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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扯,胖子都溜过去了,你有他砣大?”
“他能跟我的宝贝比?他死了就死了,我的宝贝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奶奶的,财迷。”何俊宏一边愤愤的骂,一边把腰带缠在膀子上,挂上溜索。
“快点,快点。”他还不住的催。
溜到一半,过那个绳结的时候,何俊宏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明月又从云间钻了出来,他看到刘麻子正伸着脖子,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何俊宏故意腾出一只手,把他那宝贝腰带解下来,晃来晃去。腰带在他手里哗啦啦的响,里面的银子好像还不少。不过,只要他一松手,他这些年坑蒙拐骗的全部心血,可就全喂鱼了。刘麻子立刻急了,忍不住叫出声来,“虎哥!何爷爷!你饶了我吧!求您了!”何俊宏得意笑着,向对岸的伙计们挥舞着刘麻子的财宝,许鹏在向他猛挥手,示意他别闹了。他回头向刘麻子那边打了个呼哨,把腰带又挂回脖子,耀武扬威地溜到对岸。一直到快碰到树杈时他才松手跳了下来,腾得一下摔倒在一层厚厚的枯树叶上。其实刘麻子的宝贝,分量还真不轻。
何俊宏回过身,隔着波光鳞鳞的桑叶河,看着刘麻子麻利地套上绳索,向这边溜过来。看来让他跟这宝贝哪怕分离片刻,他都舍不得。这时候月亮好明,他溜到河心,何俊宏几乎都能分辨出他脸上焦虑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何俊宏好像听到空气中簌的一声,好似身边有谁轻轻掸了一下衣服上的尘土,或者拽断了头发的束带。
刘麻子停住了,就停在绳子打结的地方。何俊宏看到他的脸好像凝固了,阴影重叠,看不出是渴望还是焦虑的表情。但是他的嘴巴张得好大好大,一只明晃晃的箭头从他嘴里露了出来。
一支东瀛人的扁头短箭射穿了刘麻子的脑袋。
他慢慢地松开手,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他死了。
何俊宏手忙脚乱地爬到一棵树后,蜷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感到心跳得很快,砰砰砰,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一个新兵蜷在他脚下,全身缩成一团,脊背紧紧地贴在他的小腿上。何俊宏一脚把他踢开,侧过身往水里看。
水面上很平静,只有几缕细碎的波纹微微搅动。
“回去!”何俊宏听到了许鹏低声的呵斥。他就在何俊宏对面不远的一棵树后,向他们做着隐蔽的手势。
何俊宏缩回头,闭上眼睛,心跳平缓了一点。
刘麻子的宝贝还完完整整的挂在他的脖子上,而他自己,已经尸骨无存。他不像许峰,他是要长命百岁的,等打完仗了他要带着自己攒的钱回老家,盖两间青砖大瓦的房子,讨一个能生能养的老婆,生一大窝孩子。
这下全完了。
他们都得死在这里,一个都回不去。
那边许鹏没工夫象何俊宏一样多愁善感,他解下弓,搭上一只箭,在箭头上扎了几圈油布,掏出火石点着。然后把弓箭伸出树外,也不瞄,径直射向对岸。短箭噗的一声闷响,扎在树干上。这边大家一起挥动兵器,乒乒乓乓地敲打树干,制造出嘈杂的响动来。陈校尉从树后露出半边脸和一只弯弩。在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中,他扣动弓弦,随即闪回身去。河那边突然一阵簌簌的响,耳边马上传来谢校尉的大喊:“撤!快撤!”大家马上停下手中的动作,矮着身子向远处奔去。
撤退的路上,没有人说话,连担架上的胖子也睡得昏天黑地。
林子越来越稀疏,大家走得很小心,野兵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东瀛人的主力——这好像是迟早的事。不过野兵们都相信,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摆脱了东瀛人的监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许鹏示意大家停下,把胖子的担架安置好,围坐在一起。陈校尉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一棵枯倒的老树上,这位老爷不管处境多狼狈,架子总是不丢。谢校尉坐在我和许峰中间,耐心的摆弄身上薄薄的锁甲,努力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
许鹏压着嗓子,低低的说,“现在我们已经走过了山道,再往西已经没多少路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大家合计一下。”
一个新兵先耐不住性子开了口,“什么怎么办?咱们不是要回柳京吗?”他的头巾上沾着不少草屑,河边的时候就是他蜷在何俊宏的脚下。他叫王金,是前几天才随船来的柳京城,没打过一次正经仗。
那边陈校尉马上呵斥了一句,“笨蛋!现在还怎么回去?送死吗?”
那几个新兵脸上马上就显出恐慌的神色来。另一个新兵嗓音颤抖的问:“那咱们怎么办?逃走吗?”
