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林憬,天生早慧。三岁的时候即被立为太子,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我与我的母后是整个后宫里除了父皇最尊贵的人,母后人前是笑容满面的,浑然天成的贵气,一举一动都自带这母仪天下的气场。可是人后的母后总是显得不快乐,在那些父皇不在的日子里,母后总是抱着我哭,那种悄无声息的,泪流满面的。
『母后,你为什么哭?』我总这样问她。
『“因为你的父皇在宠幸别的女人。』
于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就把那些“别的女人”划到了讨厌的人的范畴里。我知道了原来我的父皇不是属于我和母后一个人的,我还有很多的母妃,还有很多的兄弟姐妹。
我四岁时,父皇钦点李太傅成为我的老师,还将他的孙子李御之做了我的伴读。
我过早的成为太子,在这个高位上,我的皇兄皇姐们嫉妒厌恶我,从来都是人前三分慈爱,人后对我不理不睬,我能分得出来他们是不喜欢我的,久而久之,我便不爱搭理他们。我的皇弟皇妹们连话都不会说路都不会走智力都还没开启,我很难想像怎么和他们相处,等我再长大一些时,等他们懂事时,他们也像皇兄皇姐们一样,对我避如蛇蝎,我想:我可能真是一个不讨喜的孩子。
于是我的童年里只剩下了李御之,我的伴读,他比我还要大五岁。
我讨厌那个李太傅,他有长长的发白的胡须,总是在念着古文的时候一摇一摇的。他总会让我背很多书,然后留很多作业。我讨厌他,每次明明看一遍都背的下来的文章我总是故意不背,然后他气的胡须都要翘起来了,可是因为尊卑有别,他始终不敢打我。我为此每次都会偷笑。
我还会拉着李御之做很多很多坏事,比如往大皇兄的衣服里放小虫,把五皇妹喜欢的布偶偷偷撕烂,捉弄李太傅。在父皇看不到的地方,以此来报复他对于母后的不关心,报复那些讨厌我的人。
很多时候李御之并不敢做,我总是会用太子的身份强迫他做。我觉得他太胆小了,这样的人以后这样做我的朋友,我的肱股之臣。是的,我已经把他列为我的朋友了,等我以后继承大统,我要让他当我的丞相。
在父皇已经独宠新来的辰妃,一个月未去母后的寝宫时,母后又在暗自垂泪。我心疼母后,于是拉着李御之在辰妃路过的小道上往两边的树桩上系上小绳,李御之害怕不敢弄,直念叨着要被发现的。我当他太紧张。我以太子的命令让他帮忙,他不敢不从,但他全身颤抖的模样让我有些发笑。
我成功的利用小绳绊倒了辰妃,但因为我想要看到辰妃出糗的样子,我没有及时的逃成,在慌乱中被小太监看到了,抓了个现形。
父皇大怒,将全部的责任都归咎到李御之身上,要打他五十大板。桂嬷嬷说,五十大板足以把李御之打死了,我很着急,向父皇解释说是我的错,让父皇别打李憬之。在我向父皇千求万求的情况下,他只被打了二十板,但依然要了他半条命。
我向父皇要了出宫的通行证,父皇问我『为什么要去?』
我告诉他说:『我要去看李御之...』
父皇说:『你知道他受罚都是因为你吗?』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要去看他...』
父皇说:『好..』
我出了宫,身边是大把大把的侍卫来守着我的安全。我见到了李御之,他是趴在床上的,眼底是浓浓的疲惫。
我让那些人都出去,以免打扰到他休息,而我就坐在他的床边,等着他醒来。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太子?』他醒来看到我很惊讶。
在我高兴的的对他笑的时候,说着你醒了,我等了你半个时辰了。
还未等我说完,他疲惫脆弱的声音就响起:『可不可以放过我。』
这是他第一次打断我的话,也是第一次如此倔强的直对我的双眼。
『为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我当时脑袋里只有莫名其妙四个字。
『对我好?』当时李御之的神情是讽刺的:『太子,我真的受够了!当我接到成为太子的侍读的昭旨时,全家上下就对我说,你对太子得放一万个心,千万要顺着他的意,别违逆他。我做到了!』
『当你要往大皇子衣服里放虫,当你让我撕烂五公主的布偶,甚至你让我陪着你去捉弄年迈的爷爷,我都做到了。可你知道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我每次都会被皇上叫去训话,然后受完罚出来,皇上说每一次你做坏事,我劝不住,我都应该受到惩罚。回到家后爷爷对于我的行为也感到深深的不满,会罚我跪祠堂。』
『哼,你以为你的每件事都是没有人知道吗?皇上对你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可笑你还以为你瞒过了所有人,可笑你问我怎么越来越瘦,拿着那些糕点来给我吃。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天天晚上睡不着,想着皇上可能明天就要砍我脑袋,想着家人们对我失望的眼神,想着明天怎样才可以劝住你,可以不受惩罚。』
『我每天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活着。后来,我哭着向爷爷父亲母亲说我不要当侍读,可迎来的只有巴掌。这样的生活我既然逃不掉,我只能每天咬着牙坚持。这一次辰妃的事让我想通了,我就是死,我也不要在你身边了。我讨厌你,我恨不得你死。』
最后的这句话他几乎是用他嘶哑的声音吼出来的,他一直在哭,我很难想像一个十岁的人怎么会哭的那么惨。我也很难想象那个唯唯诺诺不敢违逆我半句话的李御之,竟然说着让我死的话。
我惨白的脸回到了寝宫,一夜未眠。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原来我的行为竟然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那个我第一个当做朋友的人,原来恨不得我死。那些我以为的我对他的好全都化作利刃,让他生死难安。那些我以为的秘密,原来父皇都知道。
第二天,父皇来到了我的寝宫。
『为什么?』我同样问了父皇这个问题。
『憬儿,你以后会是帝王。我需要了解保护你,你天生早慧,又过目不忘。但你年岁太小,脱不了该有的稚嫩,父皇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所做的每件事都需要有人为你担责。你也不应该有朋友,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子,而他这是你的低微臣子。你可以对他攻心,但却不可以交心。』
父皇的这些话让我顿悟,却换不走我的伤心。我的确不再试图寻找朋友,我让父皇帮我换了一个伴读,我再也不会拉着他去做坏事,再也不会拿着自己喜欢的糕点给他吃,再也没想过把他当朋友。我依然是那个傲慢宠溺过度的太子,做着一些调皮的事,可是再也没有过了度。那年我才五岁,就被父皇逼着以这种方式学会了成长。
我一直都没有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
我只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皇叔,他比我大十多岁,但也像个孩子一样,上蹿下跳,在我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他陪在我身边,开导我,教育我。
他带着我满皇宫的跑,看见不顺眼的人就要恶搞他们,我愈加迷恋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我讨厌太子之位,它让我作呕。
皇叔有时候会很忧伤,他说他有喜欢的姑娘了,可是姑娘不喜欢他。
我仰着头问他:『什么叫喜欢?』
他笑得很开心:『喜欢就是就是见不到的时候心里会慌,见到了就很高兴。』
我还是不懂,我跑去问母后,母后说,『我这辈子都不要去尝试喜欢,因为我将来会是帝王,帝王无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帝王需要有这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不都是一个人吗?
