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铮就那样带着一脸迷离的表情低下了头,一点一点地靠近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的娘哎!救命!谁来救救本王啊!
我脑子里还没想出个十全十美的对策来,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采取了行动。黎铮低头过来,逼近我唇畔的那一刹那,我将脸别了过去。
于是,那原本瞄准了唇瓣而来的一吻,毫无意外地落到了我颊脸上。温温软软的唇瓣轻柔地贴在我脸上,却带给我一阵如被火烧的热辣辣的灼痛感。我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翻了个身,然后……
我掉床了!
小床其实算不得床,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张矮榻,又短又窄又矮,摔在地上一点儿也不疼,只是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松散了,我顿觉身上猛的一凉,大半个身子的肌肤都光溜溜地展露在空气中了。
隔着半张床的阻挡,我不知黎铮的视线有没有落在我身上,我彻底慌了,没心思再去查看他的脸色,慌忙坐起来,抓住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黎铮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双手握拳,指节泛白,额头青筋暴突,冷冷道:“韶华!”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冰寒刺骨,我毫不怀疑,黎铮随时有一怒之下将我就地正法的可能。
当然,这个就地正法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少儿不宜,我猜他会直接宰了我。
我忐忑不安地垂下头,努力将身子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拜托,不要看到我好吗?
有些人,天生就如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引人注目,尤其是在无边夜色中,只有那么一只萤火虫的时候。
很不幸,本王就是那一只悲催的萤火虫。
黎铮俯视着我,声音冷得令我直起鸡皮疙瘩:“韶华!”
他又叫了一声韶华,咬牙切齿,带着刻骨的恨意。
如果不是确定我与黎铮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一定会以为我杀了他全家睡了他媳妇还挖了他家祖坟。
我仍旧不敢抬头,身子无意识地微微发抖。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能反抗,也反抗不了——因为他是皇帝,他手里握着生杀大权。
正如他所说,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我怕死,更怕连累爹娘。入朝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后宫里的女人会费尽心机与人争斗,因为她们的命运与家族是息息相关的。触怒龙颜,倒霉的绝不是一个人。
我默默地裹着被子跪下,垂着头,低声道:“臣知罪。”
“哦?你知的是什么罪?”黎铮冷笑,眉眼含锋。
我沉默片刻,弱弱道:“臣不该冒犯天威。”
“哦?”回应我的是黎铮招牌性的一个“哦”字。
我顿觉头皮发麻,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即便是在边地疆场,千军万马之中,生死攸关之际,我都没这么怕过。
我怕黎铮,很怕很怕。
他宠我的时候,可以将我捧上天,可他若是跟我较真起来,那么我们只是君臣,他随时可以将我从云端抛进地狱,摔我一个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你既知朕为君,你为臣,便该知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黎铮怒目瞪着我,“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韶华,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么?”
我怎么会天真到以为黎铮不敢动我?连摄政王那般一手遮天的人物,他都能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全靠着黎铮一手扶持才爬上来的草包王爷?
我低眉顺眼地回道:“臣不敢。”
黎铮忽然站了起来,大踏步绕过小床向我走来:“不许称‘臣’!”
我悚然一惊,黎铮前所未有的冷漠与愤怒着实吓住了我,连带着脑子都不灵光了,我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称起了“臣”,那不是明摆着跟他对着干么!
黎铮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了我好大一会儿,我动都不敢动,直挺挺地跪着,光溜溜的身子外裹着一张丝滑的缎被,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对着他。
我强自镇定,用最小的幅度拢紧了缎被,颤声道:“是。”
“是什么是?”黎铮突然暴躁起来,狠狠一脚照着床踹了过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硬木床被他踹得滑出去二尺有余,床腿与青石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那声音仿佛能够深入到灵魂深处似的,我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黎铮突然一把拽起我,很强硬地将我撞向他怀里。我惊呼一声,后半声呼声倏地淹没在他胸前明黄色的龙袍里。
“该死的!”黎铮狠狠地咒了一句,大手隔着被子摁在我后心,将我使劲摁进他怀里,双臂如铁箍一般,牢牢地禁锢住我。
“韶华!韶华!韶华!”
