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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升叹了一声,道:“妙啊!”
这本子改的好,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这必是萧六爷的手笔。
他这样想着,旁边的张老板也合了扇子道:“这郑旦加的好。”
以往这一大出戏,是不演郑旦的,当然也有它的道理,戏曲历来更倾向于把矛盾集中在一个主要角色身上。
张老板看着戏台上柳摇金饰演的范蠡上了台,对二女说明国家已亡后,两个青衣从无忧无虑到惊慌失措的转变拿捏的恰到好处,便转头道:“若不加郑旦,一个人在戏台上的情绪便没有这么强烈的对比,这场戏可观赏的程度要大打折扣……但,这郑旦到底年轻了些,若是比商班主再稍大一些,更加合适。”
刘荣升道:“不可求全了。小玉桃已经算是这个年龄的伶人中的佼佼者了。她又跟在商班主身边,你们看出来没有,商班主目的在于推行明剧,所以必定不会藏私,这么看来,假以时日,小玉桃必有大成。”
刘荣升虽然这样说,心里边儿却想,这样的小玉桃学艺或可在商雪袖身边,但最终哪个伶人甘为人下,一直挂二牌呢,若要有大发展,只能离开商雪袖——不过这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儿了。
台上已经演到了今晚的最后一折——《裂纱》,商雪袖和小玉桃又换了一身装束,俱都是细腰宫装,环佩叮当,头面也是珠玉满头,商雪袖在场下对妆容又略做了微微的调整,现在看起来,整个人仿佛笼罩在哀愁与无助之中,然而郑旦的这个角色的加入,仍然是起到了一个中和与淡化的作用,在裂纱分纱之后,随着车旗,商雪袖做出一步三回头的身段,娇声对着柳摇金饰演的范蠡道:“你……你要快点来呀。你一定要快点来呀!”
那声音带着颤音,让人听在耳中,心中也不由得可怜同情起这芳龄女子,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却要承担复国重任。现在的西施,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而前途未知的女孩儿,只期盼着有一日复国之后,她的情郎可以快些去接她回来。
刘荣升听着大堂内的议论纷纷,道:“商班主的戏,很值得细品。我更期待明晚那个在吴宫的西施了。”
他绝不是这样期盼的唯一一个人,连台本戏本身就有这样的魅力,何况这出《吴宫恨》的前半场这般精彩!
第二天后半场的晚上,荣升戏馆照样早早就坐满了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在戏馆门外徘徊,原来是有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只买了《吴宫恨》前半场的座儿,结果都是跌足懊悔不已,又实在想看后半场,却被拒之门外。
刘师爷站在刘荣升旁边,偷空儿道:“馆主,可要加座?”在往常,生意好的话加座也是正常,但刘荣升却断然否决了,鬼使神差的摇头道:“岂不闻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念完后还觉得颇为合适,道:“商班主可谓有倾城之音,这戏,不能轻卖。”
一声轻锣,全场静了下来,那出将的帘子一掀,一个袅娜的身影刚出现在那里,场下便是一阵好儿。
张老板诧异道:“这……没这规矩啊!”还没开唱,甚至人还没全出来,便得了好!
这突如其来的叫好声并没有给商雪袖的心情带来任何波动,这台上便是她所掌控的舞台,她仿佛置身于月色下的馆娃宫中,缓慢的六句声腔唱出了深宫寂寂,年复一年,故国和故人消息杳然,“西施”的心似乎已经变得古井无波,也再无期盼。
她的衣饰又不同于前一晚,明黄色的彩缎对襟宫衣,衣襟上各绣着飞舞的展翅凤凰,衣着既华贵,又闲适,但头上确带了凤冠,乍一看有些头重脚轻之感,但再一看,却显得在这珠环翠绕中的身姿更加消瘦,而凤冠也恰表明了西施极其受宠爱的身份。而妆容则已经不再是闺门女子的造型,眼眉细细长长,而特别的是双目的凤尾刻意描长了一些,辅以略深的揉红,增添了十分的魅惑。
这六句声腔唱完,是花脸江里鸿的夫差,走了一个跌步,上了场,沉声道:“妃子,爱妃!”话音一落,方才在商雪袖脸上的惆怅与木然瞬间消失,转而微笑着迎向了夫差。那夫差正自嗟叹,为何越国献上的良种无法在吴国发芽,导致饥荒遍地,却没有注意到如同一棵槁木的商雪袖神情上的变化,如同遇春风、逢甘露一般,那来自故国的消息,那复国突然有了希望的苗头,让她整个人似乎重又鲜活了起来!
商雪袖仍是面带笑意的扶着江里鸿在桌后坐下,又殷勤奉酒,佐以歌舞——这仍是绸舞,但又与昨晚的不同,前场是由心而发,活泼恣意;这场是曲意奉承,难辨真心。
一颦一笑间,对比如此强烈!
刘荣升在后面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岂止是倾城之音……亦有倾城之姿!”
商雪袖下了场,重又快手快脚的换上渔妆,袖着手站在后台,凝神听着前面江里鸿的吴王夫差唱道:“山河破碎,这一场兵败如山倒,马蹄声近,人流离爱妃无处寻,罢罢罢,隔袍袖,且掩面,纵九死无颜去见先人!”
江里鸿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功夫很硬,双手一掀,嘴上用力,胡须盖在脸上,衣襟又盖上了胡须,整个人僵尸般的摔在地上,台下轰然叫好。
原来的南腔里这是暗场,并不在台上演的。
萧六爷不但加了这出,而且从制曲、写词、角色搭配、阵势上,都极其重视——排练的时候每次过这场,商雪袖都觉得异常的悲凉——所以她更佩服萧六爷,不能说化腐朽为神奇那么夸张,但的确是使得这出戏脱离了原有的小格局,变得沧桑大气!
她目光中不知不觉的带上了欣慰,新音社的大家伙儿,已经越来越老练,说是明剧新音,却丝毫听不出生硬之意。 倾国艳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