外头马蹄声停了一停,不过一会儿,又嗒嗒贴近了马车,远山禀报道:“公子,谢娘子说……不管什么事儿,都要等她用了粥再说。”
远山传话的语气,平和自然,全然没有丁点儿的气愤恼怒,仿佛谢姜这样子再正常不过。
迢迟两眼直直看了自家的主子,哪知道,九公子两只斜长微挑的凤眼儿……眯了一眯。也仅仅是眯一眯眼而已。再抬起眼看过去的时候,九公子便一脸风淸云淡,漫声吩咐道:“嗯,看看她那里煮了什么粥,给我舀一碗。”
此刻迢迟不仅仅是两眼发直,还半张着嘴巴……只是张了半晌,瞅着九公子说了这句话,便回过头来,迢迟忙问:“公子要是吃粥,不如让后头的仆妇煮一些。那个做一手好饭食的贵娘,不是来了么?”
“本公子是要尝尝……嗯。”榻座后头,叠了一大团绒被、裘衣之类的物什。九公子枕了手臂,舒舒服服向后倚了,懒洋洋道:“是什么粥,味道好得……。”
九公子说了半截儿,忽然眸光一闪,吩咐迢迟:“这种天气,还是用些热汤饭好。停车罢,用了饭再走。让贵娘准备几样子拿手的吃食,给两位娘子送过去。”
谪仙样的九公子,竟然关心起了吃饭这种俗事……
迢迟这回连一丝儿惊讶、发懵的表情都懒得做,木了脸揖礼道:“是,公子。”
前头的马车一停,后头两辆便也停了下来。迢迟骑了马从前头喊到后头:“公子说,用些热汤再上路……。”
众人走的这条大路,是舞阳城通往新都的官道。平常车水马龙,行人穿流不息。只是这会儿,积雪厚的可以埋住脚踝。远远看去,别说什么马车驴车,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几辆车干脆停在原地,远山派人捡柴生火,迢迟便拉上铁棘,到林子打了几十只雀鸟回来。
推开车门儿,韩嬷嬷盛了粥递给远山,递粥的当口,抬眼四下里一扫,低声问:“东西带的这样齐全,是不准备在路上寻宿了罢?”
“是,后头那辆车上拉了篷布、被盖,后头箱子里装了锅勺碗碟。”远山小心接过碗,顺口答话道:“公子说,要赶时间。”
韩嬷嬷便关上了车门儿。回过头来看谢姜。
谢姜垂睑坐了半晌,细声道:“看来……九公子要赶着去新郚郡。”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原本细柔的腔调,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叹息“恐怕……阿娘她,有些不大好。”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车厢里,一时只有王馥轻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韩嬷嬷低声道:“刚才九公子不是找娘子么,不如娘子去看看。”
言外的意思,便是……两个人在这里猜来猜去,总是悬着心。不如顺水推舟去问九公子。
算算时辰,九公子应该已用了饭,韩嬷嬷便拿了狐氅递给谢姜,轻声道:“仆役回府报信儿,说九公子的马车在城门口儿发了狂,老奴便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说到这里,扭脸看看呼呼大睡的王馥,韩嬷嬷转了话题,压下嗓音叮嘱道:“想来九公子也有甚事要问娘子,不怪乎就是那几个,娘子心里有数就好。”
因有王馥在,韩嬷嬷说话便说一半儿,留下了一半儿。谢姜眼珠儿转了几转,待提了裙裾下车的当口,扭脸儿看了韩嬷嬷,眉梢一挑,递了个“放心罢”的小眼神儿。
路上冰雪几乎没过鞋面儿,谢姜抬头看看远处,一片银色的连绵山峦,高高低低,几乎没有尽头。而近处,几只雀鸟叽叽喳喳,争抢刨食众人用饭时洒落的饼渣。
前头那辆车,外头没有人。
红漆马车离着第一辆车,也不过七八步的距离。后头车门儿一响,九公子看了远山,微微一抬下颌。远山便推门儿下了马车,看了谢姜揖礼道:“公子已候了谢娘子多时了,请。”
嘴里说着请,一手扶了脚凳,一手虚伸了胳膊肘儿。
这人拿了这么个架势,谢姜有些发懵……莫不是九公子又撂了什么话,或是真的有甚要紧事儿问?寻思归寻思,当下也不开囗,径自踩了脚凳上车。
“坐那里,案桌儿上有热茶糕点。”九公子放下书册子,指了对面的榻座道:“请谢娘子过来,是有事相询。”
看来,是真的有事要问。车内暖意融融,两个银碳炉,一个放在九公子的榻座下,另一个就在他方才指过的案桌边上。谢姜便解下狐氅,屈膝踞坐下来。抬眸看了眼九公子,又垂眸看了案桌上热气儿袅袅的青花瓷盏,细声问:“公子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谢姜左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九公子两只眸子,在谢姜嫩白仿似透明的手指上凝了一凝,转瞬又扫过她置于膝上的右手。九公子便看了裏成猪蹄儿似的右手,咳了一声,缓声道:“下浮云山之前,我派护侍回了趟藤花巷。”
回藤花巷……那便是去见王伉。王伉不仅是瑯琊王氏的人,与自己亦是姨甥的关系。危急关头,九公子派人去见他,不是与王氏内部有关,便是与自己有关……
倘若仅是王氏的事情,这人不会找自己来。谢姜抬眸看了九公子,细声问:“是与我有关么?”
“嗯……”九公子眸光凝在谢姜右手上,缓声道:“……二夫人情形不大好。你姨丈说赵氏的族人,大闹了谢府。”
一句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二夫人情形不妙,几个人要紧赶回新郚郡。二……大夫人赵氏,没有被处置。
想起闲鹤堂外厅里,赵氏腰背挻直,坐在鼓凳上冷冷看了二夫人。想起她轻蔑鄙夷,如看虫豸一样的眼神,谢姜勾起唇角儿,抬眸看了九公子,细声细气问:“就是说,赵氏做了这些,谢家没有人出头?”
虽然嘴角微翘,谢姜黑而大的眸子里,却尽是冷意。
九公子没有答话。
“九公子找我,不仅仅是说这些罢?”只要那个便宜阿父,能先护二夫人几分,护到她回去,这事就好办。谢姜寻思归寻思,嘴里却问“还有甚么事儿要问么?”
九公子略闭了闭眼,再抬眼看了谢姜时,眸子里的怜惜早就掩的干干净净。缓声道:“迢迟临走的时候,你姨丈在大门外头说了一句话,他说……给崔氏说,莫赌气了,我已经将雪姬送返其家……”
说了这话,九公子看了谢姜,原本深隧如古井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探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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