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夜梦,全是关于黎铮的。一时是他对我的捉弄欺压,一时是他的百般娇宠纵容,一时又转到了陵安城那夜的大火,黎铮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躲在一间破庙里,气息奄奄,无人问津……
醒来时满头大汗,身上的寝衣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睁眼,正对上轻寒关切的双眸,他的手正轻轻拍着我的脸颊,见我睁开眼睛,急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
我惊魂未定,粗粗地喘了好几声,抱着轻寒的脖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他。
“好了没事了,乖,别怕,别怕,轻寒在呢!”轻寒松松地握住我的手,道,“别伤着自己。”
我哭了好一阵子,才抽抽搭搭地缓了过来,呜呜咽咽地说:“你居然放火烧我!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死掉!”
“我什么时候放火烧你了?”轻寒惊奇地挑高了眉毛,随即,无奈地说道,“华儿,那是梦,不是真的。”
“就是真的,在陵安的时候,他们放火烧了客栈,我差一点就被烧死!还有好多好多杀手,我身上全是血……”我越说越怕,还没彻底止住的眼泪再次泛滥。
“好了,好了,别哭了,都过去了,乖,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轻寒连忙柔声安抚,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折腾了好一阵子,我才安静下来,轻寒温声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我瞪着肿痛的眼睛,抿着嘴直摇头。我不敢睡,我怕一睡就会做噩梦。很快就要离开南楚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了噩梦,这难道是什么凶兆么?
轻寒还在温言软语地安慰我,我却心神不定,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在刚刚做了噩梦,他大约是以为我受惊过度,也没多追问什么。
这么迷迷糊糊地捱下去,不知何时又睡着了,醒来时,估摸着已经到了辰时,轻寒已经走了,小叶正在床前的矮阶上坐着,下巴垫在手背上,瞪大了两眼看着我。
“姐姐你醒啦!我们什么时候去吃喜酒啊?”小叶一见我醒来,大眼睛立时弯了起来,唇角上扬,扯出一副甜甜的笑脸。
对于吃喜酒,其实我是有心理阴影的,金麟城东郊那顿喜酒,一下子就将我吃进了京兆尹大牢里,还牵连上人命官司,那实在不是美好的记忆。
今天这顿喜酒,必然也不会是美好的。
我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梳妆打扮,正要差人去请琼姿和阿蘅,她俩就携着手来了。
“大懒虫!又磨蹭到这时候!你是猪啊!”琼姿小白眼一翻,小红嘴一撇,“快点啦,咱们还要去唱大戏呢!”
“急什么?我还没用早膳呢!”我优哉游哉地在桌边坐下,没多大会儿,绣儿就提着食盒进来了,眨眼功夫,摆了满桌子的吃食。
琼姿大马金刀地坐下,伸了手就往紫米糕上抓:“本打算去温如玉那儿蹭饭来着,既然你这儿备好了,那就先填饱了肚子再去吧!”
阿蘅微笑着看着我俩,这时才柔声说道:“来了南楚那么久,还从没出去玩过呢,华儿,琼姿,要不咱们先去街上转转,等到下午再去温府吧!”
“好啊!我也没出去过呢!”我点头附和,随即又自个儿拧着眉头否决了,“不过今天是温如玉和小饭桶的大喜之日,想必已经封街了,咱们即便是想去转转,也未必有地方给咱们转。”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会子,用罢早膳,我们几人就先行出宫去范府看热闹了。
都是被困在宫中老长时间的,这一出去,就跟刑满释放的犯人似的,一个二个别提多欢实了,要不是轻寒有先见之明,派了大队御林军宫女太监跟随,我们四个肯定一出宫门就跑没影了。
到了范府,闯进小饭桶的闺房,就见那货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站着两个穿着绛红绸衫的婆子,一个在给她挽发,另一个手里捏着一串红玛瑙项链在她颈间比划。
“瞧瞧,咱们大小姐多俊呀!简直比姑爷还要当得起‘如玉’二字呢!”
“那可不是?谁不知道咱们范大小姐丽质天成,放眼整个慕华城,有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对咱们大小姐青眼有加的?”