“大家不要慌,事情没有那么坏。至少东瀛人现在还不知道咱们的行踪,只要咱们自己不要乱了阵脚,还是大有机会的。”谢校尉不知道心里是不是也紧张,但是从脸上可看不出来。
许峰也是一如既往,拉着个死人脸,“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那好,先听听我的分析。首先,咱们来看看自己的处境。咱们已经丢了两个人,重伤一个,还剩十个能打的,不过已经丢了给养,只能再维持一天左右。不过有利条件是,目前咱们已经摆脱了东瀛人游哨的监视,敌人不知道咱们的位置。然后再看看周围的条件。现在咱们已经可以肯定,东瀛人的主力就在附近,而且即将大举进攻柳京城,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咱们很可能已经夹在他们的中间。”
“谢兄,不用跟他们那么罗嗦。直说了吧,敌军此次用诡道对付我们,可能会向柳京城用下作的手段,柳京城兵马不多,一旦陷落,咱们就算能冲破东瀛人阻隔回到城里,只不过是晚死一天。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掉头向南,撤到海边上船。”陈校尉粗声说道,眼睛只是看着谢校尉,并不肯扫野兵们半眼。
何俊宏忍不住说道,“陈大人,东瀛人不是白痴,他们既然要攻下柳京城,那肯定不会忘了海边水师的援兵,他们一定会在半路上设下埋伏或是阻击。往南不一定好走。”
“哼,那也好过回去送死。”
“不用争,你们两个都有自己的道理,”谢校尉淡淡地说,“回柳京城危险太大,但是往海边路途远得多,路上并不安全,带着伤员也走不快,再说海边现在也不一定能有水师的船。”
许鹏突然插话,“即使回柳京城很危险,但咱们已经知道东瀛人要进攻,而城里还一无所知,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送信回去?”
陈校尉冷笑一声,“要回去你自己去吧。”
那个王金瞪大眼睛,怯怯的说,“咱们不用回去吧?只要想办法发出点警报就行吧?”
许峰道,“你怎么报警?点火?吹哨子?你怕东瀛人找不到咱们吗?”
王金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陈校尉忽得站起身来,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柳京城一定回不去了,也别想什么蠢办法报警,咱们能活着离开才是关键。”
许鹏并没有抬头,手里攥着弓梢,声音坚定,“弟兄们都在柳京城,我不能看着它被攻破,大家都死了,我自己逃命。”
何俊宏的面前浮现出了秋玲的笑靥和李昱的脸孔,紧接着说道,“我也一定要回去。”
王行周看了看何俊宏,微微一笑:“我也要回去。”
许峰起身道:“我也回去。”
许鹏看了一眼大家,又看了看陈校尉:“咱们得回去。”
几个新兵交换了一下颜色,那个王金轻声说道,“我有好多弟兄都在城里,我也不想见死不救。我承认,我很害怕。”
陈校尉啐了一口,一把拽下头盔,丢在地上,看上去怒不可遏,一副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谢校尉没有理他,只不过表情怪怪地看着野兵们,继而笑了笑,“这么说,你们决定要回去了?”大家谁也没有回答。柳京城多半是守不住的,回去送死并不是一句话的事。
尴尬的沉默。
陈校尉嗤笑了一声,“你们不是要回去吗?怎么,改主意了?”
许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对,要回去,你跟我们走吗?”
陈校尉转头看着谢校尉,明显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支持。
谢校尉扫视四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也加入,咱们不撤。”
陈校尉很是懊丧,一脚把地上的头盔踢出老远,愤愤地回到那棵枯树旁,背对着野兵们也不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想把树连根拔起来。
许鹏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一句,“您的意思是,不撤?”
“对,不撤,但大家不一定非要一起回去。只是报信,两三个人足矣,人多了反而不方便。再说咱们还有伤员。我看剩下的人不如找个地方隐蔽,躲起来等待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
谢校尉并没有马上做答。他拉了拉身上的锁甲束带,发出一点哗哗的声音,嘴角咧咧,“这锁甲,我还是穿不惯啊。”这时候一片乌云遮住日光,黑暗中大家都面目不清,只有眼睛闪出一点微微的亮光。除了陈校尉和胖子,所有人都抬着头等待他的答案。
“江州的大军,现在已经过了海了吧。”
一言既出,众人一片愕然。
“青石一战,朝野震动。禁军营官以上七十五名将领联名上书,恳请圣上降旨发兵,荡平东瀛。圣上已经令江州王点十万大军,誓师东征。我是禁军踏白营的参议,此次和陈校尉来柳京城,就是为大军勘查地形,做进攻的准备。计算日期,大军应该比咱们行程晚五天,应该是三日后才能到。不过自从发现东瀛人的进攻企图,我就已经发出了信号。”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金丝鸟笼,给大家看了一眼,“我已经放出了穿云雀,大军已经收到信息,前锋部队一到岸便会立刻轻装疾进,现在多半已过来了,用不了一天就能到柳京。”
何俊宏有些奇怪的看着谢校尉手中的金丝鸟笼,这东西只有装蛐蛐的葫芦大小,不知这里头养的鸟雀会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传送信报。
“穿云雀是内府调养的专门用来送信的鸟儿,身形如蜜蜂,却能上穿云霄,漂洋过海。”谢校尉看到何俊宏那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给他解释了一句。
“形如蜜蜂,还能飞那么远?”何俊宏无法想象蜜蜂大小的鸟儿是什么样子,眼睛瞪得更大了。
“东瀛忍者能在这里施放食人鱼,我大成就没有能人培育出这样的鸟儿么?”陈校尉鄙夷的看了何俊宏一眼,“内府和龙骧阁的奇珍异兽多着呢!”