一连三声“韶华”,无一不是咬牙切齿,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恨意,仿佛想将我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似的。
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尽可能放轻缓了,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刺激到这头发怒的雄狮。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黎铮,带着这样强烈的恨意,却又偏偏拼命地克制。
一向擅长察言观色、揣测圣心的脑子完全懵了,那些花言巧语拍马逢迎的话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我竟陷入了不敢动,不敢吭,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窘迫境地。
“韶华,究竟要多久,你才肯接受朕?”黎铮垂头,口鼻间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喷在我头顶,惊得我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不可能的,我永远都接受不了他。
我承认年少无知的时候,我曾对黎铮起过不该起的歪心思,可那份歪心思刚一萌芽,就被黎铮残忍地扼杀在了温床中。
后来,出现了素素,那个我想要厮守一生的男子,黎铮留我心里的那一页已经被撕得稀巴烂碎,拼都拼不出来了。
如今,素素虽然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可他却成了我心里最痛的一道疤,永生永世不会痊愈。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没有素素,我也不可能接受黎铮的。在前朝后宫混迹五年,我已经身心俱疲了,又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种污浊的地方勾心斗角一辈子?
可是黎铮不懂,并且,他也不愿意懂。
我沉默着不吭声,闷在黎铮怀里,一动也不动。黎铮叹了一声,将我松开了些,双手仍旧隔着被子环着我的后背,低头看着我,一脸无奈:“华子,告诉朕,朕到底应该怎么做,你才能忘了他?”
我忘不了素素的,不论黎铮怎么做。
活人是永远取代不了死人的,更何况,那人是我今生的挚爱。
但这话却是不能跟黎铮说的,他肯这样平心静气地问我,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低垂着头,抽了抽鼻子,委屈万分,道:“你吓着我了。”
我又无耻了一把,我赌黎铮毕竟是心疼我的。
值得庆幸的是,我赌对了。
黎铮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抵着我的额头,挫败而又颓丧:“华子,朕不想勉强你,可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朕,试着接受朕?”
他的声音满含无奈,隐约竟透出几分无能为力的苦闷与委屈。
一国之君能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可以说,她该知足了。
只可惜,我不稀罕。他给的压根儿就不是我想要的,我的心湖无法为他的委屈起半丝涟漪。
我默默地看他一眼,他眼里满含忧伤,完全不见了君临天下的霸气与豪情,就如一个寻常男子,被心爱的女人拒绝了一般。
可我知道,他不是寻常男子,而我,也不会永远是他心爱的女人。
我轻声道:“皇上以为,如今是华子接受皇上的时候么?”
黎铮一怔,片刻,沉重地叹了一声:“不是。”
“江山未稳,社稷未定,前朝仍有许多人事需要处理,后宫更是明争暗斗此起彼伏,且不说皇上是否还需要我做事,只说后宫,若是……皇上当真希望我成为众矢之的么?”
黎铮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良久才默默地说:“朕不该让你入朝的,倘若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府千金,朕便可以纳你为妃了,不需要有这样那样的牵绊顾虑。”
我淡淡一笑:“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府千金,怕是决计活不到现在。”
黎铮又是一怔,敛了眸,道:“你怨朕?”
我摇摇头,轻笑一声:“不怨。帝王权术的精华就在于制衡朝臣,这是为君者必须要做的。倘若当年皇上下旨诛了敬安王府满门,那也不过是为了皇权稳固,华子懂得。”
黎铮似乎有些出神,呆呆地盯着我的脸,良久,才道:“朕的确不该让你入朝,华子,你太聪明,太冷静,若你是男子,朕必然杀你以绝后患。”
所以我是女子,他就要纳了我么?以免我嫁了人之后相助夫君,危害到他的江山社稷?
呵呵,真是可笑!
