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轻寒进来时,他照旧是木着脸的,冷冰冰的样子,跟棺材板没啥两样。我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有些许怒气溢出,于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轻寒目不斜视,压根儿连眼角余光都没往我这边瞟,声音平得跟我的胸似的:“少主有何吩咐?”
我噎了噎,这货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完全无视我,无视我的话,啧啧,有这么做狗腿子的么?
“吩咐下去,送些酒菜过来。”我淡淡地吩咐一声,也罢,这货一直都是很冷漠别扭的,他不想说,那就是没事,不需要我操心。
轻寒连应声都没有,径直出去了。我愕然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心里越发诧异,这货怎么了?朝天椒吃多了?还是便秘严重,几天没拉了?
送酒菜进来的是元宝,轻寒压根儿没露面。凭着五年相处积累下来的默契,我敢拿梁景辰的项上人头发誓:轻寒生气了!
可是轻寒为什么生气?因为他抓了梁景辰两次都没有抓到吗?
我晃晃脑袋,不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我现在需要喝上几杯,好好地消消愁。
刚才跟温如玉喝了一场,但那会儿基本上都是他在喝,我在说,最后他也没喝痛快,我也没说痛快。
现在可好,来了个梁景辰,形势一下子来了个头尾对调的大转弯——他在说,我在喝。
“韶儿,为什么你要去打仗?”梁景辰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像一个等着姐姐讲故事哄自己玩儿的小弟、弟。
“保家卫国,以解圣忧。”我言简意赅地回答,抬手就是一杯酒。
“韶儿,为什么你会选中我?”梁景辰歪着脑袋,一脸疑惑,“我不喜欢念书,只喜欢练武,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武功高手,对于领兵打仗一窍不通。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为什么你会选中我来做这个质子?”
我不看他,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选的?”
梁景辰小嘴一撇,没好气道:“谁不知道东黎国有个只手遮天的襄王爷,你们皇帝将丰城战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提什么条件,要什么人,自然是你说了算的!”
我点点头,附和道:“说得没错,是我干的,不但你,就连你的七个姐妹也都是我提出来要的。”
“为什么?”梁景辰愤愤地瞪着我,“你知不知道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仰人鼻息,日子很难过的!”
我继续点头,淡声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梁景辰一拍桌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横眉怒目地瞪着我。
我淡淡地饮下一杯酒,缓声道:“战事是你们西梁挑起来的,打输了,自然就要付出代价。我东黎牺牲了那样多将士,难道就是白死的么?梁景辰,要你来,不是因为看中了你的文才武德,而是因为你是西梁国主最宠爱的儿子,有你在手里,他总不会轻易开战。”
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梁景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东黎不想打,却也不怕打。相安无事最好,若是无法和平共处,本王不介意再走一趟西北!”
梁景辰怔怔地看着我,缓缓地坐下,单手托腮,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呆愣愣地说:“韶华,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嗤笑一声:“你是西梁帝后之子,金尊玉贵,在整个西梁,谁敢不对你毕恭毕敬?”
梁景辰失落地低下头,闷闷地说:“其实我什么也不是,出了西梁,我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回道:“抛开背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真真正正受世人尊崇的?不过都是沾了祖先的光罢了!”
梁景辰闻言,蓦地抬头,道:“不是的!你就不是!我从前听说的东黎太平侯庸碌无能,全靠着溜须拍马上位,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的。不单单是我,就连我西梁军士,听说是襄王韶华前往军中统率军务,个都以为此战必胜,可是谁也没想到,我们不但败了,而且败得那样惨烈!”
我又倒了一杯酒,淡笑着饮下,那又如何?不论那场仗胜得再怎么漂亮,于我而言,都是输得一塌糊涂。
我失去了挚爱,失去了幸福。
梁景辰看着我,语声沉暗:“如果换做旁人,即便是东黎所有的将军一起上,我们西梁也未必会惨败至此!”
