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伏在屋后花草之中偷听谈话的周五,猛然间觉得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头也不回挺身一跃而起。只见一道青光贴着背脊电闪而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魏昌南一脚踢破了听竹轩的木门跃出屋外,只听“咯嚓”一声,徐青素亦破窗而出。他们二人武艺高超,在屋内密谈了半天竟没有发现屋外有人,心中大为惊惶,立刻冲了出来。刚好看见屋后有个黑影纵身跃起一丈有余,躲过一道青光的袭击。
此刻竹林小道中一人向魏昌南大声示警道:“小心贼人,请魏督速速回房!”借着幽幽月光,隐约可见此人是名儒士,头戴一纶方巾,面颊留着三缕长须,身上穿着青色长袍。
说话间他抬脚迈出一步,竟已走出竹林挡在魏昌南的身前,徐青素见多识广,一眼便识得此人精通道家缩地成寸之术。
周五正暗自庆幸自己闪避及时,谁知那道青光竟似有生命的活物般,一击不中,转瞬之间于半空中突然折返回头,仍是冲他射来,且速度快至肉眼难以分辨的程度。
仅凭此兵器周五便断定对方也是修行之人,心中不惊反喜,没想到此次下山居然碰上个同道中人。可这魏府却不是久留之地,他口中暗念神行诀,刹那便已穿过魏后府院墙上了婺江大街,那青衣儒士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眨眼之间便发生如此变故,魏昌南和徐青素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根本看不见这二人是如何在自己眼前忽然消失不见的,更是不知该如何去追。魏昌南略一愣神便反应过来,高呼数声“抓刺客!”,魏府内外立刻人影绰绰,四下里尽是大呼小叫之声。
徐青素没想到魏昌南手下竟有精通道术之人,心里对这位武胜军节度使的实力重新估量。
只因世上修道的人并不多,道行高深者更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对钱财权势丝毫不放在心上,虽有少数入世游历,也不会轻易受别人驱使。马希范在世之时,曾访得南岳衡山之中有位一百余岁的修士,道法高深。马希范亲自前去请他下山,并要奉其为国师,经人指路在衡山中寻了数日,却连修士的人影都没见着,只有悻悻而回。
此时府中人多眼杂,她向魏昌南道了个万福,约好改日再谈,便匆忙从侧门走了。
且说周五虽逃出府外,然而那道青光却如附骨之蛆,任他神行诀的脚程惊人,一时也无法摆脱此物的追袭。只听身后那人大声喝道:“既是同道中人,何不留下一叙!”说话间以缩地成寸之术了上来。
周五不愿被官兵侍卫围住,若是让魏昌南发现自己的真面目更是不得了,只好仗着神行诀往前疾奔。对方离他身后数丈之远紧追不舍,脚下竟也丝毫不慢。
婺州城是吴越国南方最大的城池,城东一带不仅有节度使府衙、婺州留守府衙等官衙府邸,周围住的也多是富庶人家的高宅大院。周五不明地形,穿过婺江大街直奔城西而去,神行诀的速度极快,眨眼便过了横跨东阳江的聚萍桥。城西这边多是泥路,街道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显是贫民的聚居之所,他转过一个街角,眼前居然出现一片空旷场地。
此处正是西城边的点军校场,早已远离魏府数里。校场方圆一二百丈,四周空旷无物,不远处便是十丈高的婺州城墙,场边竖着数杆大旗,在晚风中随风飘扬。
时隐时现的月牙儿探出浮云,黯淡的月光下,鬼魅般的周五突然毫无徵兆地出现在校场中央,迅即转身抬手平举在胸前,口中默念几声,往前一指。追在身后的那道红光不知为何,在他面前三尺之处曳然而停,定定地悬在半空。周五仔细一看,此物竟是块翠绿欲滴的木简,掩映在青色的光芒之中,似有若无。
紧随而至的青衣儒士见周五一路逃窜,就知道对方是个懂得道法的人,没料到一出手竟制住了自己炼了五十年的法器“子午简”,心中顿感骇然。
通常的修道之人练精化气,聚气凝神,博采天地之气壮大精魄,便是以练气修心为主,炼器炼丹为辅,以此提高自身的修为。
道门中的“炼器”也不是随便炼的。首先要有好运气,找到一件拥有先天灵气的器物,然后靠多年精修与器物形成某种沟通,之后才能成为属于自己的法器,借助它吸取天地之气,效果便事半功倍。
