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连忙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小声说:“别怕,是我,楚战。”
楚战?大晚上的,他来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松开了手,与我并肩坐在阶前,压低声音道:“华弟,我有一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院子里只有我一人,楚战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仍旧很不放心地四下里查看一番,才低声说:“华弟,我知道你不希望琼姿公主嫁与我九弟。老实说,这三日与你们二人同游,我也深切地感受到你们之间的情谊,我不希望你不开心。琼姿公主是个好女孩儿,我也不希望她这辈子就这样毁了。”
所以,楚战终于按捺不住了,要来找我干坏事来了?
我期待地看着他,今夜月华浅淡,他的脸隐在墨色斗篷的帽子中,唯有两颗眼珠子反射出点点光华,十分璀璨,夺人心神。
“可是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再不想,又能怎么办?”我故作无奈地看着他,等着听他的后话。
我猜,楚战这是要大干一票啊!
楚战阴森森地笑笑,递给我一个小瓶子,道:“将这个放在合卺酒中,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哟,这是要琼姿毒死楚炎啊,这个楚战,还真狠!不过这么一来,新婚夜楚炎就死了,琼姿已经跟他拜了天地进了洞房,可不就要守寡了?万一楚帝迁怒,再给琼姿扣一顶克夫的帽子,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我斜着眼睛看着楚战,忧心忡忡道:“战兄这法子怕是不大稳妥吧,太子死了,琼姿就要守寡,与其守寡,还不如守着个病病歪歪的夫君呢。”
楚战淡淡一笑,道:“若是琼姿可以不必守寡呢?”
我眼睛一亮,惊喜片刻,随即又惆怅起来:“这当然好啊!不过让太子妃改嫁,这……不好吧?”
楚战低声道:“华弟不必担心,只要太子没了,为兄保证竭尽全力保护琼姿公主平安无事,不日便送公主回东黎国。自然,公主若是愿意,为兄愿意照顾公主一辈子,扶她登上母仪天下的那个位子。”
哟,这是要害死太子,强势夺嫡,顺便连琼姿一道接手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真能当上太子,将琼姿嫁给他,也是好事一桩。
有心机,有魄力,有手段,这才是帝王之才。琼姿身为公主,既然不能招个驸马过和美的日子,便逃不脱宫廷斗争,与其毁在楚炎手里,倒不如赌一把,成了,可做皇后,或是回国,若是败了……
若是败了,我必定拼尽全力保护她,有东黎做靠山,只要不被落实毒害太子的罪名,我想,琼姿应该不至于出多大的闪失。
楚战来找我,必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个罪名肯定有人承担,只是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我这个冤大头?
公主不愿下嫁,下毒害死太子,这个罪名若是落到实处,别说琼姿的小命不保,东黎南楚必有一战,而我俩就是最好的祭旗品。
我将担忧说与楚战,楚战一拍我肩膀,笑得十分得意:“华弟莫担心,此事为兄早有安排。我大哥与四弟就储位之争已经斗了许多年,父皇对此多有不满,前些日子四弟触怒父皇,被好生斥责,手下心腹也被削职外调,元气大伤。此次毒害事件,为兄会将之推到大哥头上,只要能一举除掉大哥和太子,余下的事情,为兄保证会令华弟与公主都满意。”
楚战说着,递给我一块玉牌,道:“这玉牌乃是我在军中之时的信物,从不离身,玉牌有两片,为兄将一片交与华弟,此事不论成败,为兄定不负华弟。只是此牌十分重要,为兄需要两块玉牌合并才能调兵,因此事成之后,华弟要第一时间还给为兄。”
我接过玉牌,在月光底下查看一番,这牌子我见过,打着金丝璎珞,平素就垂在楚战腰间,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权力的象征。
我接过玉牌收好,与他击掌为誓,定下了谋害楚炎之约。
别看琼姿平时刁蛮任性,霸道得没谱,实际上那货就是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家伙,胆子小得不行不行的,让她去下毒杀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这事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我头上。
次日一早,宫里就来了人,给琼姿梳妆打扮,好一通折腾,琼姿哭得两眼通红,梳妆的过程中,还一直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等会儿虽说拜堂的人是她,可入洞房的人却是我啊!我还没哭呢,她哭个什么劲儿?但这会儿,我还不能告诉她,否则那丫头必定要追根究底地问,依着她那个性子,肯定又要生出好一番波折。
吉时一到,花轿就来迎亲了,琼姿拉着我的手不肯上轿,没奈何,我只得跟她一起上轿,好在八抬大轿十分宽敞,就是坐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一路上,琼姿紧张得不停掐我的手,皮都给我掐破了好几处,疼得我龇牙咧嘴,却顾及着礼仪不敢出声。
死丫头,等到这事完了,看我不扒你的皮!
