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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她怎么能梦到戚夫人的事情呢?
如此满心烦躁之下,哪还有空去想梳什么发髻?当下颇不耐烦地道:“随便——”
女官听着她话里的隐隐火气,反而却松了口气:夫人这还是为昨日的事不快,但左右夫人不想她提,她也就不提罢了。
等晚上陛下回来再哄夫人好了。
说来,陛下也是开国之君,何等威风,却偏偏被夫人吃的死死的。
她能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少人羡慕?
椒房殿那边也不过占了个虚位,陛下多少年没在那边过夜了?
帝王恩薄又多情,宫中那些二八年华花一样娇嫩的美人们也不知道宠了多少,但又有哪个敢说能有夫人得宠?只要陛下宠谁超过了三夜,夫人略撅撅嘴,那人宫中就再也见不得了。
就连太子和皇后都得看夫人脸色,这后宫中能称得上荣宠不衰、冠绝后宫的只有夫人一个。
多少人都暗地里说这也真是怪事,戚夫人还是陛下为汉王的时候跟着陛下的,这都多少年了,陛下怎么就是不腻呢?
阿娇无心理会女官的心思,她满心只想她怎么能梦到自己变成戚夫人?
她和戚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她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她怎么能变成戚夫人?
阿娇越想越烦躁,从前所做之梦全是回忆前生,而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她梳妆过后,索性屏退左右说自己要清静会。
女官半句多话都没有,立刻带着人退下去。
殿中一下沉寂下来,午后白茫茫的阳光清冷地照进来。
阿娇歪在软榻上,望着殿内的摆设发呆。
这里实在太奢华了,奢华到说是皇后用也嫌过分。
就算阿娇知道戚夫人盛宠之下就是吕后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也对这富丽堂皇、奢侈精致的摆设微微讶异。
谁能想到后来杀伐果决叫天下震服的吕后会被一个戚夫人压制了多少年,几乎到了仰人鼻息的地步。
阿娇的目光随意地流连在殿里,忽然被衣架上挂着的一袭轻薄白纱舞裙吸引了目光。
她早知戚夫人于歌舞上才华惊人,她所创的翘袖折腰舞为高祖钟爱,被高祖盛赞便是天人舞来也不过如此。
阿娇来了点兴趣,她听太皇太后说过戚夫人的舞技天下难寻。翘袖折腰舞因着被天子所爱,多得是舞姬去苦心练习,期待能博天子一看。
但是任是谁,也跳不出戚夫人那惊鸿一瞥的感觉。
她赤足下了榻,脚陷在柔软温暖的地毯上,就连脚踝都被淹没。
这舞裙精致极了,虽不加刺绣,挨近了看其上竟似有光华流动。
倘若穿上起舞,想必真如九天玄女般惊艳。
阿娇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轻轻褪去了身上衣物,穿上了舞裙
她徐步到了齐人高的铜镜前,对镜自揽。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戚夫人的腰肢实在是细的不足盈盈一握。
有些人的美丽天然就是充满魅惑的,戚夫人的美就是这样的美。
她的美柔嫩、娇媚、弱不禁风,没有一点攻击性,却是男人最爱。
而吕后光芒太甚,多少男人站在她身边都免不得自卑。
想必高祖就是爱这藤曼一样依附着他生存的戚夫人吧,吕后太强了,叫人负担太重了。
但就如苏轼叹息的,“如百岁后,谁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只以祸之。”
戚夫人并不具备能和吕后争锋的心计智谋,她在高祖死前对吕后所有的欺压都只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阿娇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双拳,镜中人立时眉心微蹙,宛如西子捧心。
她又微微莞尔,这样一颦一笑间全是叫人怜惜不已的戚夫人,也难怪吕后不是她的对手。
吕后,她唇间呢喃过这个多少年后都被朝野间忌讳莫深的名字。
还真想去看看这个光芒万丈,叫留侯永志难忘的皇后。
只是,阿娇望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又苦笑起来,她兴冲冲地去见吕后,只怕以原主的做派吕后还以为是要去示威。
她心中想着事走着,一时没留神被几案绊了一脚,头重重地摔在地上被撞的阵阵嗡鸣。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散前,阿娇不禁庆幸:没准这次可以回到现实了。
要是早知道这样,何必在那纠结这么久?
