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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 二十一

鸡窝 张沪 12295 2021-03-28 11:42

  皮队长做事就是快总结送上去几天以后早出工时女劳教队留下了一批人包括鸡窝组的三个九斤黄和柴鸡满脸红扑扑兴奋极了不住地向出工队伍里的“相好”使眼色做手势表示各种说不出口的心意项四姐盯着九斤黄绞尽脑汁去领会她的“哑语”大笨象似的点着头一下子踩着前面那位的脚跟儿两个跌做一堆院子上空回荡皮队长的女高音:“做什么鬼脸不想走就留下”芦花鸡鄙夷地看着她们心想: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关着罢了但是鄙夷中夹杂着羡慕撇着嘴说葡萄酸的狐狸也知道:换了个地方活动范围大了许多计划实现的可能性也大了

  大队伍出了大门皮队长开始训话念解教名单一个一个检查行李这些手续其实都是例行公事一般看看就过去了但是查到柴鸡的包裹却出了问題:几件粗布衣裳中出现一件碧绿的织金纱衣皮队长拿起來细细端详她并不知道这件纱衣的故事只是出于女**美的天性觉得它闪闪发光真漂亮九斤黄的高兴劲儿顿时沒了暗暗埋怨这位姑奶奶:怎么不把这件衣裳穿在身上万一皮队长问起衣裳的來历万一认得这件衣裳的人站出來作证可就麻烦了回头瞧瞧柴鸡依然两片大红脸蛋笑嘻嘻地面不改色皮队长问:“这件外国衣裳哪儿來的”

  “朋友给的”柴鸡回答

  “你还认得外国人”

  “我不认得朋友认得”柴鸡不慌不忙

  九斤黄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所有到日子的女囚沒有一个揭发这是白勒克的衣裳第一个说出这件纱衣來历的澳洲黑两只眼珠盯着墙角一块惨绿的青苔发呆木头人似的对周围一切沒有反应瘸了一条腿的方队长正在使劲拉着那扇大门大门是用几根粗大的圆木缠上铁丝网做成的分量不轻方队长全部精力都放在门上沒空注意这边她认为这边有皮队长负责不必她來操心她的责任是关好大门

  皮队长挥挥手柴鸡赶紧包上包袱

  “下一个”皮队长心想场部已经批准她们出去女劳教队沒听到有人丢什么外国衣裳这些**的交游太广沒法弄清算了

  九斤黄悄悄把柴鸡拉到一边:“你真够贼大胆的”

  “怕什么白勒克埋了她才來的她沒见过这件衣裳”柴鸡在九斤黄耳朵边嘀咕九斤黄觉得不能小看这柴火妞表面上傻呵呵肚里有个准主意以后跟她共事真得留个心眼

  新生的女“二劳教”走出铁丝网大门已快到晌午时分门外土路上挤着不少男工相形之下往日这时候最热闹的食堂倒显得格外冷清他们歪着脖子斜着眼挨个儿打量扛着铺盖卷拎着包裹的女囚有点像逛商店看展览又像在集市上挑选牲口毫无顾忌地大声议论:

  “这一个不错水色好有红有白一身肥膘……”

  “价码也不会低摸摸自个儿的钱包再挑”

  “哈來块排骨……”

  “是个女的就行好赖能成个家回去有个热被窝吃上口热饭……”

  说话的多半是单身想趁女囚刚出來两眼一抹黑不知行情的时候捞一个议论飘进女囚的耳朵大多数红着脸低下头只有九斤黄像上台亮相的草台班戏子挺起丰满的胸扭着圆实的臀斜着眼乱抛眼风男人看她她也在看男人她挑的不是模样好丑而是从穿着打扮上估量对方的钱包但是嘴里却假正经地骂骂咧咧:“去你们的吧谁看得上你们这帮土老冒……”

  男工们一直把女囚送进“二劳改”女号还扒在窗口旁偷看管理她们的女队长安排铺位分发饭票……女囚出了铁丝网又得适应许许多多新规则犯一项照样得进禁闭室直到她们陆陆续续捧着饭碗上食堂他们才一窝蜂地跟着往食堂拥去

  只有一个人依然蹲在女号门口他一个个仔细端详释放的女囚沒找到要找的人失望了两只手支着两个小凳艰难地往马号爬

  “老吕今儿有疙瘩汤要不要给你捎一碗”说话的是马号组长

  他点点头靠着小凳去掏饭票乍一见谁也认不出他是春节舞台上的“李玉和”又黑又瘦又脏头发和胡子长得连成一片挤得那张脸只剩一条掏饭票的手糊满泥指甲都坼裂了刚才他就是用这两只手代替脚走回來的饭票沒有几张这里的饭也吃不长了早就通知他上老残队去报到他沒有走为的是等笪修仪(烧鸡)他算计她应该是这一批解教如果等着她向队长申请一块儿去修仪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会不照顾他的但是为什么她沒有出來呢她会不会又犯了什么事延长劳教期了

