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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楼是新民最大的酒楼,上下两层,是山东人开的鲁菜馆,厨师精于肴馔,手段高明,于新民的老饕客中享有极高口碑。增其今天包了整个酒楼作为招待,赵冠侯三人到了地方,门口有四个护兵在那侍立。见三人带着护兵到来,连忙上前打千“标下给臬台和两位军门请安,三位高升一步,将军在上头呢。”
赵冠侯带的是自己的跟班高升,以及一个米尼步枪哨作为扈从,这些人则由护兵领着到一楼,每人一份馒头炖牛肉,外加四两烧酒,倒也算丰盛。而这些护兵,从门口到一楼,随处可见,人数大约有三十人左右。可见增其走到哪,身边都会带上这支亲信武力。
二楼已经重新进行了摆设,桌椅在入口及左右两侧集中,中间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显然是要表演。在首席上,端坐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人,穿着一件里外发烧的玄狐袍褂,外罩一件巴图鲁马褂,头上红结子瓜皮帽,帽檐镶一块极大的玭霞。在右手上戴着翡翠扳指,另有一枚火油钻钻戒,翻头十足,钻石足有黄豆粒大,烁烁放光。在手边,还放着一根司的克手杖。
而在他的上手,则坐着一个身高体健,三十出头的洋人,相貌极是威风,一身铁勒军装笔挺,看军衔,是个大校。
见赵冠侯上来,那老者一招手,便算是行礼。而那名铁勒人纹丝不动,一双鹰眼紧盯着赵冠侯,目光中,满是敌意。
看这人的领章就能看出,是铁勒军人,赵冠侯一路上打掉的几只花膀子队,基本都是铁勒人的势力,他对自己,肯定是不会有好感。因此他只当不见,微笑着走上楼去,朝增其拱手一礼“下官赵冠侯,这厢有礼。”
他的位分比不了盛京将军,不过对方是已革废员,这样的礼数,也算恰如其分。增其并未动弹,而是笑道:“赵大人,客气了。这边坐,咱们有话慢聊。另外两位,想必是赵大人的金兰手足吧,到这别客气,随便坐。”
这话一说,曹李二将就知,自己是火腿上的草绳,带卖的,今天这宴席,正客是老四。但是增其身份尊崇,这两人也不敢招惹,只好道谢,来到次席坐下。增其又介绍道:“这位,是铁勒的马德里道夫大校,是铁勒远东方面军参谋部的高级参谋,二位认识一下。”
马德里道夫与之前赵冠侯所遇的奥列格一样,官话说的很流利“不必了,我对于赵大人,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至于我,赵大人将来,也会很熟悉的。大家今后,少不了打交道。”
增其连忙打着圆场“二位都是世之英杰,我们中国有句话,好汉爱好汉,英雄敬英雄,将来一定要多亲多近。二位,赵大人从山东来一趟不容易,老朽这里,预备了一点我们关外的特产招待,赵大人,不要嫌简陋。来人,准备上菜!”
今天的陪客,一是新民知府曾蕴,其余就是新民府的几名文武官员,原本奉天的六堂,都还留在城里维持衙门运转。铁勒人对于东三省的占领,在各国压力之下,并没有将之明显化,而是尽量以隐晦的方式实际控制。虽然城里安排了铁勒武官或是所谓的顾问控制局势,但表面上,总是要由金国的官吏出面维持衙门。
新民府属于中立区,也暂时没有沦陷在铁蹄之下,这里的文武官,说话还是有一定效力。增其虽然是已革废员,但是在新民依旧发号施令,与在位时相同,这些人不敢有丝毫违拗。纷纷在次席落座,曾蕴则是与曹、李二人同席。
除了这些文武,另有一波伺候酒席的艳客,乃是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身形袅娜,香气扑鼻,姿色也堪称上乘。关外的纪女,原本多是北帮,后来因为官府之中南人日多,也有不少南道上来的女子来此营生,渐成南北并立之局。
这些女子不如北地姑娘风满挺拔,但如小鸟依人,别有风味。且南道规矩多,礼数重,也正适合伺候贵客,她们一来,气氛就变的宽松起来。酒楼得了招呼,等人一坐下,酒菜立刻就上。
先上来的,并不是菜,而是烈酒,这酒是正宗的关外烧酒,一打开泥封,整个二楼上高粱味四溢。那位马德里上校的眼睛放光,显然正是这种烈酒的不二拥趸。
随后上来的是压桌碟和配菜,都是关外的一些野味,随后,便是一个大号的紫铜火锅。增其指着火锅笑道:“赵大人,您从京里来,吃过见过,又是庆邸家的常客,这我就要考你一考了,您说这火锅的汤底,该怎么才叫鲜呢?”
