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吐得死去活来,筋疲力尽,夜里也睡不安稳,总是做梦,忽而是前线的战事,忽而是京中的局势,倏地,又梦到了黎铮。
黎铮拿着一把匕首,抵着我的肚子,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他说:“要朕相信你?好啊!你亲手将肚子里的孽种挖出来,朕就相信你!”
猛的一惊,醒来时浑身是汗,耳边还回响着我那后半句尖叫,一摸脸,满是泪水。
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静夜中,恐惧格外浓重,仿佛加了酵子似的,疯狂地膨胀。
我下意识摸了摸床榻,外边是空的。
黎铮没回来。
是啊!他怎么会回来呢?是我太傻、太痴心妄想了!
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瞪着眼前茫茫的黑暗,等到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便摸索着下了床,像瞎子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即便他不想见我,我还是想见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知道他安好,我就放心了。
刚到门边,恶心的感觉又开始上涌,胃里一阵翻腾,晚膳时吃下的饭菜汤药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净。
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身子一软,顺着门扇滑了下去,突然觉得特别委屈,特别没用,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先是默默地流泪,继而低声呜咽,而后,终于克制不住连日来的委屈、悲愤、惊惧、担忧,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仿佛动了一下,似乎有人从外头推门,但只动了两下就不动了。
夜风真大,呵呵,隔着门扇,我居然感到遍体生寒。
正自怨自艾着,突然窗格子一响,黑暗中起了一阵风,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落入了一个温热厚实的怀抱中。
“华子!”一声惊喜交加的大叫,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将我拥得死紧。
黎铮!是黎铮!黎铮来了!
我所有的委屈、悲愤、惊惧、担忧,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仿佛劫后余生似的,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可黎铮的下一句话,就让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看来,在他心目中,你的分量还是不够重,否则他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力来觊觎朕的万里江山,却没能留住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
语声冰凉,带着十足的嘲讽。
我浑身一颤,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夜色深浓,我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
“你都知道了?”我颤声问,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又错了。
我想象过千百种重逢的场面,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设计了千百种重逢后的话语,却唯独没想过要说这么一句不合宜的话。
“知道什么?知道所谓南楚新帝楚炎,就是你那忠心耿耿、拼死护主的莫轻寒么?”依旧是冷言冷语,字字如刀,直戳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我突然庆幸房间里没点蜡烛,今夜又是无星无月,我可以不必看见黎铮能将人心千刀万剐的冷漠与厌恶。
我最怕的,就是黎铮知道楚炎就是莫轻寒。我与楚炎的牵绊太深,六年寸步不离的相护相随,他对黎铮的刺杀,去年初的送嫁事件,陵安被掳,如果说楚炎对我只有主仆之义,我自己都不信。
我呆住了,缓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神识与声音:“你好了么?”
“你说呢?”一声冷淡的反问,抱着我的那人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陌生人,一点儿熟悉的感觉都找不到了。
可为何这怀抱还是那么紧?
我勾唇笑笑,道:“那便是好了吧!皇上龙体康健,臣就放心了。”
我挣了挣手臂,黎铮的怀抱随之一松,我很轻易地脱出身来,扶着门站起来,冷声道:“夜深了,皇上早些安置吧!臣舟车劳顿,身子不爽,若是要商讨战事,还请明日再召。”
黎铮突然一拉我的手臂,我毫无防备,一下子跌进他怀里,惊叫了一声,就被他堵住了唇,一个粗狂激烈的吻迎面而来,带着凛冽的怒气与强烈的恨意。
我心灰意冷,既没有余力去反抗,也没有心思去迎合,呆呆地任由他在我唇齿间辗转。他却像是对我的毫无反应很不满,用力咬了一记我的下唇,狠狠地吸出血来,怒声道:“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了,皇上就信么?”我惨笑着回答,他如果信我,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他如果不信我,我就是说破了天,他还是不信。
“你不解释,怎么知道朕就会不信?”黎铮冷笑着说,“华子是不信朕,还是不信你?”