“去去去,说什么呢你!咱们大小姐稀罕那些个丑八怪的青眼?”
“好了,别贫嘴了!”小饭桶终于出了声,口气有些冲,听着似乎不大高兴。
难道,她对于这桩婚事是不乐意的?只不过因为她失身于温如玉,又被流言蜚语所困扰,迫于圣命,不得不下嫁温如玉?
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今天的逃跑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
“姐姐,那个小饭桶……啊,不是,范小姐,她不打扮的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这一打扮起来,小叶的眼睛简直都要看直了!”小叶扯扯我的袖子,呆愣愣的说。
我侧眸往她脸上看去,确如她所说,眼睛都直了。
“你们是什么人?”听见我们这边说话,那俩笑闹的婆子才往这边看过来。
我笑着走进里间,扬声冲范长安打招呼:“先前只知道你长得比女子还好看,没想到你的的确确是女子。我就说嘛,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人?果然如小叶所说,你一打扮起来,真是令人看一眼就掉了魂。”
范长安见我越走越近,她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等我走到近前,她才拎着裙摆起身,盈盈一拜,脆生生道:“长安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不动声色地抬手搀起她,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笑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是该来亲自向你道一声贺的。只是如今我身在南楚,比不得敬安王府,身无长物,竟连份像样的礼物都送不出手,你可别怨我小气呀!”
范长安抽出手,再拜一礼,淡淡地说:“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就是对长安的恩赐了。”
我心头一动,范长安果然不喜欢温如玉,如我所料不错,她的心上人应该是轻寒。
倒是个痴心不悔的红颜知己!为了轻寒,先是在南楚为他谋划,又毅然女扮男装混进东黎朝堂,还参与了抓我的行动,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任凭责罚……
今日她对我这般冷淡,甚至连声音里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敌视,我猜,是因为我断了她继续跟随轻寒的念想。
她虽然未必能猜到酒里被我动过手脚,但流言是我放任底下传出去的,这一点瞎子都能看明白。
在范长安这儿转悠一圈,我就带着大队人马去了温如玉那儿,温如玉对我的态度倒是很恭敬。
作为一条靠着揣摩上意为生的狗腿子,察言观色对我来说就跟吃饭似的简单而自然。
只一眼,我就看出来了,温如玉对于这桩婚事是很满意的,那满脸的笑啊,简直都要堆不住了,可见,他是很喜欢范长安的。
也是,范长安那样又有脸蛋又有脑子的女孩子,搁我我也喜欢,这也难怪温如玉那么多年守身如玉了。
今日是温如玉的大日子,他忙得紧,我就带着我那几个小跟班自个儿逛园子。
温如玉的府邸是郡王规制的王府,与我家差不多大小,格局也没什么大的分别。一重一重院落逛下来,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蹭到了酉时初。
这时候,贺客们都来得差不多了,黎铮已经在路上了。迎亲的花轿已经于半个时辰前出发了,估摸着再等上一刻钟,新娘子就该到了。
我一早准备好的另外二十五名宫女是装在箱子里送进来的,足足装了十大车,对外只说是我送给温如玉的惊喜,走的是王府后门,因着有我宫里的腰牌,很轻松就进去了,并没有惊动堂前的人。
离吉时越近,我们几个就越紧张越激动,尤其是小叶,毕竟是年纪小,掌心都冒汗了。
前头传来喜报,说是新娘子到了,我立即让琼姿和小叶换了衣裳,带着众人藏在一间空屋子里。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温如玉带着阖府上下并满堂贺客一道前往王府门口迎接圣驾,就趁着这个当儿,我领着我那二十七名假新娘藏进了后堂。
我一一看过二十七名衣着一模一样的嫁新娘,从清一色的大红中辨别出琼姿和小叶。
琼姿和小叶其实很好辨认,旁的新娘的鞋子都是大红的,唯独她俩脚上的鞋子是玫红的,但站在那儿不动时,裙摆挡住了鞋子,谁也看不出异常。一旦开始追逐打闹,谁还顾得低头看鞋子?再者,宫中女子谨守规矩,行不动裙,琼姿和小叶到时候会提着裙摆跑,一眼就能认出来。
振奋人心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