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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鼓声的激励下准备发动进攻的东瀛军和高俪仆从军见到这支队伍的出现,似乎感到有些畏惧,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以铁枪敲鼓的大汉显得极是恼怒,他甲胄也不穿,提起铁枪怒气冲冲的便下了战车,由另外一人接替敲鼓。
大汉上了一头黑色的战马,铁枪一扬,便要攻击新出现的这支队伍,但当他注意到这只是一支由驮马构成的运输队时,不由得愣住了。
这队驮马拉着满载的车辆,在行至阵前之后,便全都停住了脚步。
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这支驮马队在停下之后,原本牵引驮马的马夫们一个个全都丢下了驮马,转身没命的奔逃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看着这支变得空无一人的驮马队,不但东瀛军和高俪仆从军都显得惊疑不定,祭天台上的李昱也是吃惊不已。
他紧盯着这支队伍,仔细的观察着,很快他便发现,这支队伍当中,有一面旗。
那是一面大成帝国的军旗,上面绘着三足金乌的图案。
旗下的一骑马上,端座着一名黑袍骑士,他全身掩在长长的黑袍当中,看不清面目。
旗下只有这一个人。
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打马缓步上前,向黑袍人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一动,他身后的东瀛军兵将也动了,缓缓的向前移动着。
这个人骑在马上,扶着旗杆而立,像是一个居于山中的老人扶着古树眺望,黑夜刮起的大风把他的一身黑袍吹得呼啦啦作响,他显得平静、孤独、又苍凉。面对气势汹汹的东瀛军,他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隔着十余丈之外和李昱对视了一眼,而后转过身,松开了手,打着马,围绕着三足金乌旗漫步。
不知怎么,李昱突然感觉到,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他熟悉的气息。
这诡异的一幕令东瀛军的兵将们都觉得不安,他们纷纷拉住了战马,在距离黑袍人两百余步的地方站住了。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停下来很是艰难,骑兵们急促地喘息着,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
一位东瀛武士拦在了大汉的马前,“将军,那个人……只怕有诈!”
“我知道。”大汉点了点头,“而且,这个人似乎不怎么会武功。”
“怎么办?是疑阵么?”东瀛武士又问道。
被称为将军的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着,催动了座下的战马,他的身后,东瀛骑兵们跟着他,向这边发起了冲锋。
黑袍人遥望着对面那支杀气腾腾的队伍。虽然是在黑夜中,可他的视力还是那么的敏锐,刚才他看见了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个年轻人,今天的他一反平日的文静和恬淡,他穿着锃亮的铠甲,举着那柄令人心惊胆寒的重剑。
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这是一个人对上万人的凝视,他的目光平静坦然。
远处的喊杀声被风卷上高空,又自上而下地压过来。他所在的地方如同死亡之海的海滩,这海的水是死人的血和哀嚎组成的,它掀起滔天的巨浪,席卷过来,要把他吞没。他已经很疲倦了,看过不知多少人死去,立于战场中央不会感到悲伤,但总觉得疲惫。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总有些理由让男人们不得不举起刀剑去搏杀,他们咆哮,他们砍杀,他们哀嚎。
“这是这世界的罪啊,”他在心里叹息,“不是人的。”
这世界被作为战场而创造,注定要浸满鲜血,无论多么努力地守护它,终究都不能结束战争。
黑袍人想要挥袖对那些急欲建功或者复仇的年轻人说,“退去吧,你们在扑向死地。”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此刻一切的言语都没有用,当仇恨和鲜血蒙蔽了人们的眼睛,他们听不进任何话。
他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围绕着三足金乌旗缓缓踱步。他慢慢地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附近没有发现埋伏,”斥候回报到东瀛将军的面前,“但是成军的骑兵已经从后面上来了!”
东瀛将军回过头,和前锋失散的成军骑兵中军中的大部分已经放弃了对宫城的进击,战马全力奔驰,回援祭天台。已方足有两万之众,正当杀红了眼,这支敌军想要战胜的机会不大。而被阻挡的成军骑兵后军正在竭尽全力向着祭天台靠拢。
“弓箭!”东瀛将军喝令,“射杀那个人!我要斩断那面旗!”
