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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笑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有一丝莫名的烦躁。
不是她天生残忍,也不是她要立威给五皇子看。只是从前她对一切都不在意,连主动与她示好之人也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这一世她决定要换一种活法,去接触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不再让自己成为一个漠不关心的木头。可能是她前几世实在是习惯了那样孤单的生活方式,尽管她正在努力的适应着重新融入人群,有时却总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所以许多事她揽上了手,不是因为她爱管闲事,只是她希望能借着一些事将自己彻底的融入这个时代,而不是别人做的一切事,她都有种旁观者清的疏离感。所以她帮着自己找后娘,帮着皓之练武,帮着叶心柔变的美丽,帮着梅春水和沈善若终成眷属,帮着太子谋划皇位,帮着皇帝预言天灾人祸,甚至提醒自己需要给自己一些机会,去试着接受那些爱自己的人,关心自己的人,让自己变成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不仅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可是,试着去接受,去融入,就代表着从前那些刻意被自己避开的麻烦会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可是没有关系,她不是没有过融入社会的经历,在初开始轮回的那几世甚至几十世里,她活的轰轰烈烈过,活的精彩万分过,活的朝气蓬勃过,活的开心过,失望过,伤心过,惊喜过,痛苦过,甚至长命百岁过,也曾活到十几岁便夭折过。
她经历了五彩斑斓的人生经历,穿梭过光怪陆离的各种世界,用同一双眼,同一个灵魂去融入或排斥,总算死了活,活了死,到了今日,可她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没有身体的魂魄,看似自由,却被拘束在了某一片天空之中,无法去感受希望的美丽。
她有些不清楚未来的路在哪里?将要走向什么方向?将会迎来什么结局?
她一无所知。只有那种一世世轮回,拥有着其他人所不知道的记忆与能力,却只能用一双冷眼看着别人活的精彩的寂寞。
直到近来,她开始觉得稍稍能够与这个世界有一些契合了。能够主动与人交谈而不会跳出莫名的优越感,会主动与人接触却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利用价值。
她开始能心平气和的与人交流,会发自真心的笑或者生气。体会到了那些人对她存在的内疚、疼爱、宠溺甚至恨意,她觉得越来越能够将自己当做一个一开始就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原住民’而存在。
所以,她也开始敞开心扉的试着去相信别人,去爱别人,去帮助别人,哪怕那些最原始的‘人’本来就该有的行为还不足够纯粹,可她是真的有感觉,她越来越像是这个世界里大承国镇远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方笑语。不是那个轮回了一世又一世,不停的换着面貌,不停的换着名字,不停的见到和送走那些形形色色就像是过客一般出现在她身边的人的那个谁谁谁。
可是,当你开始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去接受世间的一切时,有些负面情绪就是你不得不去一再承受的东西。
失望、痛苦、焦虑、暴躁。
那些利用,那些背叛,那些前头与你说着笑着背后却毫不犹豫捅你一刀的亲人、朋友、爱人。这是她不能去避免的必然。
她突然有一种极度的焦虑感。若是有一日,父亲的疼爱变成了虚伪,弟弟妹妹的依赖变成了利用,帝王的宽容变成了虚情假意,爱人的宠溺变成了一纸玩笑,朋友的交好变成了出卖,路人心平气和的不在意变成了嘲讽……
她突然有一种很想要逃开的冲动。
虽然前几世她一直一个人孤独终老,可是一旦这变成了习惯,倒也不是什么十分难熬的事情。
除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停的轮回转世会不停的看着重要的人在生命中沦为一粒细小的尘埃而消逝在心里某一个地方,也许慢慢的,你会连他们的脸都记不起,连他们的名字也会变成一个单纯的符号,天下那么大,世界那么广阔,无论你身处在多么广袤的大地之上,却只有你一个人是一成不变的。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可怕。
所以她开始刻意疏远任何人,不与任何人亲近,也不与任何人为敌。委屈也好,懦弱也好,只要不与人产生交集,就不会有开心与伤心,高兴与痛苦。第一世会很难熬,会被寂寞逼疯,会想要拉过一个人听你说话,想要有个人在身边陪伴,可一世一世之后,这样的感觉会变成麻木。痛苦自然而然的消失。
在她在这一世重新醒来时,她曾想过。世人都想要长生不死,帝王为此而服用丹药反而死的又快又早,修仙者为了能增延寿命而搏命厮杀,反而落了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而她,拥有了从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死,可是回忆起来,却为什么就找不到一点点值得让她开心的感觉?而那些脑中几乎已经模糊成一段混沌的第一世,那个疼爱她却啰嗦不停的父母,那个总是吵架却一直包容她的爱人,那个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人生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的婴儿,那些总是哈哈哈哈你好烦你去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关键时却会为你拔刀相助的朋友……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最为平凡美好的记忆就这么在她的生命中慢慢的变的模糊到几乎连他们的轮廓都想不起了呢?