她清晰地听见耳边有许多急切的声音在唤她“皇后”,阿娇心下微安,想看清身前晃动的人影都是谁。
好一会,打晃的模糊人影才慢慢安静下来。
阿娇终于看清身前的人后,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因为还是没有一个她认识,但眼前的装饰却的确还是椒房殿。
不过,似乎是很久之前的椒房殿。
有了之前变成戚夫人的经验,阿娇镇定了许多。她深吸了口气,望着身前的人挥手叫去。
女官一脸担心地望着她,但在触及她严厉的目光后,还是没有二话,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等殿门被轰然合上,阿娇迫不及待地从榻上跃下来扑到铜镜前去看。
镜中映现的果然是吕后的脸,她叹了口气,越来越不明白这个梦究竟是为什么。
一会叫她变成戚夫人,一会又叫她变成吕后。
再一次,她不会还变成最终的胜利者薄姬吧。
这是什么?
大汉开国后宫一日游?
阿娇从前的梦都是为了警醒她前世的记忆,叫她记起她就是陈阿娇。
但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娇想不明白,她心下想起还睡在侧殿的兄妹俩止不住着急。这要是他们醒了,自己又叫不醒,还不知道温室殿得乱成什么样?
阿娇叹了口气,但知道急也没有用,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神思不属地在榻上躺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得殿外传来宫人的行礼声。
她们在恭迎陛下,高祖刘邦来了。
阿娇有些无奈又好笑,想不到她作为高祖的后人有朝一日竟会以这样的面目和高祖相见。
方才还是戚夫人时,听那女官的话音似乎高祖只有有要事商量的时候才会来椒房殿中。
这次又是什么事呢?
墨海棠?
阿娇失笑,都说结发夫妻情深。在高祖和吕后这里却完全像句笑话,高祖卯足了劲想把应该属于吕后的东西拿走去献给叫人爱怜的戚夫人。
吕后,心中该有多少难过?
没人知道。
但阿娇知道哪怕就是她大权在握,天下都对她俯首称臣的时候,她也不快乐。
她以后拼命地抓紧手中的权利,不过是除了靠自己,她不知道还有谁能信得过?
她的夫君,她的爱情,她的婚姻。
在戚夫人的阴影下,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阿娇望着大步进来的高祖,起身行礼,淡淡地说了声“恭迎陛下。”
高祖似乎很不适应她这样的客气,他上前亲自扶起她,携了她的手到了榻上坐定。“娥姁,我们少年夫妻,不必这样。”
阿娇望着英武勃勃的中年天子,心道画像画的倒还真挺像。或许是血缘里面天生的联系,她对高祖半点都讨厌不起来,甚至还觉得亲切。
但是想到吕后的立场,她除了沉默说不出话来。
她想,吕后和高祖的话在很久前就彻底说完了,他们早就无话可说了。
气氛一时僵住,高祖看起来也没有多待的意思,率先打破了沉寂。指着殿中最显眼的那盆热烈绽放的黑色海棠没话找话道:“这花开的真好——”
阿娇气极,她还真没想到高祖因为戚夫人闹,真就跑到椒房殿巴巴地找她要。
戚夫人的话就那么好使?
她不信他去寻盆墨海棠给戚夫人,戚夫人还能跳过来说这不是皇后的爱物她就不要。
阿娇脸上那点敷衍的笑立时就没了,周身冰寒。怎么说吕后都是元后,还是开国之后,她没必要和一个嫔妃一般见识是不错,但也没要惯着她。
高祖见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当下便讪笑着起身说:“皇后好生歇息吧,朕走了。”
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这要是她不是和他战火纷飞中走过来的结发之妻,子嗣上也生了一儿一女,朝中又有拥护者。
这以他对戚夫人的宠爱,只怕早就随便寻个由头把她废了。
阿娇从前还气刘彻对她不好,一直为卫子夫耿耿于怀,和他吵和他闹。现在想想,比起吕后,她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阿娇气极反笑,冷笑道:“陛下喜欢就拿去吧——”
高祖听了这话还真没有迟疑,只作听不懂她话中的不快。亲自上前抱了花走,阿娇气得只恨不得立时就一脚踹翻他。
也不知道吕后这样的人物,是怎么忍了这许多年?