一个新兵兴奋的问道,“这么说柳京城有救了?”
谢校尉摇摇头,“不好说,就算我们把信送到,也说不定。东瀛人这次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和准备,柳京城三万守军不见得能顶多久。”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们还是要回去。”赫驴子突然斜刺里冒出一句,这个混蛋有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懂得很多。
许鹏轻轻的咳了一声,“赫驴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条上后山崖的小路?一会儿你带大家上山,带好路,要不然回来我砍你的脑袋。”
许峰一愣,“那条路?”
大家都是一脸的诧异,其实何俊宏也不明白,在柳京城外据守多日,他们居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而许鹏和赫驴子居然知道?
赫驴子看到野兵们的疑惑,不禁有点自鸣得意,“哈哈,去年我和鹏哥几个,在城外套獾,不小心发现了一条废弃的小路,居然能爬到崖顶,正好就在城的头顶。乖乖,那次可套了不少,还有麻子,这混蛋最傻……”
提到刘麻子的名字,他突然便停住了,讪讪地矮下身子,扶着他的杆子不说话了。
谢校尉并不掩饰自己的满意,径直对许鹏说,“那好,主力上后山崖。我和许队长先行回去报信。”
陈校尉忽地转回身来,几步上来,抓着谢校尉的肩膀,“你怎么能去冒险呢?柳京城是他们守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你别忘了,嫂子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你!”
谢校尉盯着他的眼睛,“陈兄,不必过虑。我对自己还有些信心。再说咱们做校官的,不就是要冲锋陷阵,死在前面的吗?要不然怎么让弟兄们心服。”
听了这话,何俊宏心里一热,要是让谢校尉做野兵们的营官,那该有多好。就是冲着这句话,不知道多少兄弟会甘愿为他而死。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想起以前队长的话。他总是说何俊宏太单纯。平时看起来做事有分寸,但遇事头脑容易发热。今天谢校尉就说了这句话,他几乎热血上冲,便要为他拼命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该如何便如何吧,生死有命,该谁死都是老天定的,躲着也没用。
不知怎么,何俊宏把李昱和谢校尉比较起来。
李昱对属下向来宽厚,也和这位谢校尉一样,能得部下效死,只是他现在不知道是否已经和东瀛人交上手了。
还有秋玲,那傻妞儿,这会儿开打了,知道去哪里躲避吗?
“谢校尉,两边队伍都要有人带,鹏哥可以带队上山,这边我跟你走便可以。”何俊宏还是顺应了心中的冲动,让热血蒙了自己的眼睛。
许鹏摇摇头,“不行,你不认识路,要是万一有什么闪失,撤回来怎么找我们?”
听到这话,何俊宏不由得一梗,的确,他不认识路啊。
谢校尉站起来,拍拍何俊宏的肩膀,“好了,听我说。咱们两个往城里去,许队长带两个人就在这儿隐蔽接应,要是天亮以后我们还没回来,就不用等了。”
许鹏现在对谢校尉的话也颇为信服,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计划很快安排停当。
赫驴子、陈校尉、王行周、除了王金以外的所有新兵,还有担架上的胖子一起上后山崖;许鹏带许峰和王金接应;谢校尉带何俊宏先行直接往城里摸。
赫驴子他们首先出发了。临走的时候,许鹏抓着他的胳膊,严肃的说:“队伍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带好。”赫驴子重重地点点头,神情中也显出少有的坚定——何俊宏一直认为,他只要把什么事当真了,那是一百头野牛也拉不回的。
其实这么说来也怪,队伍里明明有个校尉在,却让一个卒子带队。陈校尉这次倒没有挑理,只是站在谢校尉的身前,有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嘴里不住嘟囔,“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这样我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
谢校尉把脸拉了下来,“不要胡说,那边队伍还要你照顾着,你是咱们禁军的神箭,如何能让他人小瞧了?”
陈校尉闻言似乎感到有些羞愧,不过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谢兄自己要保重,我等你回来。”说完转身随着队伍便走了。 瀚海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