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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无声,没有回应,朱文只有大胆踏上两级竹阶,又报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而屋中也听不到任何鼻息人声。
门旁青竹上刻着两行诗词,右边是:玄都观里桃千树,老夫唯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右边是:重岗已隔红尘断,古今几度,生存华屋,零落山丘。
字迹俊秀潇洒,笔画细而不断,连绵不绝,竟似一气呵成刻就。朱文轻轻读了一遍,心中生出一丝凉意,默默念道:“红尘断,红尘断……前辈,朱文无能,只能求你重赴红尘。”
朱文吸口气,踏入茶室,左右两边有一道门,青色布帘垂下来一半,左边屋中能看到地上摆布这许多大大小小的陶罐,右边屋中能看到半截桌椅的竹腿,窗户里的落日正逐渐下坠,远山一片光辉。
朱文心念一动,往前走两步,到窗前,屋后是一片草地,草上有一行足踩的痕迹往远处去。朱文当即寻迹而行,走了片刻,转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云海升腾,金光流逸,融融落日悬在天际,红光像小女孩儿酡红细嫩的脸庞。
山崖边负手站着一人,身形高挑清瘦,黑发盘在头顶,以一截青竹横簪其间,青衫随风飞舞,飘飘欲仙。
朱文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要开口,便见崖边那人转过头来,柔声道:“年轻人,你是来找我的?不急的话,不防先一起观赏这云海落日的美景,看了二十多年来,越看越觉得它好看。”
朱文愣了一愣,几乎摒着呼吸往前走了三步,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又走了六步,站在那人左后侧三尺的地方。
那人颔首微笑,“再往前站些。”
朱文见他一双清亮宁和的目光带着鼓励意味,心中一暖,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心中大为折服,又暗暗惊奇,“他看起来竟如此年轻,似乎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两个人便这样站着,有风的声音,又归鸟的鸣叫,云海缓慢地翻涌着,直到日头完全沉入山下,金光逐渐敛去,只余余晖散落天边。
“你找我有什么事?”
朱文看着看着就入了神,云聚云散,光阴飞逝,心田不知不觉间宁静下来,只觉得生命中万事万物都十分美好。这时听到声音,茫然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立即一严,道:“安前辈,安萍……”
“安萍?”那人怔了一怔,忽然露出一丝敦厚的笑容,“哦,那个小女孩,她长大了吧。你定是喜欢她的。”
“……”朱文见他面带浅笑,冲淡清和,只觉得在他面前谈起儿女私情是件令人羞愧的事,脸上不由一红。
那人从他神色间已获知答案,笑了一笑,道:“爱情是美妙的。”
朱文曾听师门长辈提过安道陵,此人年轻时醉心武学,锐意进取,不作他想,四十多岁时遇上青云剑派一位女子,心生爱意,罢武不练,共结连理。
那时人们都道可惜,因安道陵天赋异禀,那时已跻身宗匠级高手多年,剑术超凡,人们都期待着他更进一步,成为一代剑道宗师,甚而破碎虚空。
不过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夫妻相敬如宾,后又生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过了数年,女儿五岁,有一日安道陵忽然心中有悟,与妻子畅谈一宿,第二日飘然而去,只在桌上留字:缘分当尽,相忘江湖。
外人自不知其中详情,但青云剑派那位女子从未去找过安道陵,而是带着小安萍回到青云剑派隐居。
朱文听安萍讲,她十多岁时,母亲得知父亲踏入宗师境,笑着掉了一颗眼泪,其后半年常常丢三忘四,魂不守舍,再过半年便撒手而去。安萍因此认为母亲的离世是安道陵害的,说起安道陵时十分气忿,气他抛弃母亲,抛弃自己。
朱文有知于此,对他说的爱情美妙这话,实不知如何回应。这次若非情势紧迫,无可奈何,他也不愿贸然到此相求。
安道陵也不需他回应,缓缓前行,以柔软的声音说:“我该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
朱文一急,忙道:“前辈,晚辈无能,累安萍受困旗……”
安道陵摇摇头,微微一叹,道:“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很好地解决、发展、延续,一切都会好的,你去吧。”
朱文杵在原地,愣然失语,“前,前辈!……”
安道陵缓缓前行,并未再招呼他,也并不停步。
朱文紧抿双唇,下巴微颤,双目含泪,心绪难明。看着安道陵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知道这人死了,至少在人格意识上他已经死了,他已零落山丘,唯有清风明月。
朱文却唯有下山,快马疾奔,为了到这处,他绕了一段路,若不能在限期内赶回,周义信就要对安萍下手。一切都会好的?怎么可能一切都会好?他很想骂安道陵一顿,宗师也骂,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话都不能讲完,就被“逼”下山,但他知道自己的谩骂对安道陵来说跟风吹动竹叶的声音没差别。
贺州城,八宝塔前的人群已经散去,不过街头巷尾,酒肆构栏到处还在谈那激烈的一战。
“太厉害了,三十丈内的花岗岩没一块完好的。”
“刘今天竟然赢了,这家伙敢叫‘剑魔’,真有他的。”
“金鸣展也厉害得很啊,没听鲁大宗师说刘今天绝对活不成吗?刘今天自己也说是。”
“但鲁大宗师也说刘今天赢了。”
“鲁大宗师才厉害,那么快的剑,两手两指那么一夹,谁都动不了。”
“真是太厉害了,谁能想到他竟打扮得像个樵夫。”
“不是像个樵夫,我听唐家里有人说他就以砍柴为生,住在一个小山村。”
“不是吧!砍柴能砍成宗师?”
