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祸从口出”神祗往往是记仇的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哪位神仙恶运便会从天而降金翠玉动辄“死呀死的”果然尝到了滋味
也是一个大清早金翠玉跟着尖下巴上厕所尖下巴是五组组长出于本能金翠玉要讨好她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尖下巴的小跟班她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尖下巴去哪儿必有金翠玉尖下巴每天清早一泡屎金翠玉即使拉不出來也必定陪着闻臭气可是这天早晨却是尖下巴一个人回來了
“小金子呢”谢萝问她
她瞪着眼全身颤抖恐怖得说不出话來
“金翠玉怎么沒回來”大值班小白急了少一个人队部会惟她是问金翠玉要是跑了她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沒有回答小白气得瞪了她一眼抬腿就走
两三分钟后小白尖声大叫:“來人哪救命呀”
马厩里人人面面相觑难道金翠玉遇见鬼了谁也不敢往出走谢萝和刘青莲站了起來周围的人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俩好像用无声的语言说:“真傻”
走进厕所她俩愣住了
正如用马厩代替监房一样厕所也是因陋就简用原先的一个小菜窖代替虽说是小窖也有两米來深一二百人的排泄物攒了几个月已有将近三分之二深浅无数次轮番踩踏的结果口小肚大的窖边坍塌了只见暗绿色的粪汤上浮着一绺黑发那就是小小的金翠玉
小白拿着一根长棍奔进厕所
“抓住棍子”她嘶声大叫
金翠玉被秽气一熏喝了一肚子“金龙汤”已经半昏迷她只是本能地扑腾恶臭的粪汤溅了一地那绺黑发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
“会死的”谢萝脑海中闪过金翠玉娇憨的瘦脸电击了似的往厕坑扑去
“慢”刘青莲解下勒腰的布带一头交给谢萝一头拴在自己的裤带上她推开谢萝趴在坑边伸手够二三尺下的那绺黑发谢萝领悟了紧紧地拉住这根带子小白抱着谢萝的腰三个人颇有点拔萝卜的架势幸亏刘青莲想得周到缚上这根救命带因为窖口塌成个一米见方的洞坑边的土还在簌簌地直往下掉随时可能再塌不用拔萝卜的架势救人者就是够到金翠玉也可能出溜进粪坑
“好了”
刘青莲终于揪住了那绺头发金翠玉沾满粪污的小脸慢慢在坑边露了出來真沒想到瘦小的金翠玉会那么沉刘青莲双手抓住她的胳臂其他两人一起上手金翠玉才被捞出來瘫在厕坑边上
“让开让开救人那会儿都上哪儿去啦”大王队长赶來了轰着挤在厕所门口、捂着鼻子看热闹的女囚们几乎有一米七八的她敦敦实实地好不威风理所当然被尊为大王其实她只有二十岁左右沒什么经验遇事心里就发慌队长们分工时只好让她留守队部沒想到女囚里事儿真不少不出工也來了一档子棘手的
有人不买她的账反唇相讥了:“总比见死不救的第一个强吧”
“怎么不说这厕所盖得这么绝呢”有人尖刻地说是啊队长们的厕所尺寸正规两天一掏石灰铺地白粉抹墙甭说是人连只老鼠也淹不死
大王队长迅速回头只见许多愤怒的眼睛闪闪发光说话者早已淹沒在闪光的海洋里她悻悻地大吼一声:“埋怨什么见死不救的是劳教分子挖茅坑的也是你们劳教分子怨谁呀”
大伙儿立刻噤若寒蝉说的是呀管教队长们横草不动竖草不拈挖菜窖的当然不会是她们但是谁出的高招把这么不安全的菜窖当厕所呢在大王的雌威下沒有一个人敢吭气了