一名东瀛武士带着几十个东瀛军骑兵趋前,到距离黑袍人只剩下两百步的地方,一齐张弓搭箭,他们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尤其是领头的武士,在东瀛的时候于军营里演武,每次射箭第一的奖牌都落入他的囊中。
远处的黑袍人缓缓地抬眼,看了看那些狞亮的箭镞。
“射!”领头的武士喝令。
几十枚羽箭同时离弦,东瀛骑兵们立刻收弓拔刀,预备冲锋。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攒射下逃生,除非他是铁铸的。
羽箭在空中拉出尖啸声,黑袍人的手微微用力在三足金乌旗上一震。一个如同波涛拍打礁石的声音把羽箭的啸声整个压了下去,东瀛国的骑兵们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在黑袍人拍击旗杆的瞬间,一片火焰色的光闪动开来,一个呼吸般的波动以旗杆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出去。
他们的箭已经到了黑袍人的面前,可是遇到了他的身影,瞬间便飞了过去,仿佛射进了空气当中,不见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面前,便成了火焰的世界。
领头的武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脚踢在身旁东瀛将军的腰间,把他踹下了战马,同时自己也仰身从马鞍上翻了下去,接着扑到将军身上把他的头用力压到泥地里。他听见头顶上如同飓风扫过,带着盛夏般的热浪,热风里像是带着烧红的刀,要把他的后脑剖开。
当他们惊恐地起身时,发觉那些和他们一起趋前的东瀛军武士都默默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只是从腰腹到膝盖完全焦黑了,马也是一样,脖子全黑了,那道热风就像是在人和马身上刷下了一道黑漆。随即,焦黑的部分碎裂坍塌了,马头掉了下来,人的上半身也掉了下来,大泼大泼的血浆在他们周围泼洒,像是一个个装满血的袋子裂开了,那些血都近乎沸腾,咕嘟嘟冒着气泡,洒在大地上,蒸汽升腾。
远在三百步外的本队也同样被热风波及,很多人被那道热浪迎面击中,瞬时无法呼吸,吸入的热气像是烙铁一样烫得他五内如焚。
“这是……妖术么……”武士喃喃的说道。
“后退!后退!”将军大喊,“队形散开!所有人,准备弓箭!”
东瀛人的弓箭射程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他们可以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从四面八方攒射黑袍人,只要抓住空隙就可以射杀他。
高俪仆从军的弓箭手们在敌人不可思议的力量前战栗不安,一时间没有人回应他。
“我带人冲上去!”武士从马鞍上摘下他的长刀,“还请将军不要靠近!”
“跟着我!杀了那个妖人!”他没有等将军回答,大喊着拍马,直冲出去,东瀛军冲在最前的几百名骑兵们一愣之后,追随在这个武士的马后,散开成半月的阵型。
而一些受惊坠马倒正匍匐在大地里往回爬,他们不敢直起身体抬起头,以免被那杀人的热焰击中。
“燃烧吧,地狱之火!”黑袍人仰天长啸,对着扑进的半月之阵吼道。
祭天台的城头上,李昱看着这无比怪异和壮观的一幕,也是心惊不已。
虽然离得较远,他仍然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和那次海上看到东瀛水军的火攻船的时候不同,这次的热焰,携着十倍的暴烈,火尘冲天而起,晶莹的火团中裹着炽烈的光焰,仿佛大地深处是一个封闭的熔炉,只有深井直达那里,压抑已久的火光直冲上天,笔直如剑。这样吞吐火焰的深井在大地上如同开花般绽现,每一次的火焰喷射像是一次呼吸,带着雷霆般的巨响。
火焰吞吐,气浪飞卷,发动冲锋的东瀛军武士曾经自负勇力,但是在这股简直能摧毁天地的伟力面前,他们就像雷云中飞翔的鸟儿,听着耳边不断的雷鸣,无法挣扎,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率先发起冲锋的东瀛骑兵足有三成在烈焰发动的第一瞬间就被脚下腾起的卷入之后焚烧,战马们在它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前惊慌失措,恐惧地哀鸣着,四处奔驰。
东瀛将军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名东瀛骑兵在他面前一丈的地方生生被火焰吞噬了,火焰涌出的一瞬间,他全身的皮肤好似开裂一般,鲜血迅速地燃烧起来,下一瞬间,他就被火焰吞没,化成了火焰的一部分。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在寺庙中的老师曾经向他讲述过烈火地狱的种种可怕,但当他真的看见眼前的烈火,他惊呆了,那个怪异的黑袍人仿佛握住了神的权柄,正无情地惩罚世人。黑袍人的神色淡定,目光平静,面对这一切的血腥,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罪恶,只是忠诚地执行他的使命。
“妖……妖人!”他大声的咆哮起来,“妖人!”
黑袍人没有理会这个东瀛人的吼叫,他下了马,静静的站在旗杆下,看着他的杰作。他似乎在默默地呼唤着这片土地上最纯净最浩大的力量凭附在他的身体上,这个时侯他会短暂地超越凡人,化身为半神般的存在,此时他毋庸顾虑那些蝼蚁之辈的愤怒。神的剑已经出鞘,接下来的只有屠杀。
东瀛将军缓缓的起,迎着灼人的热浪,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必须杀了这个黑袍人,解除烈火对自己的军队的威胁。
他用手握住腰间武士长刀的刀柄,而后把刀拔出。这把宝刀好似要狂饮敌人的鲜血,在火焰的照耀下光芒更甚,这柄妖异的刀仿佛从梦中睡醒那样呼吸、搏动,他知道,刀中栖宿的那些魂魄在不安地呼吼。
他不能允许自己被区区一个人阻挡了成功的路,如果他不成功,不杀了这个人,他和他的部下,都可能无法活着离开柳京城!