我呵呵一笑:“自己轻敌,又怪得了谁?梁景辰,你要是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这场酒可就喝不成了。”
梁景辰闻言,歪着脑袋撅着嘴看着我,显得十分委屈,良久,才闷闷地说:“好吧,不说了。”
我再喝一杯,算来,我已经喝了五六杯了,他的杯沿还没沾着过嘴唇。
“其实我不是想说这个的,韶儿,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说起了这些。”梁景辰苦恼地捏着酒杯,将筷子拈在手里,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韶儿,我佩服你,也羡慕你。”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见他眉间满含忧郁,于是笑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梁景辰摇摇头,长吸一口气,鼓涨了双颊,又长长地呼了出来,孩子气地看着我,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今天是我的生日,韶儿,你陪我喝个尽兴好不好?”
我点点头,笑说:“好,陪你一醉方休。”
梁景辰闻言,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一巴掌重重拍在我肩头,龇着一口亮闪闪的小白牙,说:“好!够义气!既然你这么够义气,那我也就原谅你啦!”
“啊?原谅我?原谅我什么?”我一愣,我干啥对不起他的事儿了么?
“原谅你害我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呀!”梁景辰笑嘻嘻地说,“好外甥女儿,舅舅决定了,从今天起,认下你这个外甥女儿!”
我翻个白眼,懒得跟他就“舅舅与外甥女”的问题讨论下去,顺手抄起酒壶,递了一壶给他。
于是我俩就一人拎着一壶酒,隔着桌子对坐着闷头喝。因着心里都不大痛快,喝起酒来就快多了,不多时,两壶酒就痛痛快快地底朝天了。
我因着先前已经喝了些,自身酒量又不是很好,喝完一壶酒,脑子一晕,脸上一烧,双腿一软,直接瘫软了,顺着凳子滑落到桌子底下去了。
没想到梁景辰那厮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子,酒量比我还不如,连顺着凳子慢慢滑下去都不行了,直接身子一晃,侧着一栽,扑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朦朦胧胧之间,我感觉到身子飘了起来,软绵绵的如同陷在云堆里,舒服极了,睡意越来越浓,眼皮子越来越沉,很快就恹恹地睡去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没亮灯。我口渴的紧,下意识哑着嗓子唤道:“轻寒……轻寒……”
没人应声。
轻寒还在生气么?
我低叹一声,这个小气鬼!到底是怎么了嘛!
我掀开被子,打算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喝,谁料,黑暗中突然伸过来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的将我卷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我“啊”的一声惊叫,然而,黑暗中的那人仿佛生了一双兽眼,在一片乌漆麻黑中依然可以看清楚周边的一事一物。我的叫声刚刚抵达喉咙口,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双唇便被堵住了。
一记粗狂的吻当头落下,强势霸道,带着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狂恣,顷刻间夺走了我的全部呼吸。
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什么都看不见,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人潜入我房中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未知的恐惧激发了我全部的潜能,可宿醉初醒,却使得我的身体绵软无力,心里拼了命地反抗,身体上却完全使不出力气,推拒反而有了欲拒还迎的味道。
到底是谁?能钻了轻寒的空子?又能进得了我天恩阁?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梁景辰。
我喝多了,他也喝多了,所以,这是酒后乱、性的节奏?
可他分明比我先断片,怎么可能把我抱到床上来?如果不是他抱我上来的,那么,他又是怎样再次混进来的?
我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这桩糊涂事进行到底。我拼了命地挣扎,想要寻个空子能够大喊一声。
轻寒就在我隔壁,只要我喊了,他一定能听见。
想到轻寒,我顿时越发诧异了——轻寒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为什么他对我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
即便我被堵住了嘴喊不出声,可我这般拼了命地挣扎,多少也会发出些声响,轻寒难道连一丝异样都没发觉么?
还是说,他不在房里?
这大晚上的,他能去哪里?