一路吹吹打打地进了太子府,南楚帝后已经来了,这时,我才看见南楚太子楚炎。
楚炎果然病得不轻,南方的三月天已经很暖和了,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他却还裹着厚重的狐裘,狐裘外罩了一袭大红的喜袍,带着喜帽,脸上蒙着大红的纱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睛还眯成一条线,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啧啧,这货明摆着就剩一口气了啊!都这样了,居然还要娶媳妇,明摆着是要人家姑娘给他守寡,这不是作孽么!
“本宫每逢春夏……百花盛开之时……都会……受花香所累……遍体生疹……痒痛难耐……加之咳嗽流涕……实在……是不宜见客……前日襄王殿下……驾临……适逢……本宫病发……未能亲迎……实在是失礼……”
楚炎由左右两名侍女扶着,眯缝着眼睛,也不知看见我没有,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我感觉到琼姿掐我的力气又大了些,痛得我差一点掉眼泪,却不得不龇牙咧嘴地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我的内心真是崩溃到了极致,楚战,好样儿的!这个太子是必须要弄死的了!
我谦恭地笑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今日乃是新婚之喜,韶华在此祝太子殿下与琼姿公主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美满你个大头鬼!痨病鬼,你去阴曹地府跟女鬼美满吧!
因着楚炎病弱,拜堂很简单,三拜完事,就该送入洞房了。我作为琼姿的好朋友,自然是义无反顾地陪着她进洞房的。
楚炎没跟着我们一起进洞房,他需要去接受群臣的祝贺,顺便再喝一碗药,当然,这一段时间很短。
一进到新房里,我立刻将所有人都差遣下去,在合卺酒里下了药,将药瓶交给红绡让她带出去,然后跟琼姿换了衣裳,让她扮作小丫头。襄王既然进了洞房,总得要出来,这个出来的人,就是易容成我的红绡。
红绡就是梅花谷的那个红衣女人,是夜雪的得力助手,精通易容术,假扮我到前头喝几杯酒,装作不胜酒力告醉离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琼姿满腹疑惑,但眼下时间紧急,我来不及跟她细说,她也知我必有计划,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误事,被红绡半推半拉地带出去了。
于是洞房里的新娘子就变成了我。我蒙着盖头,规规矩矩地坐着,等着我的新婚夫君前来,然后……
送他上路。
红绡扮成我出去的时候,将那些被遣退的丫环仆妇都唤了过来,并且像模像样地交代她们要好好服侍。
红绡与琼姿走了没多大会儿,楚炎就来了,我听着门外传来丫环侍女请安的声音,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手里的喜帕。
昨夜定下这个计划,我就立即找红绡做了一张人皮面具,但因为时间仓促,这面具做得并不如何惟妙惟肖,好在楚炎没见过琼姿,瞒过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我该如何脱身,那就好办了,等会儿楚炎一死,我发出信号,楚战的人会闯进来捉拿刺客,同时,夜雪也会过来将我救走。夜雪进来时,会故意让人瞧见,造成有人偷溜进来下毒谋害太子,劫走太子妃的假象。
这计划还是不错的,风险系数不高,而且所有的一切都跟东黎没有半点关系。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好几个人,我猜想定然是侍女扶着楚炎一起进来的。
啧啧,都病得走不动路了,还想娶媳妇?还想入洞房?他也不怕事情没办完,就死在新娘子身上么?
我心里恶毒地咒骂着,不一会儿,脚步声停了,透过大红盖头的下缘,一双黑色滚金边的靴子出现在我视野中,勉强能看见一线大红的衣角。
楚炎来了!
我突然就紧张起来了,杀人啊!而且这一次杀的可不是地痞无赖小混混,而是堂堂南楚的太子殿下啊!
冷汗倏地冒出来了,手心一下子就湿透了,我死死地攥着喜帕,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暗暗安慰自己,没事的,我已经吃过解药了,等会儿的合卺酒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
那个病病歪歪的楚炎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一声,短促而轻淡,我刚刚捕捉到,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笑声就收住了。
果然是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连笑都笑得这般无力!
接着,一个甜脆的声音响起:“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饮下合卺酒,从此和和美美,白首不离。”
我微觉纳闷,虽然我没成过亲,可也知道成亲的大致礼节,合卺酒是要在掀开盖头之后喝的,怎么楚炎还没掀开盖头,侍女就递上合卺酒了?