或许这份心性就是吕后能垂帘听政天下臣服,而她陈阿娇却只能变成李妙丽重入后宫吧。
待高祖兴冲冲地走后,阿娇气得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若说从前她还只是理解吕后为什么那么残忍地对待戚夫人,现在却可以说是双手双脚赞同了。
长年累月地仗着帝王的宠爱来欺压吕后,三番四次地给吕后下绊子。
明明戚夫人已经得到了足够多,却还是贪得无厌、得陇望蜀。
戚夫人好几次手甚至伸到了吕后的一双儿女身上,就为了给她的如意夺来大位。
戚夫人不知道这实实在在触到了吕后的最终底线,吕后心中已经忍无可忍了。
偏偏戚夫人还看不清形势,在高祖死后不过是被吕后赶去捣米。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干点活怎么了?她戚夫人遇到高祖之前不过只是个农家女,是高祖把她捧上了天,就让她忘了从前的那些苦日子,觉得受不了。
那吕后呢?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家贵女,娇贵地养到了出嫁之时。
刘邦早年用二流子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家里的日子怎么过完全不管。三天两头和那群狐朋狗友跑的人影都不见,吕后只能挽起袖子,把自己身为大家千金的娇气扔掉,地里田间的活都捡起来。
等生下一双儿女后,又要照顾孩子,还要孝顺高祖的爹娘,忙得经常是回到家中做完饭,都已经被饿过了头不觉得饿了。
那个时候,刘邦是什么?
他有什么值得吕后这样去贤惠的地方?
但是吕后没有一句怨言,等孩子大了她就领着一对儿女在田间劳作。还时不时地要给那不着调的夫君去送衣食,到了后来兵荒马乱中吕后领着一大家子辛苦度日,她有没有怨过一句?
没有!
那她戚夫人有什么好怨怼的!
竟然日夜唱道:“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她忘了,高祖已经不在了,吕后再也不用虚以为蛇了。
而且,她有什么资格什么理由要求吕后对她好?
就凭她一次次地想夺走太子之位,想害死吕后的儿女?
戚夫人不觉得太好笑了吗?
后人说吕后阴险恶毒,嫉妒戚夫人,早就不能容她。
那为什么高祖一死,再无掣肘的吕后不给她一个痛快?
偏偏还得等?
吕后出嫁时,高祖已经有了个儿子。
但吕后可从没苛待过他,从来一视同仁。
再说高祖留下的这些姬妾子女,吕后不也除了戚夫人谁的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吗?
她不是不宽容大度,只是得看对谁。
身畔的女官瞧着阿娇气的手都直发颤,心下心疼她,忍不住劝她道:“皇后,您消消气。那边就是见不得您好,盼着您难过。”
阿娇看了她一眼,苦涩一笑。
吕后的苦就是宫人都看不过眼,但高祖却只作看不到。
何其可悲!何其心寒!
阿娇见过了戚夫人的模样,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何高祖倾心不已。
戚夫人都到了中年,身上却还保留着少女独有的娇滴滴,丝毫不叫人觉得做作恶心。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想来年轻时的戚夫人,更叫高祖能萌生出一种阻挡不住的保护欲。
高祖是乡野里野惯了的,发妻虽是名门所出,却也是跟娇嫩柔弱搭不上边的,他哪见过这种娇的像一朵花的姑娘?
只怕就是碰她一下,都觉得把她碰疼了。
尤其是她那回眸之间的青涩害羞,想必更叫高祖心中猫抓痒痒般地难受。
或许他和吕后的确不是爱侣,但他和戚夫人却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一步步地逼到吕后退无可退,他怎么不想想这也是为他担惊受怕吃过苦流过血的发妻?
难道她就应该傻傻地被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连反抗都不能吗?
凭什么呢? 九重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