那这一世呢?她认识的这些人,那些爱她的,宠她的,依赖她的,那些她爱的,她宠的,她依赖的,也会渐渐变的不重要了吗?会在以后的某一世轮回中彻底湮灭在记忆里吗?
方笑语深深的吸了口气,那目光中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周身散发出几乎是跨越了无数岁月一般的沧桑气息,让五皇子、长公主甚至是江涛,都有一种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是一个拥有着极长的人生阅历的老者,看透红尘俗世,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却深感天地之大,明了自己的渺小的老者,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长公主突然就有一种错觉,就像是角色对调一般。方才的那一瞬间,让她有一种自己才是个孩子,而对方是长者的错觉。一个十几岁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又如何会有那样让人觉得捉摸不透的气息?
方笑语突然自嘲一笑。她怎么会突然变的如此的伤感?
她看了有些呆愣和戒备的江涛一眼,心中明白,大约是五皇子口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大夫让她有了一种深深的厌恶之情。
会有如此的多愁善感,便证明了,她是真的在慢慢的融入到这个世界,是真的在变成那个独一无二的方笑语。那么以后,或许那些本该属于一个人的微妙感情,也会渐渐的回归到她的灵魂之中。她终于有了一种在活着的真实感。
这种真实感是好,亦或是坏,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些感情已经悄悄的在她的身上对号入座,她再也不是那个用冷眼看着所有人哭笑,用一种看动物园耍猴子一般的姿态来看待所有人的旁观者了。
方笑语无奈一笑,就着她站立的地方便蹲了下去,那里正好是江涛目光所及的正前方,方笑语这一蹲,正好就对上了江涛的那张脸,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甚至于他脸上那些害怕、阴沉、戒备等等一系列的微小表情也都全然跃然眼中。
她叹息一声,嘴里嘀咕着:“算了,虽我觉得他也许不会在意,可若传了传了出去终究不美,我也该顾虑他的心思。”
方笑语的话没头没尾,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听懂了她的意思。那个她口中需要被顾虑的他,当是叶西辞无疑了吧。
“既如此,那就在这里审问吧。只是,你们不要嫌弃我粗鲁便好。”方笑语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做着血腥预警。
五皇子将身上的衣裳拉紧了紧,却不明白方笑语口中的‘粗鲁’究竟是什么样的级别。
“你叫什么名字?”方笑语的语气十分轻柔,若只听声音,绝听不出她此刻是在对敌人讯问。这就像是面对一个刚刚认识的却充满了友好氛围的陌生人,那些被称作杀机的东西被深深的隐藏在触摸不到的地方。
江涛有一瞬间被方笑语的神情与语气给迷惑了,张口便要回答。但好在他反应的足够及时,最终还是将那回答的话咽了下去。
他一个曾纵横江湖的老鬼,却在一个娃娃面前露了怯,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还有何脸面可言?
