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纶千恩万谢地送我出门,硬是将那个小盒子塞进我手里,派了马车一直将我送到宫门口。
我径直进了慈安宫,没让人通报,往寝殿外一跪,等着太后召我。
七月天的午后,暑气格外重,我跪了老半天,浑身冒汗,头晕眼花,心里约莫能感觉出来要中暑了,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晕过去了。
醒过来时,正在廊下的湘妃榻上躺着,两个宫女正给我打扇,方嬷嬷手里拿着块浸了冰水的帕子,不时地往我额头上、脸上擦拭,太后在我边上坐着,一脸急切地看着我。
我蒙了一蒙,怔怔地看着太后,撇了撇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太后怜爱地摸摸我的额头,道:“没事了,没事了,好孩子,莫哭。”
我两手抓住太后的手,坐起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委屈得不行不行的:“老祖宗……华子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
我这句话说得其实很卑鄙,但我没有办法。
太后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别怕,都过去了,那帮子坑你害你的人,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华子乖,莫哭,你这般痛哭,哀家心里难受。”
我窝在太后怀里,抽抽搭搭地说道:“华子办错了事,不但害得自己差一点丢了性命,还连累得护国公家的杜蘅,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受惊卧病,到这会儿还下不了床,华子真是该死!”
太后这会儿正听不得什么死啊活的,立即截口道:“此事不怨你,是皇后治下不严,她妹妹受罪,那也是她的错,只是连累了华子无辜受罪,还有琼姿……唉,琼姿也是吓坏了。”
我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太后,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太后摇摇头,道:“身子倒是无碍,只是心里怕得紧,原先哀家总说她性子又野又疯,如今倒念起她的又野又疯来了。”
太后果然是怨皇后了,因着琼姿与我,皇后不但失了圣心,连太后这边都没讨得了好。
上意这回事儿,最是捉摸不定,风云变幻,没个定形,也因此,我不得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有朝一日失了君恩,连累了敬安王府满门。
太后横我一眼,责备道:“你也是,明知自个儿身子亏了,还这般大意,外头暑气正盛,你做什么非要跪着?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我耷拉着脑袋,怯怯地说道:“华子害老祖宗担心,连累得公主受惊,又害得杜家姐姐生病,心里愧疚难安,只想着向老祖宗请罪,别的没想那么多。”
太后闻言,轻叹一声,摸着我的脑袋,叹道:“你这孩子,心思总是这般细腻,叫哀家如何不怜惜你?只是下次可别再这样了,礼数哪里比得过你的身子重要?”
我点头应了,寻思着杜纶托我的事情,眼下看来,是开不得口了。
在太后这儿休息了一会儿,我就去瞧了琼姿,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想来,她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到瑶台的时候,琼姿还在睡着,问了琼姿的贴身宫女玲子,才知道琼姿这丫头受了大惊吓,夜里老是做恶梦,疑神疑鬼的不敢睡,只有在白天,日正当午的时候,才敢闭闭眼。
我轻叹了一声,她这一番惊吓,怕是我的功劳更多些。
难得她能睡上一会儿,我也不忍心打扰,想了想,便去凤仪宫见见皇后。
我进去时,皇后正在书房抄经书。她倒是挺沉着,虽被禁足,又受了训斥,却一丝也不急躁,一派心如止水的样子。
按着我如今的品级,除非祭祀等重大的日子,见着皇后是不必行大礼了。但我一进入书房就跪了,低着头颓丧地说道:“华子来向皇后娘娘请罪了。”
皇后连忙搁下笔迎上来,亲手搀起我,温声道:“王爷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
我不肯起,垂头丧气地说道:“华子有罪,不敢起来。”
皇后温和的笑笑,道:“本宫都知道了,此事不怨王爷,王爷起来吧。”
