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晚宴是太后为了庆祝西梁四妃册封而设,西梁四妃同气连枝,一入宫便受到万众瞩目,自然是今晚的焦点。
我选了一身月白色锦衣,外罩一领兔毛滚边的淡黄色大氅,抱了个手炉就进宫了。今晚这种场合,妃嫔们必然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本王没必要抢她们的风头。
因着还没行及笄礼,我照旧是梳着两把丫髻,配着衣裳颜色,用鹅黄色的细绸缎打了两个蝴蝶结,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灰头土脸的,就跟大户人家的小丫环似的。
我径直去了慈安宫,先给老祖宗磕了头,陪着说了不大一会儿话,赴宴的妃嫔们渐次来了。
照例是一番明里笑靥如花、暗里咬牙切齿的寒暄,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唤你一声“妹妹”,手拉着手去赏个花花草草什么的,到了时辰,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今日摆的是家宴,除了我之外,所有参与者都是皇室中人。但有趣的是,每一场所谓的家宴,都有我这个外人参与。
今日这场家宴十分重要,这是新妃崭露头角的第一个机会,谁能在这一场家宴中大放异彩,谁就有机会成为第一个被皇帝召幸的人,而这一份恩宠,也是奠定地位的关键。
虽说四人位分、排名有上下先后之别,但说到底,一切都得看皇上的心意,皇上宠谁,谁就尊贵,皇上不宠谁,任你位分再高,也没多大作为。
我得瑟得瑟地伴着太后坐着,乐呵呵地摘了新鲜的马奶葡萄一粒一粒地往嘴里丢。表面上看,我对席间局势毫不关心,其实我心里一直期待着,毕竟今晚这场宴会定然是十分精彩的,短期内怕是见不着这么精彩的时刻了。
黎铮自然是参与的,他在太后左手边坐着,我和琼姿在右侧同坐,皇后在黎铮下手,她下边是淑妃,丽贵嫔。贤妃在我下手,与皇后相对,再往下是德妃与宁贵嫔。
在喜庆活动中,以左为贵,在凶伤吊唁中,以右为尊。依着左尊右卑,再加上距离主位远近,后妃们的座位完全是照着尊卑关系来安排的,唯独丽贵嫔与宁贵嫔,位分相同,封号也没什么前后之分,但在座位上,丽贵嫔却排在了宁贵嫔上头。
只是座位一事,都够这些女人愤愤不平,进而明争暗斗的了。
至于我的位置,则是在皇上之下,皇后之上。论理,我应该是在皇后下手的,她才是有资格与皇上相对的人。但太后老祖宗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从前黎铮没有大婚的时候,都是琼姿与黎铮并坐在她两侧,而我向来是与琼姿共坐一桌,如今虽立后了,但老祖宗还是更喜欢由自己的儿女相伴。
丽贵嫔是老人儿了,她是最清楚的,一脸淡然地在自己位置上坐着。皇后进宫已经大半年了,也见惯了老祖宗对我的娇宠,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还是很淡定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坐着,跟一尊玉雕观音像似的满目慈悲。
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西梁四妃,但见她们的脸色简直精彩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淑妃与宁贵嫔,我估摸着,这要不是有众多身份尊贵的人在,她俩都能将桌子掀了。
“华子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净?瞧那两把丫髻,还绑着蝴蝶结呢!”太后掩唇轻笑,“别吃那样多生冷的东西,仔细受了寒。”
我咧嘴一笑:“老祖宗是今日的主人,贤妃、良妃、淑妃、德妃四人是今日的主角,华子怎么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喧宾夺主?”
“勺子你确定‘喧宾夺主’是这样用的?”琼姿一脸鄙视,夹起一个灌汤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脑袋让门挤了吧?哪里有良妃?分明是贤妃、淑妃、德妃和宁贵嫔好吗?”