“真想看看他砍柴的那把刀。”
“我还想买他砍的柴呢。”
“我宁愿是他砍的那捆柴,那捆令他跻身宗师的柴。”
“去~你想的倒美!”
若不是鲁炘出手,当代最有前途的两名剑手就陨落了。他说:“都是很好的剑,同归于尽太可惜。杀死了对方,或许未来某一日你们都会后悔。撒手吧。”又对刘今天说:“是你赢了。”
刘今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手一松,往后便倒。
金鸣展苦笑一下,也松开了手,倒了下去,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火辣辣得疼,手脚都麻了,累!
大战两个时辰,两人都已超越体能极限,精神一松,哪里还撑得住。不过对于鲁炘说什么杀死对方,未来后悔什么的,他们都不明白。
客栈中一个房间,刘今天盘膝坐好,给他护法竟是溪云和清流。
刘今天道:“溪云,这一战我学到很多,让我领悟数日,我有杀你的把握。”
清流脸色顿时一寒,完全肯定这句话的真实性,从这种势均力敌,全力以赴,抛却生死的大战中活下来,绝对受益。但他竟敢说出来!
溪云自若笑道:“不管你信不信,你们这一战,我也学到很多,非常多。”
刘今天相信溪云能从他们的决斗中学到一些东西,但要说“很多,非常多”,还能多过战斗中人不成?但他又知道溪云讲话从来不含水分的,所以他愣了愣。
走廊上响起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径自来到这个房间,着急地敲门。
三人面色都是一正,清流问道:“谁?”
“是我,缪炼,快开门。”
刘今天不知缪炼是何许人,但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年纪不大,而清流与溪云互视一眼,已拉开了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个黑影便挤了进来。
溪云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是缪炼,看起来强壮了不少,成熟了一些。对于溪云的问题,他露出尴尬歉疚之色,却急急地摆摆手,道:“别说这些了,你们快离开。”
清流道:“怎么了?”
缪炼看了刘今天一眼,知道他是一个好厉害的人,有些紧张。对于溪云,他以前不知道溪云的厉害是多厉害,现在听人说了,知道了,但终究觉得溪云和气可亲,又没比自己大多少,实在没法将他看作那种十分凌厉霸道的强人,故而没多大压力。收回目光,咽咽口水道:“十多个老头到单枪会找唐公公说话,要他出面,趁,趁……刘,今天受伤,对付你们,溪云,你也是,他们说你是魔体,也要对付你。你们快走。”
清流面色一沉,“唐坤朗要出手?”
缪炼摇摇头,“我不知道,申师父让我立即来通知你们,不管唐公公出不出手,那些人都会出手的,如果一个打不过你们,他们就一起上,还说埋伏、陷阱、毒药什么的,说对付魔,魔门中人,不用讲仁义道德。”
要不是给刘今天冷冷看着,他说话就不会结巴了。那****无意打了缪凤一下,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溪云等刚上船出海,他自觉无颜再留在缪府,给缪德刚留了一封信,说出去拜师学艺,学有所成再回来负荆请罪,保护大小姐。
也是有心人,他到单枪会学艺,十分刻苦用功。申燃正是因他的刻苦而注意到他,还有意收他为徒,平日多有指点。 佛门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