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村长陶孝文可跟当年的马长风不一样,你看起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人是个知识青年,一股子书生气,虽然平日里喜欢瞎白话,但此人心细如发,做事谨慎,像老爹这种人,虽然表面尊敬,但还是不与来往。
当老爹求到人家门上时,陶村长不慌不急的又是给老爹沏茶,又是给老爹发烟,一点都不着急。
今天是元旦,老爹早上特意去了一趟乡里赶集,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结果做了一桌子菜,我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村长家也是如此,做了一桌子好饭,开了一瓶好酒,团团圆圆吃个饭,嘴里支支吾吾说着,不急,不急,娃儿那是贪玩,等会就回来了,拉着老爹的胳膊让坐下吃饭。
老婆看见老爹急的满头大汗,自己家相公喝的七歪八扭,示意儿子把父亲拉在一边,从他身上卸下村委会大门上的钥匙,“三爷,您拿着钥匙自己去广播吧,我家老陶你看这样子,他,让他睡吧。”
老爹点了点头,“多谢。”拿着钥匙就狂奔。
傍晚八点半,村委会的喇叭响起了,全村人都听到老爹的声音。
“七毛,七毛,我是你爹,你在哪呢,快回家吃饭。”照着这话念了三遍,老爹便回家去等。
老爹靠着门槛,手里的卷烟一根接着一根,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前两天刚下了场雪还没消融,被这月色笼罩,发出青光,照的这个夜晚如此明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老爹扔掉烟头,起身翘望,“七毛,是不是你回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来了。
来人正是村里袁家袁老爷子,“袁老爷子,您怎么来了?”老爹悄悄的问道。
袁老爷子喘着粗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鬼三,你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孩子放学后就没回家来。”
袁老爷子抹了一把鼻涕,“那你说,娃儿能去哪?”老爹沉重的脸色,“您先回吧,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袁老爷子叹了一声气,“这娃命苦啊。”便又不舍的缓缓离开。
老爹不得不想想其他办法,这是头一次,老爹关起了自家的大门。
“兄弟姐妹,都出来吧。”外面惨白的月色,屋内幽幽的灯光,五口棺材盖直接飞起来直溜溜的站在脚地,立的也是直溜溜的。
从棺材里起身走出来五个人,四男一女。
“三爷,出什么事了?七毛呢?”最先开口的是那个老头,老头换了一身新衣裳,结果大家都换了新衣裳。
老爹巡视一周,“哦,今天不是过节嘛?下面也讲究,我们也就顺其自然。”
老头嘻嘻哈哈,不过老爹的脸色仍然沉重,“三爷,到底什么事,我们的命是您救的,有什么事您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七毛丢了。”这四个字犹如四座磐石一样,狠狠的砸给这五个人。
“丢了?你说什么,丢了?天哪,可千万不能出事啊,这要出事了,我们也就全完蛋了。”其中一个中年人说道。
女人年龄最小,“三爷,七毛丢了,你没去找吗?”
老爹阴沉着脸,“找过了,了无音讯,我估计应该不是贪玩,而是有人预谋。”老爹话刚说完,这五个人嗖的一下,如一阵风溜走。
我脑壳渐渐清醒,被捆的像个大粽子,在这种极度黑暗中,我的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仿佛前后左右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极度寒冷,虽然穿着老棉袄和一双老爹专门从城里托人给我定制的牛皮暖鞋,可是,我的腿已经僵硬,脚趾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
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昏睡过去。
朦胧中听到嘎吱一声,头顶射进来一道惨白的光线,这光线毋庸置疑是月儿洒下来的眼泪,一个黑影出现在我眼前。
“鬼七。”是黑影在叫我的名字。
我用力抬起头,“嗯。”
黑影见我还活着,扭头走掉。
从我待的结构上来看,再加上这么冷,如果猜的没错,应该是个地窖。
心中猛然咯噔一下,地窖?
如果在地窖,那就说明我肯定在村里!
村里!
这方圆几十里就两个村,一个是我们高场村,另外一个就是隔壁的田家庄,这两个村相互来往,共用一所学校,吃的是一个水塔抽的水,走的是同一条去乡里的路。
那刚才这个人我肯定认识!
会是谁呢?