我这才起身,耷拉着脑袋说:“都是华子不好,带着阿蘅姐姐一道去东郊,想不到竟碰上了人命官司,阿蘅姐姐受惊得病,我……我方才去国公府瞧了她,她还起不来床……”
皇后闻言,怅然一叹,目光放远,幽然道:“王爷有心了。”
不痛不痒地扯了几句,我示意皇后屏退下人,悄声道:“今日在国公府见到了护国公,护国公十分担心娘娘。”
皇后目光一闪,随即柔声笑道:“有劳王爷了。”
我四下里望望,确定没人能听到这边的动静,才压低声音说道:“东郊命案一事,皇后娘娘虽然一无所知,但毕竟是娘娘宫里的人不检点。娘娘统率六宫,任重道远,皇上对此严厉整治,虽则拂了娘娘的脸面,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一边说,一边打量皇后的神色。我这话说的虽是事实,却不大好听,然而皇后的脸色却一如平常,半分波澜也不起。
我暗赞一声,皇后年纪虽轻,却是个心思深沉,很有手腕,能经得起风浪的人,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在后宫这趟浑水里搅动风云的。
“眼下宫里的正经主子没几个,后宫的事情算是少的,过不多时,后宫必然有大批新主子进来,那时后宫之事千头万绪,桩桩件件都得要娘娘操心打理。皇上今日之怒,大半来源于此,责怪娘娘,也是为了让娘娘能更好的管理后宫。”
这话说得就好听多了,可皇后的脸色还是没什么波动。
心好累……
这些个当主子的,心思怎么就那么深沉呢?得亏被黎铮照死里整了这么多年,否则在这些主子面前,我猜我的表现一定比韶芳还感人。
还是丽贵嫔好相处啊,藏不住什么心思,喜怒都写在脸上,但是这样的人,却是不适合在宫中生存的。
皇后柔声说道:“王爷深受皇上宠信,自然是比常人更善揣测圣意。王爷所言,本宫记下了,多谢王爷。”
我一脸谦恭,道:“皇后娘娘这话可真是折煞华子了。别的不说,单说娘娘素来对华子多有照拂,华子心中十分感激,定然会报答娘娘。便是没有护国公的嘱托,华子也是要尽我所能,为皇后娘娘尽些绵力的。”
皇后微作讶异:“王爷此来,是受了家父嘱托?”
我点点头,道:“护国公的原话,是托我在皇上和老祖宗面前帮衬着些。但华子是何身份,谈何帮衬?只是能尽得上力的地方,总是要尽力而为的。”
皇后这才深深地看着我,我回视着她,四目相对,良久,皇后突然微微欠身,道:“有劳王爷了。”
世人皆知襄王无能,一于朝政无功,二于军事无助,却莫名其妙地受尽皇上宠信、太后怜爱。
皇后定然是想拉拢我的,但她对我有戒心,我今日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她虽不见得能够完全信任我,防备总是要弱些的。
我连忙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惶然道:“娘娘莫要如此,韶华承受不起。”
皇后拉着我的手,一同走到椅子边坐了,这才说道:“请王爷指点。”
此话一出,我心里就有数了。
皇后不是不急,而是无可奈何。这会儿皇上龙颜大怒,太后心中多有埋怨,她自己又被困在凤仪宫中,完完全全处于劣势,与其妄作无用功,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反省着。她毕竟是皇后,皇上总会消气,太后总会消气,熬过了这一阵子,她有的是翻盘的机会。
但若是中途出现转机,只有傻子才会白白放过。
我长叹一声,道:“唯今之计,只有委屈娘娘了。我方才见过老祖宗了,她老人家余怒未消,加上琼姿公主这些日子也不好,夜里连觉都不敢睡,老祖宗心疼女儿,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皇后容色一敛,瞧着有些急了,但只一眨眼,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我接着说道:“老祖宗信佛,皇后娘娘不妨绣一副六字箴言,拿去请国寺住持开光,放在琼姿公主宫里为她压惊,或许能消解老祖宗的怒气。”
皇后想了想,道:“多谢王爷指点。本宫手下的奴才不醒事,连累了王爷,王爷不计前嫌,本宫十分感动。”
皇后说着,探手从颈间摘下一串贴身戴着的珍珠项链,亲手挂在了我脖子里,笑道:“这珠子是本宫进宫之日太后所赐,本宫如今用不上淡粉这样娇嫩的颜色,倒是糟蹋了这样好的东西。王爷素来喜爱这些小东西,便戴了去吧!”
我淡笑着受了,心里想着人有时候就得俗气着点儿,你越俗气,别人越看不透你,只当你是个贪财好色、目光短浅的小人,哪里能想到背后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东西?
方才从杜纶那儿得了一盒子一万两的金票,又在皇后这儿讨了个天大的人情,啧啧,本王这邪中的,可真是值了!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