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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报纸来的,乃是李家的一名心腹下人,与李秀山很是熟悉的,在一旁开解着“老太爷让我送报纸过来的意思,就是让少爷看看,这个赵冠侯,确实是个人物。跟这样的人,能交就交,最好别得罪。”
他见李秀山的眼睛紧落在报纸上,生怕这位大少爷想要闹别的事,忍不住提醒着他,不可因小失大。
过了半晌之后,李秀山忽然一阵大笑“忠义,你搞错了,我看的压根不是赵冠侯。我跟他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这没什么可说的。我确实拿二十两银子买他的腿脚不便,他要是不服气,就找机会把我的腿砸断便好。若是做不到,就该认栽服输,现在是我强他弱,我用的着考虑着对他下手么,没必要。我现在看的,根本就不是他。”
他用手指了指照片的角落,一个青年人似乎是从外面进来,正好被镁光灯扫到。虽然他做出了举袖子遮脸的动作,但还是被照进去一部分。
“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看人最准不过。前两年,山东那边发来过孙美瑶的通缉令,那上面正好也有一张照片,是他抢洋人的货车,被车上的记者拍到的。据说他没见过相机是什么东西,还当是洋人用暗器,吓的落荒而走。从那以后落下一个毛病,就怕镁光灯。虽然两张照片都不是太清楚,可是我总觉得,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那个孙美瑶。”
这名叫忠义的仆人是家里的管事,于江湖上的事也有所了解,知道孙美瑶是山东新近崛起的巨匪,据说手下有几百号人马,是山东响马中,极有势力的大山头。他不禁又看向报纸另一版“大少,您的意思是,这个劫案,是孙美瑶做的?他一个山东的响马,敢来津门抢票号,活腻味了?”
“这话可难说,能开票号的,没有省油的灯,他要是在山东抢票号,才是活腻味了。可是这津门的票号,想要追到山东去报仇,总归是不方便的,他若是能顺利离开津门,志诚信也很难把他怎么样。再说,孙美瑶本就是胆大妄为之徒,当初他起家时,带着人抢了普鲁士人在山东开的洋行,夺走了十几杆快枪。整个基业,就是那时候打来的,这人胆大心雄,敢想敢干,说他干出这事来,我倒是会相信。”
“那大少您看,要不要我们通知一下防营的庞管带?”
“庞金标?我通知他干什么?他破了这案子,只会请我喝顿花酒,若是想喝花酒,我请他就好了。面额十三万的昭信股票啊,若是落在我们手里,还给志诚信六成,他们就要对我们感恩戴德,不敢多说什么。我跟你交个底,孙美瑶是个土鳖,不懂得这里面的细节,这次朝廷发行的股票,销路很成问题,他抢过来也早晚成了废纸。可若是落在我们手里,趁着眼下还没彻底完蛋,我们折半卖出去,也是几万两银子。”
他眼中露出贪婪之意,手在空中一挥“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要想成事,第一就是要有钱。小站新军,操法器械,全都是假的。这些士兵为什么这么卖命,还不是为了军饷。有了饷,就有忠心,就有军火,就连洋人也得为我们干活。将来想要做点大事,手里必须多存点钱,这几万两银子,我要定了。”
他做出了决断,忠义也不好再劝,再者孙美瑶进津门,并没拜李老太爷的码头,李家就对他没有保护的义务,于是回到府里,开始组织人手,参与起官府的搜检来。
苏瞎子这边虽然赚足了面子,可是被几个巡兵一闹,原本就不怎么强悍的某一方面,似乎有受惊吓过度需要静养歇假的趋势。一想到若是晚上不能完成任务,怕是要被含烟姑娘笑话,再一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叫了一辆人力车把自己送回了家里。
苏寒芝正在赵冠侯那学着写字,听到父亲的叫喊,只好擦了擦手,向回就跑。姜凤芝一脸严肃的,用手握着笔,学着苏寒芝的样子写字,即使房间里只剩了她和赵冠侯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已经全被知识所吸引,对于其他的事,都已经顾不上了。
苏瞎子虽然心忧某一部分功能陷入沉眠不能再起,可是听到姑娘的声音后,情绪还是不错的,又从身上拿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女儿
“别委屈自己,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爹眼睛不行,看不见东西,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你自己随便买。这些年,爹没能耐,没给你置办下什么像样的衣服首饰,将来啊,会有人为你都备办齐的。老天开眼,我有个像样的好闺女,不但自己有好日子过,连爹,都能跟着沾光。”
苏寒芝听父亲说的迷糊,自己也不知道做何解,但还是从身上把那二十两银子,和二十二块鹰洋都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接着又面红耳赤的,把赵冠侯提亲的事说了,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看着苏瞎子的表情。