“北方是羊为鲜,南方以鱼为鲜。要是在京里,买鲜活的鲫鱼烧好汤,用它来涮羊肉,勉强可以当个鲜字。”
增其哈哈大笑,一挑大指“罢了,不愧是庆邸的门前贵客,果然是见过世面。咱们关外,这个月份河上冻了,可是鱼一样可以吃。只要肯花大价钱,就能雇佣到不怕死的,去砸冰眼,捞河里的鱼。只是现在不太平,要找鱼不容易,我这锅鱼汤,可是搭进去两个活人,才算是凑够一锅汤的鱼。上好的白鱼,又用了关外上好的大尾巴肥羊,合在一起做汤底。大人尝尝汤,有没有点京城的味道。里面放的,是三十六味关东野味,内中有几道是连京里都吃不到的,只有在盛京才能吃个新鲜。另外几位,对不住,这鱼有限,您那几桌是没有,不过席面的火锅,是用的上好的口蘑,冬菇做汤,一样不算差……”
他边说边取过纯银调羹,在里面轻轻搅动“这锅里,好东西不多,新鲜玩意可是不少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哈士蟆,这东西在我们这不敢算特产,到了夏天很容易找,可是这个月份可是不常见。要是在关内,这东西放到参茸庄卖,值金子价,大补。男人吃这个有好处,几位陪酒的小娘子,好处更大。”
此言一出,众人齐笑,赵冠侯与马德里道夫各自盛了一口,放在口内品尝。这锅底有鱼翅、燕窝、哈士蟆、紫蟹、白鱼、凤鸡,又有一样关外善于腌制的酸菜吊味,开胃醒酒,较之上方珍味,亦不逊色。
过不多时,又有几道大菜陆续上来,既有烩乌参,又有一味虎鞭,一道驼峰,一份熊掌,另有一道乌鸡炒笋片,一道飞龙,皆是关外特产,且滋补非凡。
酒过三巡,增其道:“赵大人,我要向您说一句恭喜了。京里的朋友,给老朽派来电报,庆邸接仲翁的位子,掌枢代班,想来,赵老弟台的前程,自可一飞冲天,鹏程万里。年方弱冠,即方监司,开府一方,也不过指顾间事。你若是喜欢关外三省的山山水水,来做一任东三省总督也无不可,老朽把位子交给你,没话说。”
这话显然把东三省总督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可以私相授受,另有一层意思,就是把这个位子交给赵冠侯之外的人,不但有话说,而且绝对不情愿。
马德里道夫此时开口道:“瑞堂将军是我们铁勒的朋友,由他坐镇东三省,将对于贵我两国的邦交,边境地区的安宁,有着极为积极的意义。我希望阁下可以向庆王转达我们的看法,并做出一个理智的选择。贵国的章中堂,与我国素来友好,、我国也为贵国的利益多方奔走,乃至眼下这场战争。如果计算起因的话,也是因为之前的三国干涉还辽,导致我国与扶桑交恶,换句话说,现在我国,是在为贵国打仗。我们的勇士,是在为贵国的利益在流血牺牲。只有瑞堂将军这样熟悉情况的人,才能理解我国的付出。如果换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我想,关外的局势,将变的对我们都无利益。”
“大校先生所言甚善,这一层,本官已经看到了。瑞翁深得人望,新民文武都很支持,这一层官府自然该考虑。至于上报的事,容我三思。”
增其见赵冠侯如此客气,心内大喜,连忙套着交情“赵大人……不,我还是叫你冠侯吧。说来,咱们不是外人,我上次进京时,与振大爷可是结成了一对忘年之交。你们两人既然有亲,那咱们就也是朋友,来喝酒。”
又喝几杯酒,几人都有些热,赵冠侯到一旁的雅座里换了衣服,增其也由跟班伺候着宽衣,只有马德里道夫脱了外面军装,只穿着白色衬衣,解开风纪扣,显的极有匪气。
等二次坐定之后,马德里道:“根据奉天暂时交地协议,以及贵国在战争前做出的局外中立表态。你们不应在中立区内保持武力,不知道赵大人这次带数千人部队进入新民,是什么意思。”
“兵凶战危,金国的军队有义务在金国领土上,保卫金国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贵国与扶桑的战斗是一回事,是否对于我国百姓有损伤,是另一回事。我带兵来,主要是为了保境安民,剿灭关外日渐猖獗的红胡子,确保百姓们的生命和财产不受损害。”
“红胡子?可是据我所知,大人一路而来,剿灭的红胡子并不多,反倒是把一些愿意为铁勒效力,与扶桑人扶持的红胡子作战的华人义勇军消灭了很多,这一点铁勒无法理解。再有,如果要保证贵国子民安全,一支警查部队已经足够用了,为什么还要派出军队?我国公使,已经向贵国提出了抗议,希望贵国早日把军队撤回,以警查以及中铁联合部队,剿匪安民。否则的话,贵我两部一旦发生摩擦,恐怕中立区的中立很难保持。在明确命令到来之前,希望阁下约束您的部队,不要随意离开新民,不要对义民作出攻击,否则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现在的关外,很!危!险!”