我只是不信他会信我而已。
黎铮是用强硬的手段占有了我的身子,再一步步慢慢得到我的心的,人的思维都是有定势的,他会这么做,就会推己及人,认为别人也会这么做。
我不再挣扎,呆呆地任由他抱着,缓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的确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今日是八月初三,算算时日,差不多是三个月。”黎铮的声音很平淡,完全听不出喜怒。
“你信?”我挑眉问道,努力凝视眼前的黑暗,想要看出哪怕一丝黎铮的轮廓。
黎铮冷声道:“楚炎没必要撒这个谎,是与不是,随便找个大夫,一瞧就知道了。”
倘若我没有怀孕,楚炎硬说我怀孕了,黎铮反倒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可偏偏,楚炎说的却是事实,分毫不差,由不得人不怀疑。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呐!
倘若我真心爱他,他必将待我如命如宝,可我却偏偏不爱他,他又不肯放手,于是我就只能掉进坑里了。
“押送我入南楚的,是温如玉与范长安。”我抹了一把眼泪,平复下心绪,镇定地说。
他要听,我便说,至于他信与不信,只能听天由命了。
“据我所知,楚炎整个五月都不在南楚,直到六月初才回宫。”黎铮立即反问,“难道那一个月,他都是找了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了?”
我就知道,黎铮不可能相信楚炎没来接我,楚炎既然布了这个局,就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让黎铮就是想相信我,也信不了。
“去年送嫁那时,我被困楚宫,夜雪前来营救,我给楚炎下了美人酥以作内应,没想到却被小荷出卖,逃跑失败。皇上总该知道,美人酥的解药我并没有随身携带。”我垂下眼帘,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如果黎铮还是不信,那我也无话可说。
黎铮冷笑数声,嗤声道:“是么?那么杜蘅呢?韶华,你可真是好样的!竟将朕的贵妃送去南楚当楚炎的女人了!”
谁说的天无绝人之路?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事情本就已经够糟糕了,现在居然又牵出了阿蘅诈死奔楚之事!
这件事原本就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那可是给皇帝戴绿帽子啊!更何况借着阿蘅为桥梁,楚炎与杜纶搭上了线,一手扶持杜纶造反了。
给皇帝戴绿帽子,祸乱江山,这样两桩大罪往脑门子上一扣,别说是我这会儿还怀着“楚炎”的孩子,就算怀着黎铮的,那都足够斩立决了!
“阿蘅……韶华知罪。”这事儿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只能乖乖认罪。
黎铮又道:“美人酥的解药,你虽然没随身携带,但是却交给了杜蘅,楚炎若是想要,虽时都能要了你。他对你痴心一片,连番设计,怎么可能夜夜与你同榻而眠,却又忍住不碰你?”
连这黎铮都知道了,不得不说,楚炎真是将我算计到骨头缝里了!他难道不怕黎铮信以为真,一怒之下杀了我么?
“解药……他没吃……”我弱弱地说,“他找太医验了解药,知道是烈性春、药,就还给阿蘅了。”
我下意识抬头去看黎铮,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我苦叹一声,我的未来就跟眼前这片黑暗是一样一样的,一丝亮光都没有。并且更悲催的是,啥时候才能亮起来都不知道!
“哦?”回应我的是黎铮一个招牌“哦”字。
我顿时怒了,这货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伤害我,口口声声要我解释,却又不肯相信我,那他还要我解释个什么劲儿?
转念一想,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于是只得强压下怒火,暗暗寻思,等到真相大白,孩子生出来,证明是黎铮的骨肉之后,我一定带着孩子回娘家,不认他这个混账玩意儿!
“我问阿蘅拿了解药,取出一粒,其余的全部丢进池塘里了。那一粒解药我悄悄给范长安吃了,本想让他把小荷怎么着了,好让楚炎除掉他,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女人,还把温如玉给强上了,最后他俩居然成亲了!说起来,要不是他俩成了亲,我也逃不出来。”我平静地叙述,我相信,这一切黎铮即便能打听到,也绝对不是这个版本。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