  “吕布”支着两个小凳慢慢往前挪着背后响起一片脚步声跑來两个女工他抬头一看:一胖一瘦好像在葡萄园见过跟笪修仪一个组的连忙招呼:“哎笪修仪怎么沒出來”

  瘦的那个站住脚两片大红脸蛋挂搭下來疑疑惑惑地说:“谁笪修仪你是问烧鸡”

  胖的那个拽了她一把:“快走理他干啥这人怎么矮半截怪吓人的”

  两个嘻嘻哈哈地向食堂跑去

  矮半截不久以前他站起來比所有人都高一头但是现在他永远站不起來了那一顿乱棍打断了他的腰椎他连双拐都沒法拄永远只能靠两只手走路了

  那天他恢复知觉后发现自己不在烧鸡家里周围一片漆黑伸手去摸身旁都是水湿不叽臭烘烘不知是什么地方他想欠身坐起但一动就是一阵剧痛只好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开门叭地一声拉着了电灯这才发现是个厕所他就躺在尿池旁边

  “起來”來人命令

  他起不來屁股上挨了一脚震动了腰伤他大声**叫痛

  “别装死刚才还那么厉害这会儿又不能动了起來”又踢了他一脚

  任凭來人怎么踢怎么拽他都起不來不能自己走道了造反派直挠头:头儿要审讯又不能在瘟臭的厕所里过堂扭头跑回去叫了个帮手两人嘟嘟囔囔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都骂遍了摔摔打打地抬他出去即使坐这不要钱的“担架”他也受不了疼得他浑身冒汗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抬他的人砰地把他扔在地下赶紧出去洗掉手上粘的尿液

  这一扔他又差点疼晕过去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才醒來在满眼乱飞的金星散去后他看到一片灰白的天花板灰白的旁边出现一堆绿色是两条裤腿一个戴着绿帽的脑袋俯视着他:“你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

  审问得很细在问清了他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后又查问了他的历史为什么会进慈渡劳改农场

  “你原來是个双料货右派加历史反革命应该对你进行专政”

  “我已经释放了这次是请假进城的我有证明……”

  “你上姓笪的那个破鞋家里去干什么”审讯者最关心这一点笪修仪与他们对立那派的头头乱搞男女关系被丈夫捉了奸这才促成他们夺权胜利他们当然担心那一派东山再起对笪修仪家里的动静也就十分关心

  “我跟她丈夫是好朋友”

  “胡说你别拉扯上革命群众他早就反戈一击跟笪修仪划清界限了会跟你这个反革命是好朋友”

  “小老板变成革命群众了”这简直成了天外奇闻“吕布”忍不住冷笑一声

  “谁是小老板他怎么是小老板”审讯者惊异了他刚到这个单位不久了解的情况不多

  “吕布”也惊讶对方的无知他沒必要包庇小老板:“既然你不仁莫怪我不义”便详细介绍了小老板的家史:西北有名的大财主祖上就开了无数银号钱庄到他这一辈又贩卖烟土解放初期他家还开铺子做买卖说他是个“开明资本家”还有点谱说他是“革命群众”太搭不上边了

  最最厉害的是亲朋好友的揭发审讯者听“吕布”说得有鼻子有眼合情合理连卖烟土到哪儿去打通关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不信:“这家伙连开明资本家也不能算贩卖大烟算哪门子开明”

  阶级敌人混进革命组织可不是件小事要是被对立面知道本派还能站住脚造反派们先不忙收拾逮來的反革命分子速速派人四出调查取证肃清革命组织内部要紧小老板做梦也想不到害人不着害自己搬起石头打的是自己的脚巴巴儿地送一个对自己的底细了解得底儿掉的知情人去揭发自己

  第二天半夜厕所门开了又推进來一个人扑通一声跌在流满屎尿的地下“吕布”从**的声音认出是小老板

  小老板挨了顿狠打不过沒打断腰还能动哼哼了一会儿坐起來伸手乱摸想了解自己來到个什么所在一把摸到“吕布”的腰疼得“吕布”大叫一声小老板吓了一跳立刻听出对方是谁:“啊老弟你也在这儿”

  “是你老兄你怎么也來了”“吕布”假惺惺地应道

  “咳时运不济……哎唷哎唷”小老板不知打坏了哪里又疼得直叫唤

  这一对“兄弟”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嘴里全不挑明姓贾的遇见姓贾的支的都是假招子两人互相问候伤在哪儿疼得怎么样要被不知内情的外人听见准以为他俩是亲兄弟起码也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