脑海里把高场村和田家庄的人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老爹坐在自家的棺材板上,一阵阴风吹过来,门被冲来,那老头先回来了。
“三哥,村里明面上能找的都找了,没找到七毛啊。”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进来,一无所获。
“三哥,怎么办呢?不行我多叫点兄弟们帮忙吧。”老头焦急的样子一点都不亚于老爹。
老爹摇了摇手,喉咙蠕动,“行了,你们都累了,这事不用你们多管了,都歇着吧。”
女人不乐意了,“三哥,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七毛的事难道不是我们事?”
老爹看着这个女人,“小倩,这事你们帮不上忙,我先出去了,切莫跟来。”
说完话,老爹便出了门,朝着打麦场走去。
此刻已经是午夜十一点,整个乡村静的可怕,老爹一人走在小道上,步伐轻盈但却急速。
刚到打麦场,就听见有人在远处喊,“三爷,您这么晚了飞鹤传书,找我何事?”原来老爹出门之前,将柜子上用木头做给我当玩具的飞鹤从窗户外扔了出去。
老爹拱手行礼,随即脸色不好的说道,“李先生,我家七毛是不是你掳走的?”
老蛋哼了一声,“鬼三,你是没睡醒吧,三更半夜在我这找你儿子,你觉得我要你儿子有用吗?”
“李老抬,我知道你修行百年,但我鬼三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是你,还有谁。”老爹语气很重很重,显然是发了怒。
老蛋也发出恶狠狠的声音,很快变脸,“鬼三,我李老抬只跟赵家有仇,与你鬼三素无瓜葛,你找错人了。”
老蛋死不承认,老爹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老爹如此模样,老蛋随即补充道,“见你对我这事上也算帮了忙,罢了,我李老抬不欠你这个人情,我帮你查查看。”
冰冷的风狠狠的拍打在两人的脸庞,老爹皱着脸,迎接这刺骨的寒风,而老蛋已经七十多岁的人,却穿的很单薄,站在寒风中,一个哆嗦都不打,很明显不是常人。
话毙,老蛋抓起一把打麦场上的麦草,编织了一个草喜鹊,用嘴一吹,这喜鹊扑扑楞楞的飞走。
老蛋在后面喊了一声,“找不到鬼三家的儿子,你别回来。”
老爹盯着这喜鹊向西南方向飞去。
“多谢李先生。”
老蛋不由得多说几句,“你我同为匠人,想你修棺匠还比我们抬棺匠技高一筹,在某些程度上,还得看着你们的脸色吃饭,难道你们祖上没传给你’匠共’(凡是世代继承的传承匠人,祖上都会流传一些手艺之外的道术,俗称匠共)。”
老爹没回答。
老蛋苦笑一声,“你看你看,我都一百多岁的人了,今天怎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因为每个职业的匠人他们的‘匠共’都不同,这属于行内机密,不可言传。)
两人席地而坐,等待着喜鹊回来报信。
天已经亮了,而地窖里还是黑的一丝光线都没有,我饥渴难耐,嘴唇上的皮已经结痂,难道,我真的要......
对我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是我想起我死后老爹那张脸,我,我莫名的难过。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鬼七,鬼七,鬼七。”外面似乎有一只鸟叫我的名字,昏睡中的我被这模模糊糊的叫声唤起了精神。
这心里还纳闷,以为自己是做梦。冷静下来一想,这一定是老爹找我来了。
我想发声说话,可是喉咙里如同撒了一把辣椒,发不出声音。
“鬼七,鬼七,鬼七。”
全身已经麻木,麻木的双腿没有一丝丝知觉,用尽全身力气想抬脚,并没有成功。
现在,能够动的只有脑壳。
拼劲全力,用脑壳在地窖潮湿的墙壁上狠狠撞了一下,这一撞,自己又把自己撞晕。
冬日早晨的寒气特别大,朦胧的大雾笼罩着整个山村,一般这个时间除了那些没有瞌睡的老头起床之外,村里的年轻人都还在呼呼大睡。
深冬,是一年最农闲的时间,打麦场上两个上年龄的老人还在坐在湿漉漉的地上,老爹头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冰霜,老蛋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鼻子全是冰块。
草喜鹊回来了。
老爹和老蛋同时站起,喜鹊喊道,“赵家,赵家,赵家。”说完掉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地上多了一摊灰烬。
老爹一路狂奔田家庄。 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