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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翠玉的笔下很来得,一笔蝇头小楷写的清灵娟秀,千言说贴片刻即得。赵冠侯仔细看了一番,只见文字条理清晰,无可挑剔忍不住夸奖道:
“翠玉,你怎么以前不说你有这本事?早知道你会这个,我就不去请老夫子做幕友,就把公事上的事,都交给你来做了。我原本以为你只会开饭庄,不想是大材小用了。”
“女人太能干,男人会不喜欢的。再说我要是帮你处理公务,你肯定要去捣乱,在饭庄里,你怎么胡闹都好,要是在签押房里你也要胡闹,可怎么得了?让人家知道,是要笑话你的。那位翟大军机那,也不会放你过门。”
“翟军机啊,等着吧,等我这回在关外立了功回来,就慢慢炮制他。原本不理他,是懒得碰,还真当我怕他了?这份说贴明天和宫保议一议,若是可行,你就是我的第一号大功臣。”
翠玉靠在他怀里道:“功臣,那可是要有赏的。我要你,给我一个孩子。”
“这赏赐,容易的很……”
次日天明,赵冠侯一早拿了这份说贴到总督衙门,袁慰亭接过说贴,面露笑容“这是你家哪位夫人的手笔吧?看这字迹,就不是男人的笔体。”
“姐夫说的是,这是翠玉昨晚上连夜写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还请姐夫斧正。”
袁慰亭看了几番之后,频频点头“这说贴写的确实很不错,我在上面列名附署,可是要想做成这事,还是得莲花六郎去想办法。即使动兵,现在也不是时候。老佛爷十月初十的寿辰,我们要备办寿礼,正好借这个机会进京,请大佬和莲花六郎他们共同裁度。若是准了这个折子,卜五兄可就算欠你个大人情了。”
“海翁是姐夫的结拜手足,这好事,自然要照顾自己人,也谈不到人情不人情,总是一份心意。姐夫这里点头,小弟就好做事。这回扶桑与铁勒开战,就好比是一场大赌局,我们看着别人几十万上百万的赌,心里怎么会不痒。只要有机会,进去搭一庄,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小弟这就准备些礼物回京,预备着老佛爷的寿诞之日送礼,顺带,也去探探口风。”
“好,但也别急着走,明天喝了寿酒,再动身不晚。”
等到他离开总督衙门时,门房里,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仪表非凡的年轻军人,隔着玻璃观察着赵冠侯。那年轻人道:“芝兄,这就是夺了你位子的赵冠侯?看他年纪与我相若,怎么爬的这么快?”
那中年人三十几岁,身材中等,一身笔挺的西式军装,极有威风。他一边偷眼打量一边道:“他与大太太是结拜姐弟,可以随意出入内宅,不用外人通传,这可怎么比?我见了他,还要给他磕头叫一声叔叔,所以我能躲就躲,不想见他。铁珊,你少年得志,风头太盛,最好躲避着他。否则的话,怕是要被他伤了你的锐气。”
“芝兄所言极是,我自是不去碰他。只是心里替你不值,炮标明明该是你的,却被他带走了。现在咱们还要另起炉灶,从头开始,这不是从人手里夺饭碗么。”
“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是大太太的干兄弟,宫里也有门路,靠山太多,我们是斗不过他的。何况他确实有些手段,哥萨克的骑兵,都折在他手,这事上过扶桑的报纸,连我都有所知,大帅用他,也是理所当然。现在他出来自立门户,对咱们来说是好事,至少头上,不用多一个婆婆来管。白纸之上,好做文章,咱们自己募兵,重新买炮,从头练起。三年之后,两军之间再看个高低,说到底,都要靠本事说话。你这次的说贴写的就不错,待会大帅见了,一定会欢喜,东三省设总督之事若能成,海翁定会感念你的功劳,你这回的前程,就有保障了。”