  “哦你的腰打断了不能动了”小老板嘴里连连啧啧作响表示同情心里十分解气说完便窸窸窣窣不知干些什么

  “吕布”马上后悔不该把实情告诉这位心狠手辣的“兄弟”窸窣声停了以后他发觉小老板悄悄爬到他身边还沒等他反应过來脖子里套上个什么东西越勒越紧他顿时透不过气來“吕布”到底年轻时练过功下半截瘫了两只手还是比小老板有劲在这生死关头他一只手拽住脖子上的绳套另一只手在黑暗中乱打打中了打中了小老板疼得大声**松了手“吕布”喘过气來大叫救命

  厕所里突然那么热闹造反派以为犯人要逃跑提着大棒子赶來开了灯发现两个人在拚命照着他俩沒头沒脑地抡开棒子打的都是压在上面的小老板他哼哼一声慢慢放了手滚到一边去这时“吕布”看清勒在脖子上的是一副黑鞋带忙解下來举着:“他要勒死我”

  “喝想灭口啊”造反派踢了小老板一脚“起來走”

  小老板赖在地下不动弹又挨了一脚还是不动

  “打晕了泼冷水”

  两桶水一泼还是沒动静泼水的人弯下腰细看小老板额头正中裂开一道大缝已经断气了

  “吕布”捡回一条命他悟出一条真理:害你的总是你身边亲近的人救你的往往跟你素不相识立场坚定的造反派误打误撞救了历史反革命分子并不是行善两天以后“吕布”作为“逃犯”被送往公安局这一來又等于救了“吕布”本來在又阴又湿的厕所里“吕布”的伤很快恶化有可能全身瘫痪到了公安局查明不是“逃犯”便给他治疗回到慈渡劳改农场人地两熟自然比在局里更强他慢慢恢复过來能够下地了但是他站不起來永远只能“矮半截”了马号组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來了:“老吕进屋去吃还是在这儿”

  “就在这儿吧”他还不死心想找个女工问问烧鸡的下落

  截瘫的“吕布”不能坐起如果啃干粮还能一手撑着上半身一手拿着啃;面对着一碗滚烫的汤一只手端不了两只手又沒法端只得把碗放在地下趴到碗前一口一口地舐马号组长看不过眼过來端起碗试试温凉说道:“得了我喂你喝”一边一勺勺喂他一边又说:“你不如申请回家让家里人伺候到老残队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家里也沒人啦”“吕布”咽下一口汤恹恹地说“帮我个忙行吗”

  “行啊”

  “打听打听有个叫笪修仪的女工怎么沒解教”

  “打听你的老相好吗对了找到她來照顾你我这就去”马号组长挺热情看见从食堂那边远远走來两个女工赶紧把碗放下起身迎上去

  來的是九斤黄和柴鸡她俩在食堂里到处搭讪说笑一直耗到食堂关门才出來两人边走边商量怎么对付那些男工猛抬头见马号的倔老头拦住去路:“干什么”

  “吕布”认出两个女工正是刚才说他“矮半截”的一胖一瘦想叫住马号组长别去碰钉子已经來不及了只见两下里挥舞双手胖子瘦子的眉毛眼睛嘴唇牙齿一阵乱动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笪修仪就是烧鸡死了早就躺在地里听蛐蚰叫去了”

  “吕布”的脑袋里喀嚓一声全部希望都变成一个装满“鸡蛋”的篮子掉在地下打得粉碎

  马号组长问清了烧鸡得病死亡的过程慢慢走回來心里盘算怎么说得和缓一些但是见到“吕布”表现得很镇静沒有大哭大闹也就放心了一五一十地把听來的全部转达给他端起碗來打算继续喂汤“吕布”摇摇头推开勺子扶着小板凳往屋里爬说是想躺一会儿

  半夜马号组长像往日一样起來给马儿添料刚坐起來披上棉袄便觉得脊梁发凉好像有一双眼睛瞪着他睁大眼睛四周巡视黑暗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黑影坐在对面的铺位上他以为是哪一位伙伴睡不着轻声说:“躺下睡吧小心着凉”对方也不理他等到他穿上鞋轻轻点上马灯才发现坐着的是“吕布”

  “咦你能坐起來啦”马号组长挺高兴以前“吕布”好好儿的时候半夜添料都不用他这个组长亲自上阵他实在盼望这位好帮手恢复健康能够坐起來说明腰伤好点了只要能拄拐下地咱就申请把“吕布”留下别送老残队拄着拐不耽误喂料卷毛芦花因为换了生人喂养不肯好好吃食掉膘掉得厉害都成骨头架子了他举着马灯走过去突然发觉“吕布”坐的姿势好怪:不是用臀部坐着是用肩膀坐着脖子伸得老长脑袋歪在一边头顶上方的一个木橛子拴着个黑绳套吊油瓶似的吊着“吕布”再低头细看那个勒在脖子里的黑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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