“额……口误,口误,抱歉,抱歉。”我故作恍然,呵呵傻笑。
“穿得跟烧火丫头似的,我说勺子,你别又是来母后这儿打秋风的吧?”琼姿不屑地直冲着我翻白眼。
我冲她皱皱鼻子,一龇牙:“去你的!包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黎铮一直木着脸,面无表情地坐着当雕像,这时突然盯着我脑袋上那两个小丸子,龙眉微蹙,凤眸稍眯:“华子与琼姿同一天生辰,太后本想将你们俩的及笄礼一同办了,然你去了边地,及笄礼一直没来得及补办。过几日就是初八了,年前就这一个好日子,朕已经下令内务府去操办了,好生给你热闹一番。”
我连忙起身离座谢恩,黎铮一摆手,道:“罢了,坐着吧。这是母后的意思,你平常多进宫陪陪母后也就是了。”
我连忙斟了一杯酒,走到太后面前跪了,双手捧着酒杯,道:“华子自出生以来,蒙老祖宗百般怜爱呵护,恩宠有加,华子无德无能,不胜惶恐。老祖宗对华子恩重如山,华子不敢说什么报答的话,只有每逢初一十五斋戒沐浴,静跪佛堂,为老祖宗祈福。”
老祖宗慈眉善目地接过酒,温声道:“哀家欢喜宠你,你只管安心受宠就是。”
黎铮突然插了一句嘴,我顿时如被针扎,差一点就要跳起来扑上去掐死他了。
“华子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一心想要为母后做些什么,知道母后一心向佛,需要大量佛经来供奉菩萨,昨日竟发了宏愿,要为母后抄《心经》一百遍呢!”
琼姿“噗嗤”一声笑了,喷了满桌子的酒水:“什么?勺子说要抄一百遍《心经》?哥,你开玩笑的吧?”
是啊!是啊!他就是开玩笑的!
老祖宗眼里蓦地涌现出满满的感动之色,动容道:“华子有此孝心,哀家十分欣慰,好孩子,哀家果真没白疼你!”
该死的黎铮!这是要坑死我的节奏啊!
我耷拉着脑袋,表面一片诚心,内心哭天抢地:“华子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字写得丑……”
其实我是想说“不敢亵渎神灵”来着,但没想到老祖宗居然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地说:“心诚则灵,菩萨不会怪罪的。”
……
所以说,本王这一百遍《心经》是跑不了了?
我哀怨地瞪黎铮一眼,突然眼前出现一只手,搭着我手臂将我拉了起来,一抬脸,就见太后老祖宗欣慰的笑脸跟朵怒放的牡丹花似的:“华子别老跪着,地上凉,莫再受了寒气。”
我强撑着一脸甜笑站起身,却听一个很好听,却让人很不舒服的声音传来:“切,不就是抄一百遍《心经》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心经》那么短,本宫用不了三天就能抄完了!”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率先发难的人正是淑妃——西梁国金尊玉贵的嫡公主青鸢。
青鸢公主原本是四妃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却在我的刻意安排下屈居第二位,况且贤良淑德四妃之中,良妃尚且空缺,她却只封了一个淑妃,那满腔怨气,怕不得赶上厉鬼!
她虽不知道封号之事是我一手为之,但与我苦大仇深,我又在太后皇上跟前儿格外得脸,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皇后笑吟吟道:“淑妃妹妹有所不知,咱们这位王爷那是出了名儿的不爱念书,用皇上的话来说,那就是瞧见讲学先生就头皮发麻,两眼发晕,站都站不稳了。抄《心经》一百遍,对王爷来说可不是宏愿么!”
淑妃轻蔑一笑,睥睨作态:“人道‘腹有诗书气自华’,王爷可是人如其名了。”
呀呵!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损我?
这时,就得有人给我出头了。当然,这个人是丽贵嫔。丽贵嫔这会儿与我算是同盟军,她指望着我封妃封贵妃,自然要好生巴结巴结我。
丽贵嫔堆出一脸假笑,道:“久闻西梁皇族个个都是满腹诗书,堪比大儒。淑妃姐姐既是西梁嫡公主,想必也是文采斐然了。”
淑妃连眼皮子都没抬,冷漠而高傲地哼了一声。
丽贵嫔也不恼,依旧笑得又甜又柔:“往年年终大祭的时候,都有《心经》,《法华经》,《观音经》等等经卷供奉菩萨,独独没有完整的《大般若经》,姐姐既然是名满西梁的才女,不知可肯为老祖宗分忧呢?”
我的乖乖!
丽贵嫔可真够狠的!《大般若经》可是最长的佛经啊!具体多少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可有足足六百卷啊!
淑妃要是不答应,那可就惹了太后不痛快,可她要是答应了,那可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了。
老祖宗柳眉微蹙,似要出声,丽贵嫔机灵地接着说道:“连王爷都发愿要抄一百遍《心经》了,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嫔,自当效仿。臣妾不才,愿抄《法华经》一百遍,以表对老祖宗的孝心,与对菩萨的敬畏。”
这话说得可就漂亮了,淑妃要是不答应,那就是不孝太后,不敬菩萨,哪一点都犯了忌讳。
淑妃愤愤地瞪了丽贵嫔一眼,丽贵嫔笑如春花,貌似谦和地笑看着她,分毫不让。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