『母后,喜欢是甜的还是苦的?』喜欢让皇叔有时候伤心有时候高兴,那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母后眼底因为我的话泛起泪光,她眼睛里灰暗的光芒我不懂,母后说:『苦,苦到心窝子都疼。』
喜欢是苦的?会比我喝的药还苦么?
我端坐在御花园的大树下,撑着头苦思冥想这个问题,皇伯走了过来。
『皇伯....』我站起身喊了句。
他摸摸我的头,慈祥的笑着:『在想什么问题,想得这么出神?』
我露出苦恼的样子:『皇叔说他有喜欢的姑娘,我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母后说我以后是帝王,不能有喜欢。』
『憬儿,喜欢就是爱的一部分,每个人都会有喜欢,只是,很多喜欢会被剥夺,我们都无能为力反抗命运,最后只能平静的接受。』
我看着皇伯双眼疲惫,眼底的泪光与母后平时伤心的时候很像:『皇伯,你很伤心吗?』
『是啊,离别苦,难重逢!憬儿,若是能不喜欢,就别喜欢了吧!』
皇伯还在我发愣的时候就拂袖而去,我更加苦恼了,跑到皇叔那去解闷,皇叔会给我讲笑话。
我跑的太急不小心撞上了沈妃,她肚子里有小宝宝,我连忙道对不起,虽然我在宫里横行霸道,但是该是我错的我就会认错。
沈妃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没有怪我,反而是她身边的小姑娘皱眉瞪眼看着我。
『阿潇,别无礼,这是太子,快行礼!』
她嘟着嘴,一脸不乐意的说:『太子万安....』
『沈妃,没事的,是本太子的错。你肚子里的宝宝没事吧?』
沈妃一笑,摸摸肚子:『没事。』
我笑了笑,然后回了那小姑娘一眼,往皇叔的宫殿跑去。
『王爷他在政书房!』
我有些讶异皇叔怎么会在那,他说过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政书房。
我抬起脚又往政书房跑去,远远的我就看见皇叔跪在门口,我赶忙跑了过去。
『皇叔,你怎么跪在这了?是不是父皇发现我们昨天用弓弹打了锦妃?我去告诉父皇,是我打的,和你没关系......』
皇叔拉住我,他面色惨白,嘴唇干涩,一看就是已经跪了好久的时间,我心急就跑进政书房:『父皇,你饶了皇叔吧!』
良久,父皇厉声说道:『让他进来!』
我欣喜的跑出去将皇叔扶进来,皇叔跪的太久,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身边的人都来扶他,他挥手轰开只让我扶着。
皇叔一开口:『皇兄,别让乔姐姐嫁去北溪国!』
我有些迷茫,不知道皇叔在说什么,可是接着,父皇说道:『不行,他必须嫁去北溪国。』
『为什么?』皇叔怒吼:『乔姐姐马上就要是大哥的新娘了!』
『为了南溪国的安危,他必须嫁,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父皇皱眉,一脸怒气。我特别怕父皇生气的样子,因为这样会有很严重的惩罚,我瑟缩的拉着皇叔,想让他别惹父皇生气,没想到皇叔转而瞪着我:『你知道你最喜欢的大乔姐姐就要嫁到北溪国去了吗?她嫁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心一惊,看向父皇,大乔姐姐是皇伯的未婚妻啊,为什么要嫁到北溪国去?我听皇叔说过,北溪国很远很远。如果这样的话,他再也见不到会给他做好吃的温柔的大乔姐姐了!
『父皇——』
『憬儿,连你也要质问朕吗?』父皇一拍桌子:『一个女子而已,她能抵得起南溪国的江山吗?她能抵得起我南氏家族的兴盛吗?她能抵得上两国的和平吗?你若是想要边境连年受战争之苦,你们就去把她带回来!你们是金丝鸟,从来不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多苦,朕若是能有办法,会这样做吗?』
『你们以为的爱情,以为的情意,能够摧毁一个国家,你们知不知道!』
我从来不曾见过父皇这般生气,我看向皇叔,皇叔怔得说不出一句话,他嘴唇上下磨合,我一直期待着他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