提亲的事,赵冠侯以前说过几次,每次都被苏瞎子骂回去,如果不是忌惮他是个混混,苏瞎子是不会让女儿再和他来往的。饶是如此,他也是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不让他跟女儿有太多接触。当然,他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自己的女儿,是不能嫁给一个穷鬼的。除非赵冠侯能管的起自己下半辈子的吃喝还有大烟,否则就别打自己女儿的主意。
按苏寒芝看来,现在的赵冠侯今非昔比,能拿出三十几两银子作为聘礼,于小鞋坊这片贫民区而言,这笔钱可以算的上是一个天价,就算是娶几个年轻的大姑娘多半都够了。自己的父亲,或许真的能看在这笔巨款的份上,答应下这件婚事。
苏瞎子却似真的见过大场面,变成了很有身份,见过大钱的人,听到三十几两银子这个数字,居然还能稳如泰山,没像被蝎子蜇到一样跳起来,反倒是用手捋着稀疏的胡须冷哼道:
“三十几两银子?行啊,我苏某收徒也不算白收,居然收了一个能赚来三十两银子的徒弟,在这片地方,就得算是出类拔萃了。可惜啊,终归还是格局有限,没离开小鞋坊这点地方。闺女,你也是让爹连累了,这些年,一直在这点地方待着,没见过多少天地,一听三十两银子,就动心了?在小鞋坊,三十两银子确实算是一笔大钱,可是到了外面,这点钱,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知道人家有钱人一顿饭花多少么?知道人家听一出戏,随手赏下去的钱又是多少么?等你将来见了大世面就知道,冠侯这两下子,差的远了。”
他咳嗽一声,伸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又吐了出去“咱这的水,就是不能喝,太咸。还是你含烟姨那的水好喝,是甜的。我跟你说啊大闺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嫁人,是没错的,爹也不会反对。但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时冲动,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将来,就该是你自己哭都找不到门了。你娘死的早,爹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不急着把你嫁出去,就是想为你找个好人家,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好人家,让你爹我找到了。”
苏寒芝一听这话,面色变的一白,急道:“爹,您……您这些天在外头,是给我找人了?”
“瞧你说的,爹还能把你卖了么?我给你找的,是个正经人家,进门去,是当夫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让人伺候的。这个人,也不是赵冠侯那样的混星子臭无赖,而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咱们津门巡防营,庞金标庞管带看上你了,要娶你做个二房。前些天,就是庞府上的管家,到北大关找你爹我,说这个事情。”
他颇为得意的一挑大指“庞金标,那是咱们津门的这个。中过武举,头上有功名,身上有功夫,七八个汉子近不了身。在高丽,跟扶桑人刀对刀枪对枪打过仗,一把大刀,砍死了十几个东洋人,谁不得说他是一声好汉?据说连章桐章中堂,马玉仑马大将军,都没少夸他。比起那只会卖打折腿的赵冠侯,不强到了天上去?还有啊,他的亲叔叔,就在宫里当差,是在万岁身边当差的,还是个总管!跟那皮硝李比起来,也不相上下。皇上家三天两头的就赏点什么小物件下来,他也没有别的子侄,最后不都给了庞管带?那些都是皇上用的好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都价值连城,你跟着庞爷,还会受罪么?”
庞金标?苏寒芝此时终于知道,父亲最近做的是什么生意,又哪来的这么多钱逍遥。她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向头上涌去,牙齿不住的打颤,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绝望,颤抖着声音道:“爹,除了冠侯,我谁都不嫁!”
她的态度很是坚决,可是这话说出来时,却只在嗓子眼打转,声音小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听见。这是自己的父亲,是他把自己拉扯长大的,与父亲对抗,她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苏瞎子却自顾的说道:“庞管带虽然比你大了二十几岁,可是那算什么了?男人大点好,知道疼人,再说你也二十多了,是老姑娘了,论岁数,是人家庞管带吃亏了。他家里是有个正室,你去做个小,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了?他那大妇我是知道的,是出名的药罐子,津门大小中医就没有没给她看过病的,没用!什么药都治不了,始终半死不活,比死人多口气,用不了多久,一踹腿,你就可以扶正当大夫人了。你再给庞爷生几个孩子,这份家业还不都是你的……”
他在那里口若悬河的说着,直到听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才知道情况有异,连喊了几声大闺女,都得不到回应。苏寒芝此时已经从炕边滑落在地上,眼睛紧闭,脸上全都是泪水。 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