于是他狠狠的瞪了方笑语一眼,却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可是他似乎忘了方才方笑语还想要扒他裤子将他阉了这件事。方笑语之前突然顾忌到叶西辞感情的那句话让他理解成了方笑语在对他虚张声势罢了。再想到他现在是梅贵妃的心腹,一个将军之女再是有权势,又如何能与娘娘相比?娘娘可是贵妃,是当今丞相梅苍云的女儿。难道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和一个宠霸后宫的贵妃还会怕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可丝竹却不爽了。这人什么态度!竟然如此敷衍她家小姐!信不信她分分钟扒了他裤子让他变太监!
说着,丝竹就欲要动手了。
好在方笑语及时的拦住了她,否则让长公主看到那玩意儿被切下来,可要做恶梦睡不踏实觉了。
方笑语的阻止更是让江涛以为她之前那些云淡风轻似的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他的。说起来本来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会如此不顾礼义廉耻当众扒男人裤子的?哪怕是看人扒男人裤子也是不该的。
想到此处,江涛顿觉得有了足够的底气。她们顶多就抓了他而已,绝不敢杀他。如此一想,他便心中踏实几分,竟还给了方笑语一个万分得意的轻蔑表情。
方笑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似乎她被人给小看了。
她刚刚说的不是假话,她是真的有些烦躁,强烈的想要将这样的烦躁,将对未知未来的恐惧找个人发泄一番。
她说要将江涛变成女人并非是在虚张声势。她只是有些担忧伤人是否会出现那种灵魂像是被禁锢束缚一般的难受感觉。
可是事实证明,这样的感觉没有出现。这个人与她产生了因果,且还是对她抱有恶意的因果,所以任何的手段,再残忍也无妨,都不算是恶。
这个江涛本是梅贵妃派来监视五皇子的。这因果本与她沾不上多大的边儿,而如今这种被束缚的感觉没有出现,就足以证明这个人是与她有着直接因果的。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主子与她有着直接的因果,且还不是什么好的因果。
既然对方对她抱有恶意,她又何须去展现善意?
方笑语突然就笑了,那手指轻轻的点在了江涛那条已经被他踩裂了骨头的腿上,笑道:“看你一头冷汗,可是因为疼?”
江涛心道一声你这不是废话?你被踩个试试疼不疼?
“你的神情在告诉我,你是真的觉着很疼。”方笑语嘴角突然像是要咧到耳根一般笑道:“可是这算什么?”说着,将那根放在他断腿上的手指拿开,而后将之又放在了他另一条完好无损的腿上,笑道:“你可知,在军中,有着无数折磨人的法子。那些常年征战在外的士兵,一开始大多都不是怀着保家卫国的心思参战的。他们有的家里条件不好,吃不上饭,睡不好觉,为了能有一条活路,将自己卖给了军队。有的,家中孩子众多,养不起,只好牺牲一个,生死有命,能否在战场上活着全靠天意。有的身负冤屈,一心想要向上爬,走投无路下只得试着搏上一搏,或许将来有报仇的机会。”
方笑语笑着在江涛的膝盖处用手指比划着圈圈,继续道:“他们不像是那些世家子弟前去军队镀金,没有一出生就站在权利顶端的幸运。他们的军功全都是靠着一个个脑袋堆积起来的,那些脑袋之中,有敌人的,也有战友的,甚至将来,还可能有自己的。”
“他们无钱无权,无法过醉生梦死吃喝玩乐的日子,北燕也好,西北也好,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也好,能做战场之处大多荒凉,几十万的大老爷们天天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活着,摸爬滚打,一身臭汗。而战场上又不能带女人,有些人直到死都未曾尝过女子的滋味。而这样的人生长了,有些人就会容易暴躁,而后,他会开始想法子给自己解闷儿,可战场上除了杀人还有什么解闷儿的法子?于是那些被俘获的俘虏和那些入侵的敌人便倒了霉了。”
方笑语的笑容突然间收敛,神色里竟带上了几分嗜血的癫狂道:“而研究着该如何折磨俘虏,这便是他们在那等荒凉之地,过着可能没有明日的日子里唯一的乐趣。”
“我不怕你不开口。或者说,我希望你慢些开口。”笑容重新回到方笑语的脸上,却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安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