那个我完全认不出来是谁的男人热烈狂恣的攻势很快就将我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的手已经开始撕扯我的衣服了。
刺啦刺啦的布帛撕裂声在静夜里十分刺耳,可隔壁却仍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轻寒不在,我可以死心了。
“不是说病了么?接连见了温如玉与梁景辰,喝得酩酊大醉,韶华,你可真行啊!”
阴冷含怒的声音如淬了毒的钢针,刺得我耳膜生疼,整个人在一瞬间冷了下来,一直寒到了心里。
黎铮!
这个夤夜潜入我房中,对我行不轨之事的人,是黎铮!
他终究是不肯放过我,即便我称病不朝,还是躲不过他。
我顿时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身子一软,瘫在黎铮怀里。不必挣扎了,没有用的。我的挣扎只会激怒他,招致更为不堪的报复。
“韶华,你还真是只花蝴蝶呢!先有安若素,再有温如玉,如今又多了一个梁景辰!韶华,你当真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么?”
我看不到黎铮的眼睛在哪儿,却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如针如箭,如刀如斧,劈头盖脸地往身上砸,浑身都被他阴寒入骨的话锋刺伤了。
我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才发觉上衣已经被剥开了。我悚然一惊,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是在我家,我的房间,我的床上!
黎铮他居然在我的床上对我做这种事情!
他难道真的不怕被老爹知道吗?依着老爹对我爱逾性命的宠溺,黎铮这样对我,他真敢反了。
黎铮将我摁倒在床上,欺身压了上来,恶狠狠地说:“韶华,你要男人,好,朕给你!”
……
我不想要男人,即便想要,也不想要黎铮啊!
甚至,天底下那样多的男人,我要哪一个都可以,唯独不要黎铮!
宫门一入深如海,我不想淹死在后宫那片妖艳无比,却也歹毒无比的花海里。
可有些事,却是容不得我拒绝的,就比如,眼下这场无妄之灾。
……
我猜一定是我称病不朝激怒了黎铮,他是皇帝,眼里揉不得一丁点沙子的,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折腾幺蛾子,又被他逮了个正着,自然讨不了好。
可往日,我没少干这样的混账事,怎么也不见他真正动过怒惩罚过我?
黎铮的惩罚照例很凶猛,我应付他凶悍的攻击已经很筋疲力尽了,还要分心去压抑克制不住的呻嘤声,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量那些前因后果什么的。
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浑身软成一汪水了,照例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黎铮却是神清气爽,至少我没有从他的喘息声中听出疲累的意味。
“华子,朕真想立刻下旨迎你入宫。”黎铮抱着我,将我的脑袋塞进他怀里,声音里的欲、望还没完全平复。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拒绝,话到嘴巴,拼命咽下去了。
我不能拒绝。
黎铮不傻,他很清楚,现在不是让我进宫的好时机。否则他今夜不会在我房里做这种事,他会光明正大地将我迎进宫,名正言顺地宠幸我。
可我若是直言拒绝,他盛怒之下,金口玉言,一切就成了定局。
我一动不动,僵着身子任由黎铮抱着。
黎铮狠狠地抬起我的下巴,低头印上一吻,狠狠地辗转碾压,良久,才肯放开我,声若叹息:“华子,你真的永远都不会知道……朕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
我嗤之以鼻。
无情最是帝王家,最最无情的人,却一连说了三个“很爱”,他真的知道什么叫做“爱”吗?他真的会认真爱一个人吗?
我不信,也不想理会。
我只想保住余生的平静,保住敬安王府的安全,仅此而已。
“华子,总有一天,朕会风风光光地迎你入宫,从此与你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黎铮俯首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貌似很坚定的誓言,口鼻中的热气喷薄在我耳中,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黎铮笑得很戏谑,也很温柔。
如果他不是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无数妃的东黎之主,我大概会相信他对我有那么几许爱意。
黎铮抱着我,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呢喃细语。我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于是冷声道:“皇上不走么?夜宿宫外不好吧?”
黎铮语声一噎,抚摸我脸的手一僵,慢慢地收了回去,轻叹一声:“还在怨朕么?”