黑袍人深深呼吸,再次挥袖,地狱之火再次爆发,炽热的力量把周围方圆的所有积水都烤热了,热水化成蒸汽,形成白雾,夹着浓烟,飘散开来,带着呛人的气味。
“大家一起上!”他奋力的挥刀,“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知道这样的战术会让很多人死去,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需要有一个人,趁着黑袍人再次“施展法术”的间隙冲到他身边,劈下一刀。
“杀了他!”东瀛国的男人们吼叫着,拍马上前,再不闪避。他们都明白将军的意思,眼前的“妖人”所用的“邪术”对他们很可怕,但是也不过和密集如蝗群的箭雨一样,他们都被训练过迎着箭雨冲锋,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箭矢会落在自己头上,好比永远不知道火焰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身上腾起。
“是!”骑兵们散开。军令已下,不容违抗。
地狱之火再次喷发,暴烈的力量和火光一起冲向天空,把一批批冲过来的东瀛骑兵包围。汹涌的热流在一瞬间就能让人体达到极高的温度,有些骑兵聪明避开了力量冲击,却被热流扫过,他们冲出火焰的瞬间,全身便燃起火来。
“这是……玩的什么鬼火啊……”张伟蹒跚着来到李昱的身边,看着刺目的火光,情不自禁的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不是鬼火,应该就是那种‘海火’,咱们在海上见到的东瀛人火攻船使用的那种。”李昱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作为一个从现代来的穿越者,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超自然的“秘术”、“魔法”存在,他从自己看到的情况判断,那个黑袍人用来焚烧东瀛军的火焰,应该就是上次他在海上看到的“希腊火”!
火焰越来越大,李昱只能在烟尘落下的瞬间隐约看见三足金乌旗上闪烁的金光,狞厉刺眼。他知道很多人已经死去,因为足有三名东瀛武士头目带兵冲向那面大旗,却没有回来。高俪国的弓箭手们和东瀛军的射手一道向旗下的黑袍人发射了密集的箭矢,但是却全都从黑袍人的身体中穿过,消失在了火焰中。
“那个人……是妖怪么?”张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一幕,吃惊的问道。
“他不是妖怪,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李昱说道。
“可他怎么会射不死呢?”张伟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
“那面旗,和那个人,都是幻影。”李昱答道,“真正的人,应该躲在某个地方,利用光线反射的原理,在操纵幻影的动作。”
张伟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地狱之火再次爆发的声音震耳欲聋,世界仿佛要在这轰响中崩塌。李昱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烟尘里蕴含着宏大如整个世界的悲伤,那些凶狠强悍的东瀛武士带马驰过,走出巨大的之字形,试图绕过危险的火井,然而一队接一队地落马,燃烧的尸体无处不是,下一队武士又踩着战友的尸体咆哮着带马冲锋。
李昱忽然他想起慕容轻尘跟他说起过秋天那些溯流而上去山中产卵的溯流鱼群,它们要经过危险的山川河流,那里等候着狡黠的猎人们,那些鸬鹚、熊和危险的鱼群等待着它们一年之中最丰盛的筵席,熊在河滩上等待,鸬鹚在水面上游荡,食肉鱼群沉在水底,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等待着这些肉味鲜嫩的溯流鱼。没有畏惧也没有迟疑,溯流鱼们知道它们历尽千辛万苦从大海深处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有短暂的几天激流涌动的溪流平静一些,它们必须一往无前地冲过猎人们布下的网。任凭熊的利爪起落,鸬鹚和食肉鱼群把多数的同伴从身边叼走撕碎,它们只是拼尽了全力往前游,每前进一寸就更接近目的地,那里有一个温暖、满是水藻的湖泊,在那里幸存的鱼儿会代替它死去的同伴们产下成千上万的卵,来年春天这些卵孵化,小鱼不仅像它们的父母,也像那些没能从猎人手中逃脱的溯流鱼。这就是战场上残酷的生存法则,在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都不重要,只要最后一个人能够爬到那里砍断旗杆。是死在半路的众人的手为他举起那斩旗的一刀。
“东瀛人真是一根筋啊……难道就不能退走么?”张伟叹息起来。
“今夜,他们只怕无路可退了。”金飞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李昱看到这个年轻人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来。
不知怎么,金飞虎的笑容,让李昱想起了慕容轻尘来。 瀚海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