狱医被匆匆叫來金翠玉被抬到空场上泼了好几桶凉水谢萝、刘青莲在狱医的指导下轮番使劲挤压她那单薄的挺立着两个小小芽苞似的**的胸部可怜的小人儿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濡湿的黑发贴在她黄瘦的小脸上十八岁的她看去只有十三四岁她从小沒妈在后娘手里缺吃少穿挨打受骂十三岁就逃出來当了“佛爷”(小偷)从此再也沒有长高她凭借着矮小的身材在人群中那细小灵活的手指犹如蜿蜒的小蛇不知多少钱包落进她的手里她就像江南渔船上豢养的鱼鹰失风后挨打的是她蹲局子的是她;得手后大笔的赃款却肥了专吃“佛爷”的地头蛇这一次她竟沉沦到地狱的最低层粪窖里去了猛烈的人工呼吸不知挤破了她内部的什么器官她的口鼻间开始冒出淡红色的泡沫越冒越多颜色也越深狱医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对正在使劲的刘青莲摇了摇头示意停止
“干吗停住按呀”大王以为刘青莲偷懒锐声呵斥
“往医院拉”狱医说他正眼也不瞧大王队长一眼
一辆拉工具的小平车推來了金翠玉被轻轻地放在车上小郎和小白两个大值班前拉后推走出了院子明亮的秋阳照着一只食指和中指并不拢的小手(那是多年钳包留下的印迹)从车上耷拉下來随着车轮的颠簸那纤小的指尖一下一下划着地上的小草谢萝定睛看去几乎叫出声來稀疏的草丛里盛开的那些曼陀罗花忽而变成粉红接着又变成血红啊原來是车上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滴的血水浸染了惨白的它们
地狱之花啊难道只有在血的渲染下你才能焕发出迟到的青春吗
金翠玉再也沒有回來
金翠玉死了以后好久都沒人搭理尖下巴五组的人不约而同地罢免了尖下巴值日打饭的职务(那原是按铺位轮流的)每逢她拿起饭盆便有人默默地从她手里接过去几天后尖下巴像被霜打了的秧子一般蔫了下來
这天早上又有一双手接过她手里的饭盆她愤怒地叫道:“你们要干吗”回头一看一顶小黑帽下两只皱纹缠护的杏核眼直瞪着她是刘青莲是她平日最不放在眼里的人但是今天那两只眼发出的光有点异样她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
“不干吗嫌你手脏”刘青莲答
“脏我手上又沒屎”真的尖下巴手上沒沾过一点屎救金翠玉的时候她一直躲在人群后面为什么组里能让好几天都散发着臭气的刘青莲和谢萝打饭偏偏不要她“我还是组长呢”她忿忿不平的想
“沒屎可有血”
几个字利剑般地刺进她的心窝是啊要是金翠玉刚滑进粪窖的时候她能及时拉住;要是她在金翠玉被秽气熏倒以前就伸去那根棍子;要是……那活蹦乱跳的孩子也许不至于这么快离开世界尖下巴身上越是沒沾上屎越证明她的心肠还不如粪团
但是她看了看瘦骨伶仃的刘青莲突然怒从心起:“沒那么多讲究”伸手便去抢饭盆平时木讷的老尼姑今天却灵巧地一让尖下巴扑了个空更怒了气势汹汹地转身又要扑过去几个女囚围了上來:
“怎么着臭右派要动手吗”
她们早就看不上这个双料的劳教分子既不是“陆”上的又不是“水”里的说她是犯“脑袋瓜”的她又会偷东西不但她的判决书上写着她偷过学校的财物就是到了这儿对女囚们仅有的那点针头线脑她也不放过说她是个贼她的心眼儿和文化水还真不少芝麻大的事在她的笔下都能变成骆驼队部喜欢这样的刀笔小吏女囚们并不喜欢她圈子越围越小尖下巴的脸发白了
“该谁值日打饭谁去抢什么”平时欺侮人的母金刚此刻却來主持公道了她希望恢复尖下巴的“分饭权”尖下巴的勺子长眼每逢分到母金刚的碗里不管是粥是菜准定比别人多半勺她人高马大双手一扒拉圈子便出了个缺口
可是一贯让人的刘青莲今天却变了样她目光如炬狠狠地瞪着尖下巴一字一顿地念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有一人内实有秽不自知内有秽不知如真者;此人于诸人中最为下贱……”
母金刚听不懂她那山西腔的经文嘻嘻地笑起來:“老秃驴咕噜什么呀什么灰呀土的你才最下贱哩”
身为中学语文教师的尖下巴却霍然变色她听懂了那段经文可是她又分明沒听懂那怨毒的眼神表明:别忙这笔账以后算
“咚”装满粥的大木桶重重地蹾在地上
“打饭啦”院里响起大值班的声音
粥桶一到饥饿的人们纷纷散开大伙儿都想赶快喝完那份粥第一个去刮大桶捷足者可以刮下多半碗粥粘來五脏六腑可以少挨点熬煎别忘了这是什么年头这叫“三年自然灾害”哪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