南楚太子的婚礼,绝不可能出一丁点儿错漏,那么合卺酒在掀盖头之前,是因为南楚的风俗与东黎不同,还是别有深意?
没等我琢磨明白,合卺酒就递过来了,一只古铜色的大手伸进了盖头里,拈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玉杯,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说道:“饮下此酒,咱们就是夫妻了,还望爱妻莫要嫌弃为夫病弱,你我夫妻同心,此生必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啥?这货说啥?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别闹好吗?我才十五岁,他却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痨病鬼,跟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那我连英年早逝都算不上,顶多能算得上夭折。
那只手一直在我面前伸着,我只得压下满腹想要骂娘的冲动,探手接过酒杯喝了,随后将酒杯递了出去。
侍女接过酒杯,楚炎淡声道:“都出去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杂沓的脚步声很快就停了,紧接着,我感觉到床边一沉,楚炎紧挨着我坐下了,然后……
那厮居然一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
该死的痨病鬼!都病成这副死样子了,居然还不老实!
不过这个混账玩意儿,合卺酒都喝了,怎么还不掀盖头啊?
我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被楚炎抱在怀里,他也不吭声,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力道大得简直要勒得我上不来气了。
不对啊!
我猛然惊觉,这个楚炎不是病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吗?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出来了。
我立刻反手抓住盖头一角,大力地扯下来,盖头一落,我眼前顿时展现出一张含着暖暖笑意的脸。
若是在往常,见到这张脸上带有笑意,那是很稀罕的事情,为此不说普天同庆,干个三大杯还是值得的。
若是换了别处,见到这张脸,我会激动得跳起来,不说涕泗横流,热泪盈眶是免不了的。
可是现在,我只希望眼前的一切是大梦一场。
我呆呆地将手伸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顿时,剧痛传来,我却连吭都没吭一声,甩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将那张带着暖暖笑意的脸扇得狠狠往旁边一偏。
楚炎挨了我拼尽全力的一巴掌,五道鲜红的手指印刹那间显现,半边脸很快就肿了。可他贵为南楚太子,却连半分怒色也没有,只是淡淡地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笑道:“少主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连半分气力也没留,就不怕将轻寒打傻了么?”
莫轻寒!这个南楚太子楚炎,居然就是生死不明的莫轻寒!就是那个陪伴我守护我五年的莫轻寒!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一点是很明显的,本王掉进坑里了!所有的这一切根本就是个套,套的就是本王这只呆头鹅!
我腾的一下直起身子,两眼喷火地瞪着轻寒——哦,不对,是南楚太子楚炎,恼怒地问道:“怎么是你?你居然是……”
我刚想说“你居然是南楚太子”,突然想起了刚才喝的合卺酒,那酒里可是下过剧毒的啊!
我顿时慌了,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左手掐住他的脸颊,右手伸出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往他嘴巴里掏过去,一边急切地说:“快!快吐出来!快把合卺酒吐出来!那酒里有毒!快吐出来!”
一想到轻寒喝了我亲手下过毒的酒,我心里就刀割似的疼,又恐惧又后悔,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要他吐出来之外,完全没有别的任何念头。
他对我的欺骗利用,在他的性命之危面前,全都轻飘飘的没了分量,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知道千万不能让他死。
轻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刚刚伸进他嘴里的手指轻轻地咬住,柔柔地舔了一下,单手在我腰间一拉,我就再次跌进他怀里。他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记,笑如春水:“少主别担心,轻寒没事。”
我知道他武功高强,可毕竟是血肉之躯,中了剧毒哪能没事,正急火火地要再去抠他的嘴,对上他淡然自若,满含柔情的目光,我的手突然僵住了。
我知道我中了计,可乍一见到轻寒,先惊再怒,又担忧着他的生死,急得一颗心都乱了,也就没心思去琢磨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我收回手,努力平复心绪,开始思考这一切。
就这几天的情形来看,楚战是个很正直的人,虽说生长在皇家的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可我也不是傻子,多少还是能看出些什么的,但我并没有发现楚战有什么阴险歹毒的苗头。
至于昨晚来找我的那个人,这会儿想来,却是疑点颇多。他为了掩人耳目,穿着黑衣带着黑帽,这一点很正常,可为什么他却不进屋,就在院子里跟我商议谋害太子这种掉脑袋的大事?
我起先以为他在院子里与我商议,是因为院子里更方便察觉有没有人偷听,现在想来,那人或许根本就不是楚战,他不跟我进屋,就是怕我在灯下察觉到。
昨夜的楚战是假冒的!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