那名为徐又铮的年轻人,看着手中这份东三省设总督的说贴,也自充满信心,在这两人看来,这次铁勒和扶桑之战,于国于己都是一个巨大机会。而这份说贴,对于徐菊人固然大有好处,对于袁慰亭这个团体也有巨大利益,绝对不会拒绝。徐又铮凭借这份说贴,必可获得重用保举,未来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是以,当看着赵冠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时,徐又铮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种侥幸得功的旧派军人,见识眼光皆有局限。注定将为时代所淘汰,未来是属于自己这些新派武人的。不管其开府一方,还是执掌一省,用不了多久,自己必能取其而代之。
赵冠侯来到京城,先去拜见岳父,许氏已经重新被庆王安置起来,两人旧情复燃,比之当初更为恩爱。相见的地方,最后也选在许氏的住处。
两下见面,庆王身穿常服,一副居家打扮,举止也很随和。赵冠侯说贴递给他,这说贴已经请老夫子重新誊写了一份,看不出翠玉的手笔。庆王看后,不住的点头
“这写的不错,写说贴的人,笔下很硬扎,得重用。徐菊人应该送你几吊银子使,才对的起这份心意。东三省设行省,立总督,这是多大的造化,他一个打帘子军机若是放了这个差事,那是一步登天。只是现在那里要打仗,到那做官,得有点胆子。他帮慰亭练过兵,算半个武将,这胆子,他应该还是有。”
“不瞒岳父,徐菊人是开路的,等到东三省的局势稳定之后,自然还要换将。像是内兄,其实也可以考虑,到关外去放一任总督。”
庆王一摇头“少提那混蛋。他要是一去,准把事搞砸。你这个折子,我很满意,但是到底能不能行,还是得宫里说了算。老十怎么样?她生了个闺女?真可惜,她当初打的那个,还是个小子,怎么这一胎,就是个闺女了。”
赵冠侯笑道:“女儿也很好,其实小婿很喜欢女儿。”
庆王笑着看看他,目光倒是很和善“我知道了,你临走时跟家里放过话,出了事,要保大不保小。冲你这句话,就说明你有人心。老十有福气啊,没看错人,本王也没看错人。把她交给你,我就放心了。许氏在你那,也被你照应的很好,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将来不会让你吃亏。”
两人说了几句家常,庆王又道:“莲花六郎不行了,他那身体,也就是熬日子了。你对他有恩,可以在他面前说上话,要赶紧去见见他,向他讨个底……这你懂么?”
“小婿明白。莲花六郎是太后的宠臣,且国难之时,他有保驾之功,又保下了那么多国宝,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劳。他遗折上若是保举谁接任军机,太后必然会恩准,这也是体恤老臣。小婿自当为岳父争取,让岳父执掌枢笔。”
庆王跟他,自不用客气,毫不否认。“没错,这个军机首揆的位置,原本我是不争的。可是现在,不是我争或者不争,而是除了我,还有谁能干。旗人里,像样的没几个,小字辈的纵有几个才子,身份也差的远,难道还能越过我这个长辈去?我现在是,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出兵谁出兵。再说,这几年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我贴补了多少家产进去,也该是我回本的时候了。仲华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承振使钱如流水,老十那里虽然有你,可是我也不能光让她吃你,总得给你们留下点什么,你说说,我不当这首揆行么?”