赵冠侯冷笑一声“我们是金国军人,只听自己国家的命令,其他的命令没法听。至于危险么,我们好歹是几千人,倒是大校,您自己孤身一人,更要谨慎些。”
两人由于是用官话交谈,增其都能听的懂,连忙咳嗽几声“二位,一人少说一句。这关外的烧酒劲大,人喝了以后就上头,什么虎话都说,什么事都干,我们关外的民风剽悍,易生命案,就是这么来的。大家都少说点,吃菜,吃菜。我说来人啊,告诉他们差不多准备着开唱。”
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是作为临时的戏台,用来表演的。他这一吩咐,时间不长,就有戏班里的乐师从下面走上来,把单皮、铜镲之类的乐器敲响,把闲谈的人的声音压住,随后就是一个三块瓦的丑角,在中间表演数蛤蟆。
这是开场段,时间不成,锣鼓敲响,二胡拉过门,自下而上,一生一旦走了上来。老生扮相很是潇洒,但不出奇。那旦角却眉眼妩媚,艳光四射。马德里道夫一看到这个旦角,把酒杯一放,却是抓起了酒坛,扬头,先喝了几大口。
两人唱的是一出坐宫,唱做皆佳,彩声不断。增其对赵冠侯道:“关外梆子、评戏多,但是上不了台面,正经的皮黄有限。振大爷是九门戏提调,赵大人听说是在慈驾面前献过艺的,必是行家里手,您看看,这两人怎么样?”
“生角的嗓子不错,是个得过传授的票友吧,比我好。这位旦角,倒是真好,不知是谁的门人子弟,唱工做派,都没什么话说,比起名角或有不及,但是二路角已经够的上了。”
增其笑道:“这老生,是四海楼的少东家。为了学整出的探母带回令,亲自进京拜访谭贝勒,那可是用了五条黄金,学了这一出戏,自然是很好的。至于这旦角么……待会您就知道是谁。”
此时男女不作兴同台演出,赵冠侯只当是哪个堂子的相公或是增其的栾童,与唐天喜仿佛的角色。自己又不喜此道,对之并无兴趣。等到散了戏,这顿饭也吃的差不多,陆续着送客。马德里的酒有些多,大喊大叫着,要找那个旦角。增其不好意思的笑道:“大校酒又多了,赶紧着,把他送回我的府上。”
两名增其手下的护兵过来,却只两三下,就把马德里这高壮醉汉架下楼去,足见其身手果然不弱。增其又叫住赵冠侯“大人,您可不能走,咱们是自己人,哪能让您这么回去。老朽在寒舍设了个牌局,请务必赏光。”
增其的马车就在门外,等一路到了增其暂住的那做新式学堂。只见电灯通明,几条牛犊大小的恶狗在那里咆哮,十几名护兵在门外巡视,见增其回来,同时举枪致敬。
两人下车,增其引着赵冠侯到了书房,刚一进屋,一阵香气扑鼻,一个明**人的女子,头上梳着两把头,身穿旗袍,在那里盈盈下拜。增其哈哈笑道:“赵大人,你看看,这不就是方才那个铁镜公主么?老三,赵大人可夸你的戏唱的好来着,你还不谢谢人家?今天晚上,可不许扣赵大人的牌啊。” 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