青衣儒士这件“子午简”来自武夷深山之中,他历尽艰难,从一株与茶树王共生的万年长春藤上取下。此后又日夜琢磨,耗时三年才制成一枚青木简。此简凝聚了天地之精气,经他几十年的锤炼已达到通灵的程度,可以凭自己神念随意使唤。此时居然让对方抬手便搞定了,足见这名夜闯魏府之人绝非易与之辈。
青衣儒士仔细打量周五,只见他以黑布蒙脸,穿了一身粗布棉袍,瞧那模样不过二十来岁。但修道之人不能以外表估算其年纪,自己便已七十有五,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尤其是对方露出这一手,更是让摸不清底细。
却不知周五师从凌云观天风子,所传的道法与其它道观不同,其根基由观中所传宝典《道元精义》发展而来。即使是普通人,也不需要上百年的苦修才能具备一定的道行,更不要说周五生就天赋异于常人。
青衣儒士停止催动法器,向周五揖首道:“武夷山公孙云都,小号‘九渊散人’,见过道友。不知道友宝观何处?”他想收回子午简,却又怕对方以真元损坏“子午简”。只好先礼后兵。
周五挥手将青木简送还回去,向对方还了一礼。他这一举动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是有苦自己知。木简精气迫人,他以“封元诀”制住它其实极为耗费法力真元,此时来自木简的压力尽失,他才松了口气。
周五却答非所问道:“‘……神异之物,灵而有性,虚而无相’,公孙先生这枚木简正印此言,实非凡品。而‘道者外事都绝,无以干心,内观正觉……’,却不知先生因何流连凡俗世间,与节度使魏大人又是何关系?”
公孙云都听对方两句话,俱是出自《坐忘论》中的《得道篇》和《坐忘枢翼》两篇道家经典,虽有卖弄才学之嫌,但对方显然是对道义极为精通。
当下答道:“有劳道友费心,魏督与鄙人自有渊源。鄙人看道友并不似奸邪之人,又因何流连凡俗夜入魏府?道友最好还是跟鄙人回去解释清楚,免得伤了和气。”他话虽说的礼貌,语气之中却带着几分强留之意。
周五笑道:“既是如此,大家就都不要勉强了。”说话间他伸手指向脚下,围着自己虚划了一个三尺见方的个圈子,也不见他念什么咒语,只是一边画一边说道:“……先生若能踏入此圈之中,小道便与你回去见魏大人,否则就请自便。”手指过处,地上出现一圈晶莹闪亮的白线,此时虽已是夜晚,却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转眼划好了圆圈,周五便负手站在圈中镇定自若地看着公孙云都,等对方来破自己的法术。
这种文斗的方法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被道友们普遍推广,他此前便曾与别的道门中人试过多次。主要还是因比斗双方皆是同道,又非邪魔外道,若动起手来一旦失手的话,必将伤害到某一方。所以这种不须伤人亦能知晓双方法力高低的方式,因此深受是道门中人喜爱。
可公孙云都此刻却死瞪着眼珠子,傻了。笔直的目光从地面的圆圈一直打量到周五身上,呆呆地瞅了对方半天,愣是没有挪出半步,心中更是震惊不已。
众所周知,修道者对人的元精、元气、元神极为敏感,因此许多道士在世间云游四方,多数都以相面、算命或看病为谋生手段。因为人若是身体有病,元精、元气便会有异,随之出现病兆,有灾有难元神亦会有所变化。而这些都会微妙地在脸上反映出来,道行高的人甚至只靠神念的感觉,便可知道对方身体及运数的情况。
此刻的公孙云都并非不想踏入此圈,令他畏惧的是,以他的修为竟然完全觉察不到周五肉身三元的所在。
说得更简单一些,在圆圈划完的那一瞬间,尽管眼前仍能清楚地看见这个人,他突然间再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了。然而除非是神仙,任何生命的三元都不可能毫无迹象的。
愣了半天,他忽然明白过来。对方划出的那个圈子,似乎将双方分隔到了两个世界之中,虽肉眼能见,却恍若阴阳相隔一般遥不可及。
公孙云都竭力克制着自己踏向圈中的欲望,几次差点就伸出腿去。找不到破除对方法术的办法,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让自己颜面无存。这种看似简单的法术,却是他望尘莫及的。
公孙云都就这么静静地思忖了小半个时辰,仍是不敢出手,实在不好意思死乞白咧地跟人家耗下去,只好怏怏揖首道:“道友仙术高明,鄙人输了。不知道友可否赐告尊姓大名?”
