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铮这才阴着脸将我拉起来,却不松手,我刚提心吊胆地直起身子,还没站稳,他突然手上一用力,不知怎么的,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当家了,身子一转,等我回过神来时,居然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我如被火烧,蹭的一下就跳起来了,黎铮似乎没防备,被我吓了一跳,不悦地瞪着我,冷声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他居然问我为什么一惊一乍!他怎么有脸问出来的?
我真想将我的三寸金莲狠狠地拍在他那十八寸的驴脸上,指着鼻子痛骂他祖宗十八代。
可我不敢,我只能缩着身子往后退,戒备地瞪着他,惶恐万分地说道:“皇皇皇皇皇上……你你你你……别闹、别闹……”
黎铮毫无预兆地“噗嗤”一声笑了,就跟胀满了气的羊皮筏子被狠狠捅了一针似的。他和颜悦色地看着我,招招手,柔声道:“过来。”
我瑟缩着慢慢往后退,满脸防备,丝毫不敢松懈。黎铮这厮惯会以一副温和仁慈的表象欺骗我,这么多年的血泪教训之下,我要是再相信他,我就是城西五里香包子铺对面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娘守了十八年寡的大姨妈的二舅公家的痴傻三孙子!
黎铮见哄的不行,顿时换了一副严厉凶狠的表情,冷声道:“给朕滚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暗暗琢磨着我要是撒腿就跑的话,能不能在他追上我之前冲出门去。
黎铮那厮见我仍旧不动弹,唇角微勾,冷然一笑:“敬安王教出来的好闺女,竟连圣命都敢违抗了!”
我顿时怂了,绷紧的架子一泄气,整个人都矮了三寸,垮着脸一步一磨蹭地走过去,心里喃喃祈祷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皇上真的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是整我整习惯了,我越怕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他真的只是恶作剧,真的只是恶作剧!”
很显然,菩萨他老人家每每在我祈祷的时候都会心情不好,他老人家从来就没保佑过我。
黎铮见我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蹭,冷笑道:“朕竟不知,咱们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假小子韶华,居然也走得出这样袅娜多姿的细碎莲步,可见女大十八变是有道理的。”
……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黎铮这样嘴欠的人?更可恶的是,这货居然是我不但不能修理,还只有被他修理的份儿的皇帝!
天下苍生得合起伙来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这么一个昏君?
等我走到近前,黎铮又伸手想来拉我,我连忙退后一步,躲到安全范围内,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戒备地看着他。
黎铮手一顿,默默地收了回去,沉声道:“华子,朕不想吓着你,但是你听着,不许躲着朕。”
“我没有……”这一句“我没有”说得简直比肾还虚,这会儿别说躲着他了,我都想扒个坑把自个儿埋了,只求他黎铮大爷别瞧见我就好。
黎铮斜斜地一挑眉:“嗯?”
我顿时怂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双手笔直地垂在身体两侧,全当自己是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
黎铮轻叹一声,又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朕无力改变。但是华子,你记着,以后的事情都是捏在朕掌心中的。”
不愧是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比本王霸气得不是一星半点!
黎铮看着我,温柔而坚定、强势而霸道地说:“华子,朕不许你为别的男人伤心,从今往后,你的喜怒哀乐,只许系在朕一个人的身上。”
我一愣,这算是……表白?
不对,这算是……圣旨?
不行啊!臣要抗旨啊!
我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耷拉着脑袋不敢看黎铮,愣愣地说道:“皇上……我……”
黎铮抬手搭在我肩上,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朕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你去了西北边地,虽则与西梁的战事大获全胜,和谈事宜你也办得十分漂亮,但若能再来一次,华子,朕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走那一趟。”
我战战兢兢地耷拉着脑袋,总觉得黎铮搭在我肩头的那只手像是生铁铸就的,比千钧还千钧。
黎铮接着幽然低语:“如果有得选择,朕宁愿安若素没有死。”
我霍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却见他眼里一片坦然,如他的名字一般,满是铁骨铮铮的傲气。
“若他没有死,终有一日,你会彻底忘记他,无爱无恨,无悲无喜。可他却偏偏死了,终此一生,你都不可能彻底忘记他了。”
黎铮的声音听起来有淡淡的忧伤,他幽幽地望着我,眸中依稀有苦闷郁结之色:“华子,答应朕,尽可能忘了他好吗?不要总是想着他,不要再为他伤心,可以吗?”
他的语声听来好悲哀,连带着我整颗心都跟着拧巴着痛,素素的脸恍然出现在我面前,他临终前说的那句“对不起”,还有那句没发出声音的“我爱你”,如一记又一记重锤,狠狠地往我心坎上砸。
我怔怔地出神,心神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神秘力量控制着我,指使我说出决然的拒绝之语。
我是这样说的:“微臣做不到啊!”