可怜我居然傻乎乎地以为黎铮对我有那么一丝真心!我居然曾为他的伤怀而有所不忍!
我从没想过,黎铮对我居然会是这样的态度,他居然会忌惮我!
为人臣子,资质平庸,碌碌无为者,皇帝不会对你委以重任;可一旦才华过人,或是功高盖世,有震主之嫌,引起了皇帝的忌惮之心,那么,也就离死不远了。
区区一个敬安王府,一下子出了两个令皇上忌惮的人,虽则如今恩宠正盛,一时无两,可这种状况能持续多久?
黎铮现在不动敬安王府,因为他不能动,也不敢动,可他总有能动、敢动的一天,而到了那一天,恐怕我们韶家上下会比康亲王还要寥落凄惨。
无情最是帝王家,君臣之道,自古如此。
我的心顿时沉下去了。
黎铮似乎没察觉到我心里的百转千回,伸手将我揽入怀里,在我耳边絮絮低喃:“也好,你有如此心机,朕也不必担心日后你会受了后宫争斗之害。华子,你可知朕为何执意要你入朝理政,又为何要你周旋在后宫的女人之间么?”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需要我来做暗地里的那把刀,替他杀他想杀的人,斩他想斩的祸,除他想除的患。
我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交给我那么多事情做,我根本锻炼不出如今这样的心机,别说是周旋于前朝后宫,就是一个韶芳,都足够玩死我了。
黎铮轻轻摩挲着我的发丝,轻叹一声,幽然道:“华子,朕虽贵为天子,可有很多事情,朕都无能为力,只能靠你自己去周全。华子,朕不希望你会受到一丁点伤害,所以,朕只能待你尽量苛刻些,如此你才能学会该怎样在夹缝中求生存。”
我就呵呵了,所以他那般坑我,几次三番将我推倒后宫那群女人的面前接受暴风雨的袭击,其实都是为了锻炼我?为了让我能够更好地抗打压?
别闹好吗?九五之尊这样当着臣子的面胡说八道,真的好吗?
我对黎铮的感觉一瞬间降到了最低点。他在我心里原本是至高无上的君主,虽则有时候也会无能为力,但他正在一点一点变强,慢慢成为一个真正威严无比的皇帝。
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黎铮真的面目可憎到了极点。
他口口声声说对我是认真的,事实上,他只不过是认真地想要将我收入后宫,以免我待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好的事情。
我柔顺地靠着黎铮的胸膛,垂着眼帘默默地忍着恶心之感,虽然我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到天边再也滚不回来。
是的,恶心,这样的黎铮让我打从心底里感到恶心。
从始至终,我都知道我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只要能保住敬安王府的周全,我甘于当好一颗棋子,出卖自己的原则。
可为什么要对一颗棋子纠缠不清?做一个安安静静的下棋人不好吗?
“华子?华子?”
我被黎铮的叫声拉回思绪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眼眸中的怒意锋锐无比:“你就如此不愿么?”
我极快地瞥他一眼,对于他的怒意,我不知该如何抚平,却又不能任他泛滥。我微微垂头,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轻声道:“我……我需要时间。”
黎铮的怒火似乎低了些,闷声道:“多久?”
“啊?”我的心思全放在如何才能够全身而退上,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韶华,你这是蹬鼻子上脸啊!”黎铮勉强压下去的怒火一瞬间暴涨,大手一挥,我重重地跌在床上。
我立即意识到错在哪儿了——他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而像他这样,自一出生以来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的人,是万万容不得任何人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忽视的。
我跌倒在床上,腿在床边磕了一记,痛彻心扉,身上裹着的被子也因为挥舞着手臂保持平衡而刷的一下完全掉在地上。这一下,我是彻底在他面前光溜溜的了,整个人完完全全一丝不挂,除了一头散乱的长发,浑身上下再没半点遮掩。
可是头发又能遮住些什么呢?
我肝胆俱裂地抬头,就见黎铮的喉结上下滚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子,迈着极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