呵呵,怨有什么用?怨了,他就不会这样做么?怨了,他就会放过我么?
黎铮蓦地抱紧了我,一手从我肋下穿过,另一手从上面扣住我的身子,一腿从我腿弯处伸过去,另一条腿从上面绕过去,用整个身体将我困住。
我的脸埋在他胸前,他的心跳声很清晰,贴着我的耳朵砰砰的响。
我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不挣扎,不反抗。
黎铮愀然一叹,声音十分落寞:“华子若是执意要怨,那就怨吧!总好过平静无波,无爱无恨。”
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与眸光,无法根据他的神情推测出些什么,单就声音来说,他这句话居然让我心里有些拧巴。
“皇上快些走吧,晚了惊动了别人,不论是王府里的,还是皇宫里的,又是一番波折。”我淡淡地陈述,不带一丝感情。
黎铮沉默了许久,才摸索着起身穿衣。我听着布料摩擦出来的窸窣声,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这算什么?偷欢?
想我襄王韶华,风光无限,不可一世,什么时候竟沦落到这种不堪的境地了?
黎铮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动作很慢,过了很久,他才穿好衣衫,低声道:“华子,朕走了,你好生睡吧。明日早朝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吧,但是下了早朝,朕要见到你在御书房。”
说罢,黎铮倾身在我额上落下一吻,长叹一声:“华子,你从来都不知道,朕有多想时时刻刻瞧见你,抱着你。”
我淡笑一声,心里百味陈杂。
年少无知的时候,黎铮也曾出现在我梦里,可黎铮那厮十分残忍地斩断了我那刚刚萌芽的爱的小苗苗。现在他却又来撩拨我,完全不顾我的意愿。
懒得理会这些烦心事,我扬声冲外间喊了一声“元宝”,没人搭理。
也是,黎铮要做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要将我这边的人都打发了的。
我撑起身子,想要去弄些水洗洗,却听门口一响,有人端着烛台走进来了。
我还当是轻寒,低斥一声“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听那人捏着一把尖细的太监嗓,说:“王爷醒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才。”
是狗蛋。
“去打些水来,本王要泡澡。”我懒得理会狗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懒洋洋地吩咐一声。
狗蛋明显一僵,随即应了,将烛台搁在桌子上,转身出去忙活了。不大一会儿,他就将浴桶、热水等物备齐了,走到床边来搀我。
狗蛋虽然不是男人,可也不是女人,让一个太监服侍我沐浴,我还真有些别扭,于是说道:“去叫元宝来。”
狗蛋站着没动,小心翼翼地说:“王爷,这……不好吧?”
我一怔,随即低叹一声,缓步往浴桶走去。
元宝是敬安王府的人,黎铮还不想让王府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并且,我也不想。
“王爷,奴才……”狗蛋小心翼翼地捞着手巾往我身上淋水,道,“奴才知道您心里苦,可……可皇上毕竟是皇上,王爷,您……”
我笑笑,淡声道:“狗蛋是想劝本王认命么?”
狗蛋低声道:“奴才不敢,可是奴才知道,皇上的圣意是违拗不得的。况且皇上对王爷那样宠信,可以说百依百顺。恕狗蛋说句僭越的话,后宫里的娘娘们,可没哪一个能让皇上如此上心的。”
我冷冷地轻哼一声,那又如何?我既不想要黎铮的上心,更不想成为后宫里的娘娘们中的一员。
可我与后宫里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是为了荣华富贵,家族地位,我不也一样么?甚至,她们起码还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才入宫,我从十岁起,就搅入了权力中心的漩涡!
狗蛋还要再说什么,被我拦下了。这些伤神的事情着实不应该想太多,否则日子都没发过了。
在浴桶中泡了有一会子,我才懒懒地起来了,简单擦了擦身子,带着满身疲乏躺到了床上。
明天,又要去面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争那些不得不争的。
叹完最后一口气,我闭上了眼睛。
我万万没想到,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我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件天塌地陷的大事!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