出乎意料的,黎铮居然没有发怒,也没有拍着桌子喝骂我,更没有吹胡子瞪眼地要收拾我。
他居然只是温和而哀伤地看着我,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既不说话,也不动弹,仿佛突然灵魂出窍似的。
许久,窗棂子外头传来了小山子的声音:“皇上,可要传膳么?”
黎铮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房门打开,宫娥太监鱼贯而入,在极短的时间里摆上了一大桌子菜,又悄没声地迅速退下了。
我看着桌子上那把青瓷壶,顿时后背生凉,汗毛都立起来了——又是那个该死的果子酒!
我警觉地看着黎铮,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
我今天一直反抗黎铮,他一定很不高兴。他老人家一不高兴,我就得倒大霉。照这情形来看,他老人家很不高兴那是必然的,我倒大霉也是必然的。
那么,他专门挑这种能让我喝断片的酒,不排除想对我伸出魔爪的可能性。
黎铮牵着我的手走到檀木圆桌前坐下,执壶斟了一杯酒给我,温声道:“好了,什么都别想了,该用晚膳了。用膳的时候若是多思多虑,会消化不良的。”
我戒备地瞪着他,一脸抗拒,死死抿着嘴唇不接腔。
黎铮见我一动不动,剑眉微蹙,问道:“怎么了?”
我咬着牙,打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戒、了。”
黎铮一挑眉,容色微敛:“哦?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已经有七天了。”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七天没碰过酒了,在梅花谷的时候,莫说是酒了,就连水都喝不上。
黎铮皱眉看着我,片刻,才缓声道:“只喝三杯,醉不了的,可好?”
我能说不好么?
一接触到黎铮那温和中闪耀着点点邪恶的威胁之光的眼神,我就知道今天这一劫又逃不了了,黎铮根本容不得我拒绝。
我垮着脸端起酒杯,认命地默叹一声,冲黎铮扬了扬杯子,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第二杯。
第三杯。
三杯酒一过,黎铮果然不再给我倒酒,也不强迫我喝了。但他却一杯接一杯地喝,清冽醇厚的大曲像是白开水似的,被他一股脑儿地往肚子里灌。
啧啧,这样下去,黎铮必倒无疑啊!
我心里突然就慌了,要是我倒了,黎铮未必会将我怎么样,可若是他倒了,酒后乱那啥……
乖乖不得了,本王得赶紧跑路!
我连忙起身,折身一礼,恭敬道:“皇上,华子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不如就先行告退,等到处理完公务再来……”
黎铮一个冷眼扫过来,冷声道:“你有什么公务要处理?朕不记得最近有吩咐你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啊呸!这个理由真是蹩脚到家了!
我如坐针毡,老实了片刻,又站了起来,欠身道:“皇上,臣……”
“坐下!”黎铮又是一个冷眼丢过来,眉眼间已有不悦。
得,这次连借口都还没找,就被黎铮给堵了回来!
我只好讪讪地坐下,垮着脸看着他,默默地用眼神乞求。
黎铮冷冷地瞥我一眼,嗤笑道:“华子这般坐立难安,可是怕朕吃了你么?”
老实说,是的。
但就是向天借胆,这话我也不敢说出来,只好扯出一脸讪笑,插科打诨:“皇上说笑了,宫里什么肉没有,您还犯得着吃人肉么!”
黎铮微微勾唇,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给朕老实坐着,哪儿也不许去!”
我愤愤地瞪黎铮一眼,只好不甘不愿地坐下,斜着眼睛蔑视他。
黎铮还在喝,一杯接一杯地灌,跟不要钱似的。
我心肝一颤,小手一抖,抓住了黎铮的手腕,恳求道:“皇上,酒多伤身,别喝了吧?”
黎铮微眯双眸,斜斜地看着我,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醉意:“华子知道关心朕了?”
我撇撇嘴,不屑道:“切,说得好像华子以前不关心皇上似的!人家分明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好吗?简直比哈巴狗还要忠心!”
黎铮眼中绽出一丝笑意,大手往我后脑勺上一罩,胡乱揉了揉,真拿我当哈巴狗了。
“华子撇嘴的样子尤其可爱,真是让人打心眼里欢喜。”黎铮斜挑了一边眉毛,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娘的,好端端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讪讪地强笑了笑,哆哆嗦嗦道:“皇上醉了,你你你早点休息吧,我我我告退了。”
话未说完,我就想脚底抹油,谁料,还没等我站起来,黎铮已经冷眉冷眼地出了声:“上哪儿去?”