他这意思和地痞流氓不一样,绝非是为日后找人寻仇,而是为了有机会再与对方讨教。修道之人,只有越接近领悟“道”的真义,法力才能越深,法术才会更加高明。在修行的过程中心里更是不能稍有邪念,否则走火入魔成为邪魔外道,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
周五收起法术,笑着回礼道:“公孙先生过谦。只是小道眼下尚不方便表明身份,日后等此间事毕,定找先生一叙。今日先告辞了!”说完展开神行诀,瞬间消失于月色之中。公孙云都傻站在原地冥想刚才领教的法术,他虽一心想留下对方,却没那能耐。
这招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却是周五的看家本领之一。奥秘在于他运用法力,将划出的那块范围施以空间错位之术,别人虽能看得见他,他却早已不在原处了。仿如用剪刀在一整张纸上剪出个圆形来,任你如何去拼,这剪下来的一片却和原来那张纸成为了不同的两片。
道理虽不复杂,却要有极高的悟性和相当的法力才能做到,便是周五的师傅天风子老道,对他也是赞赏有加。若是周五的法力再进一步,根本无须借助他人便可凭此将李玉瑶送出城外。
周五如风一般由城西绕至城北,见无人暗中跟踪自己,这才回到孟小强的居所,那位一心想当英雄的小土匪正在睡梦中数银子。
周五一指点向他的手背,轻声唤道:“还不快醒醒!”
孟小强捧着银子的手上突觉一阵巨痛,浑身一震立刻醒了,睁眼一看是周五站在床边,破口骂道:“你这烂神仙怎么这么缺德?老子的美梦就这么被你给搅了,真他娘的不是人!”
周五此刻心情甚好,也不与他计较,笑道:“我若真是神仙,第一件事便是把你变成一口大箱子。”
孟小强睡眼惺松,迷糊了半晌才略有些清醒,不解道:“为何偏要变成他娘的破箱子?要变就变成皇帝老子,成天吃香喝辣,搂着几十个老婆一起睡,那多快活!”
周五奚落他道:“把箱中装满金银珠宝,让你日夜抱在怀里守着睡觉,不是正合你意么?”
孟小强揉了揉痛处,这才明白他是在奚落自己,横了他一眼道:“懒得跟你废话。出去混了一晚,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
周五答道:“消息倒是不少,却不知有没有用。”接着将晚上偷听到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孟小强,只是保留了自己与公孙云都斗法一节。
孟小强听完乍舌道:“乖乖不得了!看不出那个风骚的小娘们儿竟是楚国密使,居然还躲在迎春楼中当**,真是委屈她了。却不知那胖老孙是否跟她一伙?”
周五只想助李玉瑶逃离吴越,对军国之事却毫无兴趣:“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不过这都是她与魏昌南之间的交易,亦与我们无关。”
孟小强仔细思量徐青素与魏昌南所说的话,过了半晌答道:“话不能这么说。按他们二人所言,魏昌南如果答应帮楚国打南唐,回头楚国就很有可能会帮他造反,他们到时和吴越王两边打起来,咱们吴越的老百姓就有难了。”
周五诧异地望向他道:“没看出你除了贪财,竟还有点为民着想的慈悲心肠……。”
孟小强嘻笑道:“嘿嘿……。那位叫文少海的将军说魏昌南什么存大义取小利,这话若是用来说本少爷还差不离。”说这话的时候他自我感觉甚好,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李玉瑶,自己这位小英雄似乎并非如她所说的那般不济。
周五叹道:“你这人唯一的长处便是油头滑脑脸皮极厚。”
孟小强坐在床边一本正经道:“周神仙,你怎能骂人?本少爷虽喜欢银子,但平日人做人却一向老老实实,从不干那些下九流不要脸的勾当……”
周五不待他往下说,连忙打断道:“这些话有时间你找别人去说吧,本道爷可懒得听你胡言乱语。”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公孙云都来,对方虽然败给了自己,但这世上一山还比一山高,面色一沉道:“没想到魏昌南手下竟有懂得道术之人,你小子日后可要小心了。”
孟小强惊道:“什么!你不会是被人揍了吧?”他上下打量着周五,实在不敢相信有什么人能比周五还厉害。
周五本不想说出此事,但他生性善良,又担心孟小强这个无知狂徒一不留神,招惹了手段高超的练武之人,只好说道:“还好,那人不是我的对手。……唉,你吃了坤凝雨露丹,虽说百毒不侵,寻常刀剑之伤也可很快痊愈,但仍不足以保命,我再传你一点修行的法子防防身吧。日后能练成什么样,就看你造化了。”
孟小强对那些道法仙术垂涎已久,闻言顿时欣喜若狂,眉飞色舞道:“别的不用教,只教我那什么……神行诀、定神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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