他未得任命,便先想到搞钱,让赵冠侯心内暗自佩服岳父光明磊落。但是想到毓卿,自己总是得向着庆王,不好说什么,只是说道:
“老泰山放心,现在的局面比当初好的多,您老人家的辛苦,我们也明白。袁宫保那里,必有孝敬,这话他自然会对岳父说。小婿只说自己,山东这里,只要小婿在位子上,每年必有一笔公费,给岳父做个孝敬,也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孝心。”
庆王笑着摇摇头“你小子,有这心就好。我当初就怕你是吃软饭的,骗了老十的人,又骗她的钱,等到将她掏空了再一扔。以她的刚烈性子,非出人命不可。现在你既然不是这种人,我还能要你的钱么?放心,只要我当了首揆,你不但不用送钱给我,我还要人送钱给你。山东臬台署理藩司有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女婿,不能做一任巡抚?就算是直督,将来也大可做得。不过现在不成,怎么也该给我几个外孙来抱,再让你做督抚。”
许氏此时也过来道:“你回头把毓卿和外孙女送到京里来,让王爷和我也看一看,看看她瘦了没有。”
“岳母放心,小婿等回了山东就安排。今天天不早,明天我先去拜见仲帅,办正事。”
庆王也道“没错,先办正事。咱们自己爷们,不用说见外的话,我补了莲花六郎的缺,大家都有好处。就是那翟子久,再想碰你,也得掂掂分量再说。”
这一晚翁婿二人把酒言欢,倒是有几分天伦之乐。次日一早,赵冠侯备了礼物,前去拜望韩荣。
由于赵冠侯将韩家大管家推荐来的人安排的很妥当,在韩府出入,也极为方便。要拜见中堂,比其他人便当的多。韩荣如今的气色,已经非常难看,一口痰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总让人担心,是否在下一刻,这位中堂就要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
赵冠侯除了节敬之外,还带来了一大包洋药,皆是治疗哮喘以及滋补身体的。韩荣感谢的点点头,费力地说道:“有……有心了。我知道你有办法,可以搞到好药,不过没用了。我这个身体,现在吃什么,都没用,就是等时辰的事。老佛爷下了旨……让小五回来,就是让我在闭眼之前,可以看见福子出嫁,也就可以撒手闭眼了。”
“中堂,您可别这么说,卑职能有今天的造化,全靠中堂栽培。如今刚有一点起色,正要好好报答中堂的栽培之恩,您这点小病,不算什么,只要用心调养,用不了多久,自可痊愈。”
韩荣苦笑一声“冠侯,你的好意,我心领。太医已经看过了,没救,我也不是怕死之人,人到什么时候,都离不开这一步,无非是个早晚的事。你对我家有大恩,别的不说,若不是你,福子就没法活了。所以,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那也显的生份。我有一件事,想委托你来办,趁着我还明白,能替我办妥么?”
“中堂只管吩咐,卑职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用不了那么严重……我……我只是想在交州,给庆官预备一所宅子。房子你来挑,用多少钱不要紧,找大管事去要……要快。”
赵冠侯一听就明白,这是韩荣要为儿子在租界里备一所房产。他身上有世袭云骑尉的荫封,即使身故,韩庆也不至于有生计之扰,更不用离开京城,这房子买的有点莫名其妙。
韩荣看出他的迟疑,也不隐瞒“小庆岁数小……性子也软弱,听一阵炮响,就要吓的一场大病。将来我不能指望他继承我的家业,就只希望他不要败家就好。京里的产业,我也不知道他能守住多少,未来若有什么变化,租界总比华界安全些。这事,你能办么?”
“中堂放心,卑职自可为庆少爷办妥,不但在青岛备一所宅子,再送庆少爷到普鲁士留学几年。这笔使费,自由山东报效。朝廷于留洋人才,多有重用,庆少爷学有所成,归国之后,必能有所作为。”
韩荣欣慰的一笑“我没看错人……你……确实够朋友。你对的起我,我就对的起你,说说吧,有什么想要办的事,说来听听。趁着我人还没死,也还在这个位子上,为你放两声起身炮,包准马到成功。”
赵冠侯忙摇头道:“中堂,卑职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您给卑职的已经够多,卑职不敢另有所图。”
“不,你要是没有要求,我可是不敢把儿子交到你手上。那是我韩某惟一的骨血,交给个两不相干的人,我能放心?大家你帮我我帮你,我才能对你放心。说吧,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庆邸的事不必提,我可以跟你透个底,等到我一倒,他必然入军机领班,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变化。你不用把人情用在他身上,你自己有何所求,只管说。”
话说到此,再若隐瞒,就要伤交情,赵冠侯只好从怀里取了那份说贴,双手高举,送到了韩荣面前。 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