我心肝一颤,这货明摆着是防着我溜号呢!我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于是扯出一副尴尬的笑脸,支支吾吾道:“皇上,我……人有三急,我要去方便方便。”
黎铮将信将疑地斜我一眼:“当真?”
“当真!当真!”我连连点头,绷着脸做出一副憋尿憋到膀胱爆炸的模样,哭丧着脸说,“皇上,再不去释放,华子的及笄礼怕是要改成葬礼了!”
黎铮眯缝着眼睛打量我老半天,最终点了点头:“去吧!”
“哎!谢主隆恩!”我欢天喜地地应了一声,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出了房门,撒丫子狂奔。
一路跑出乾安宫,我这才敢大大地喘上几口气,脚下却不敢停,更不敢让人注意到我,只得七拐八绕地抄小道走。兜兜转转,转了不知道有多少圈,累得两条腿都不当家了,这才出了宫。
出宫之后,我算是能够暂时安全一会儿了,我乐颠颠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拖着酸软的腿往家蹭。
到家的时候,天都黑得差不多了,我也没再去见爹娘,径直回了天恩阁。
路过轻寒的房间时,我这才想起来轻寒受了伤,也不知怎么样了,便推门进去瞧瞧。轻寒房里亮着灯,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床边坐着,听见我推门的声音,那人转过脸朝我看来。
是小荷!
我推门的手一僵,脑子里飞速转着。我是拜托小荷照顾轻寒没错,可人都已经回到敬安王府了,自然有敬安王府的下人们照顾,小荷还在床前陪着,这明显是有猫腻嘛!
我估摸着,大约是素素触动了我某根跟感情有关系的情根,这会儿,我那跟感情有关的神经特别发达,空气里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情的味道,我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
我缓步走上前去,没问轻寒的伤势,先将小荷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来回打量三遍,摸着下巴笑得十分猥琐。
小荷被我瞧得有些不自在了,狐疑地从下往上打量着自己,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往红扑扑的脸蛋上摸,脆生生地问道:“王爷瞧什么呢?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笑嘻嘻地走过去,往小荷面前一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再扭脸看看窗外,悠然道:“天色不早了,小荷还不回去么?”
小荷顺着我的目光往窗外看了看,窗子关得紧紧的,什么都瞧不见,但她不知为何却红了脸,嗫嚅着说:“王爷……说得是,我……我这就走。”
“咳咳!”我一手虚虚握拳,靠在唇边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捏着腔调,道,“有劳小荷姑娘为我照顾轻寒,真是太辛苦你了。”
小荷羞答答地瞥我一眼,声若蚊蚋,低不可闻:“王爷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我眼珠子一转,起了坏心肠,她那副娇娇怯怯的样子可真是让人止不住地想要调戏啊!
我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拜托小荷照顾轻寒,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记得咱们初见时,轻寒重伤于你,那会儿下手可是分毫没留情。我还怕你会趁机报复,没想到咱们的小荷姑娘如此心胸宽广,不但没有报复,反而将轻寒照顾得这样好!”
小荷脸越发红,头越发低,声音也越发微弱:“王爷!你……”
我腆着一脸不要脸的坏笑凑近她,斜着肩膀撞她,眨着眼睛流里流气地说:“我怎样?”
“你好坏!”小荷娇嗔地撅着小嘴,不依地捶了我一拳。
我凝目查看了轻寒的伤势,见他容色正常,呼吸平稳,心知没什么大碍,就拉着小荷去了隔壁我的房间。
“天色不早了,今儿你就甭回去了,我这天恩阁少有人来,你可是除了琼姿公主之外,唯一一个在此留宿的客人了呢!”
小荷这丫头长得又好看,心眼又实诚,稍微一调戏,那小脸儿就红扑扑的跟个熟透了的番茄似的,格外讨喜。
回房洗漱罢,我与小荷躺在床上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那丫头跟中了邪似的,拐弯抹角向我打听轻寒的事情。
我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有时候话到一半就戛然止住,故意看她又羞又急,两颊晕红的怜人模样。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在西北边地的时候,小荷曾经被轻寒重伤,轻寒根本没有衣不解带、端茶喂药地照顾,这丫头怎么就芳心暗许了呢?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一次轻寒受伤,她照顾了轻寒一次?
这也太快了吧?
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嗯,大约是这样子吧!
不过话说回来,轻寒的意中人貌似是杜蘅,小荷这一番情意,怕是得白费了吧?
至于轻寒,杜蘅是国公的女儿,皇后的妹妹,轻寒看上这样一个金枝玉叶,这漫漫情路,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呢!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