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梢,细细碎碎投在地上。
有风刮过,枝桠摇曵中,细碎的光影亦浮动变幻,一如霍伤此刻的神情。
当时九公子穿的是女装,装扮的是个美貌几可倾城,又浑身上下满是仙气儿的妇人。
正因为九公子太过令人“惊艳”,谢姜才设想了几种可能,先是:霍伤好色,因为发现了美人儿,所以会露出那种痴狂灼热的眼神。
其次:因为发现九公子“假扮”妇人,霍伤自以为抓住了把柄。且这个把柄,足够让九公子身败名裂,所以霍伤兴奋之下失了仪态。
再有:霍伤对九公子,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乍然见到穿了女装的九公子,霍伤惊艳有之、兴奋有之、志在必得更有之。
看到霍伤变幻莫测的脸色,谢姜心里有了底儿。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微微带了些鱼虾的腥味儿。
林子里一时静极。
上位者的秘密知道的越少,便能活的愈久。这个道理,随行的护侍均是深有体会。
听到谢姜话语突变,十几个随侍便相互使了眼色,悄声退到了林外。
林子里便只余下六个人。
乌篷船上。
“公子,仆怎么看有些怪怪的。”梦沉指指河岸,压了嗓音道:“霍伤好似要发怒。”
九公子向上顶顶竹笠,凝神看了半晌,忽然眯了丹凤眼道:“传令乌家兄弟与迢迟等人,若是霍伤抬手,立时杀!”
杀谁,九公子没有说。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淡然舒缓的音调,到了后三个字,陡然泄出漫天杀意。
这是要杀霍家父子,杀掉青衣护侍,杀掉所有看见霍伤到过埠口的人。梦沉只觉杀意漫天逼来,不由两腿一软,跪伏下去:“是,仆谨遵公子令。”
九公子没有看梦沉,他点漆般的眸子,冷冷望向河岸。
霍伤没有抬手,而是摆手。他垂睑看着脚下,手背向外扇了一扇,低声道:“快走,莫要逼本督杀你。”
这句话,仿似咬碎了,嚼烂了,又从齿缝里强挤出来一样。
王馥脸色有点泛白,刚张了小嘴儿,胳膊上被拧了一把。谢姜拍拍小手,转身裣衽施礼:“阿姜告退。”
谢姜的声调仍于先前一样,细细软软。乍听上去,仿佛还带了两分稚嫩的软糯味儿。
河面上。
梦沉索幸两手扒住船舷,伸了脖子往对岸瞅:“公子,谢娘子与王娘子准备走了罢。”
望见谢姜扯住王馥,快步出了树林,九公子神色略松。转眸瞟了眼霍家父子,淡声吩咐梦沉:“将谢娘子接过来。”
虽然看不清霍伤的神色,但他方才的动作,九公子却看得清楚。方才霍伤垂头看着脚下,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己紧握成拳头。
九公子知道,霍伤暴怒。
谢姜到底说了甚么话,激得霍伤失态?她又说了甚么,使得霍伤狂怒失态之下,仍然投鼠忌器不能杀她?
养在深宅内宛的小娘子,如王馥,就算刁蛮任性,见到霍伤发怒,亦难免露出胆怯畏惧之意。
然而谢姜,不仅礼数周全,看她从容优雅的姿态,竟然似全然未将霍伤放在眼里。谢姜身上仿似有极多秘密。九公子想弄清楚。
阳光洒满河面,水波荡漾中,闪烁出星星点点光芒来。
乌篷小舟逆流而上。
两侧青山巍巍,一重重延绵开去,妨似没有尽头。
九公子盘膝踞坐舟尾,一手抚了裳袖,一手执起玉壸,酒水如线,“汩汨”倾在杯中。
这人派了迢迟接自己上船,来了却又甚么都不问不说,到底想干嘛!谢姜眼珠转了几转,干脆转眸欣赏景色。
九公子捏着玉杯,抔沿将将挨住唇瓣,却又顿住。顿了一瞬,放下抔盏抬眸看了谢姜:“谢娘子。”
唤了这一声,瞅着谢姜眼珠儿斜瞟过来,九公子淡声道:“方才霍伤震怒,谢娘子不怕么?”
这种语气,仿佛是因为好奇,而随口问问。
开始套话了罢!谢姜心里嘀咕归嘀咕,黑而大的眼珠儿在九公子脸上一扫,细声细气问:“为什么要怕?”
九公子啜了口酒,眸光由谢姜小脸儿上一扫而过:“我看阿至脸色不大好,恐是吓着了。因此担心谢娘子。”
谢姜:“哦!”了一声。一声之后,便又扭过小脸儿,闲闲观赏景色。
这小东西,存心的罢!九公子眸子里闪过几分好笑的意味,咳了一声,淡声道:“霍伤其人,心胸狭隘,为人又甚是狂妄。谢娘子究竟说了甚么话,将他激的几欲失态,嗯?”
说出来九公子信不信倒在其次,关键是这人面子上要是挂不住了,绝对不会顾忌甚么亲戚情份。还是先用条件扣住这人再讲。
拿定了主意,谢姜回眸看了九公子,一本正经提出条件:“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不能找本娘子的麻烦。”
九公子眯了眯丹凤眼,淡然道:“好,谢娘子请讲。”说了这句,随手捏起来玉杯。
小舟随着水波左右晃动,杯中的酒水亦是荡起波痕。趁着九公子饮下酒水,而又将咽未咽的时候,谢姜闲闲道:“霍伤对公子思之、慕之……。”
“噗!”九公子一口酒喷了出来。
又呛又咳折腾完了,九公子慢条斯理掏出帕子,优雅无比的擦了嘴巴。一切做毕,抬眸看了谢姜,淡声问:“谢娘子怎么知道,嗯?”
虽然问句里微微带了冷意,却没有半分诧异惊鄂的意思。
原来这人早就心里有数呐。谢姜闲闲续道:“我问霍伤,如此锲而不舍追踪朱漆马车,是不是割舍不下九公子。”
这一次,“割舍”两个字,谢姜没有停顿。
九公子眸子里闪过几分鄂然。鄂然转瞬又成了了然。
看着谢姜一本正经的模样,九公子只觉得额角突突跳了几跳。九公子便抬手揉了额角,淡声问:“你诈他!嗯?”
短短四个字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怪九公子生气,谢姜诈了霍伤,方才又怎么不是诈了他一把?
“是他自己心虚。”谢姜脸颊上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笑盈盈解释:“我只问了这一句,他就懵了。后来他说,快走,莫逼本督杀你。那时候,我才知道是真有此事。”
看着谢姜粉嫰的脸颊,再听听她隐带得意的腔调。九公子干脆掐了两把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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