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众人酒足饭饱已是午后了,黄喜已喝得晕头转向,正待去客房休息,酒楼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一名二十来岁的帮众急匆匆跃下马来,口中连声喊着黄堂主冲入店中。
黄喜打着酒嗝骂道:“他奶奶的,喊那么大声……呃……,你……死了老娘吗?”
那帮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他险些一头扎倒在地:“黄堂主,大事不好了……。何帮主……何帮主他!”
黄喜瞪着两眼问道:“何帮主怎么了?你他奶奶的倒是快说呀!”
帮众喘了两口气答道:“何帮主和郭副帮主两位,被……被武胜军节度使……魏大人给抓了!”
“什么?!帮主被抓了?”黄喜一听这话,立刻酒醒了一半。众人也是一片哗然。正和一名帮众划拳的孟小强不知出了啥事,捅了捅身边仍在酣吃的周五,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那帮众答道:“正是……。魏大人昨晚派了一队官兵到本帮总舵,二话不说就把两位帮主给拿了。总舵现在无人管事,小的们只好按孙先生的指派分别通知各堂的堂主。”
黄喜急忙问道:“孙先生有没有说魏大人是为何事抓人?”
那帮众摇头道:“这个……小的不知。”
黄喜猛一拍桌子怒骂道:“操你奶奶的魏昌南,咱们帮主平日里并没有怠慢你,居然说翻脸就翻脸!兄弟们,咱们回婺州!”
那帮众小心答道:“黄常主,这许多兄弟一并回去,只怕……只怕不行。我来时看见婺州城门加派了不少官兵把守,对进城之人盘查的十分仔细。”
黄喜气得一脚踢翻桌子,破口大骂起来。孟小强明白了个大概,拍了拍黄喜小声道:“堂主切不可着急,出了这种事还是得小心点为好。咱们不是去打仗,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依小弟之见,不如堂主你带几个亲随回去,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黄喜一听,脑子清醒了许多,立刻点头道:“有理!牛二,你带兄弟们先回堂口。小强和周兄弟,你们几个随我走一趟。”
当下他让赵掌柜牵来几匹马,只带了几名亲信,和孟小强、周五一起离开了吴圩镇,往婺州城总舵赶去。
一路上,孟小强心中总跟揣着只兔子一般不踏实。本以为自己搭上条大船,日后总有机会干出一番大事,谁知刚才入得山门就遇上两位帮主被官府扣押的倒霉事,真他娘的流年不利。万一这五龙帮被官府给收拾趴下了,不说自己英雄豪杰的前途没了,刚才交上去的那么些财物岂不是便宜别人?!
想到此处,他慢慢收拢缰绳,和跑在后面的周五并排前行。
趁无人注意,孟小强转脸小声对周五说道:“周神仙,等下到了总舵,咱们须见机行事。”蹄声隆隆之中,说话声除了他们二人并无人听见。
“咋了?”周五不解的问道。
“你傻呀!万一情况不妙,咱们还用得着跟他们混吗?”孟小强说着,下巴点了点前面的黄喜:“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只要不对劲,你便立刻制住这黄堂主,将他身上财物抢回来。然后咱们远走高飞,我带你去京城长长见识,过几天神仙日子!”
周五见这小子说得郑重其事,斜了他一眼道:“你带我去京城?似乎去京城的路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孟小强一脸尴尬,咧咧嘴答道:“那个……那个……,我带你去吃乌贼吧!海里的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咱们一定要拿回那些钱财,这事回头就全靠你了!”这家伙满嘴胡扯张口就来。想他一个街头小混混出生,饱饭都没吃过几顿,又哪知道多少海味。
周五当下点点算是答应下来,转脸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记挂那些财物呢?”
孟小强却反问道:“记得那日你在酒楼外讨饭,我让掌柜的给你一碗汤、四个馒头的事吗?”
周五揶揄他道:“你也好意思说,那只怕是你长这么大做过的唯一一件行善积德之事吧?”
孟小强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笑道:“你这神仙懂得道术,自不必担心明日能否吃得饱饭,我却只是个江湖中的小混混。在我眼中,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坐在酒楼里吃饭之人,另一种便是跪在酒楼外乞讨之人。我孟小强虽没啥本事,也不想当那受人白眼的乞丐,但没有钱又有谁会睬你?”
周五听了不置可否,却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孟小强想起一事,转脸问道:“你还别说,那个坤凝黄什么玩艺丹的东西,吃了到底有啥用?”
提起伤心事,周五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是坤凝黄露丹!唉……,多好的东西,怎么就便宜了你废物?其实就是给你吃了也没什么用处,顶多就是百毒不侵,筋骨皮肉比常人结实一些,受了外伤不出半日便可痊愈。”
孟小强简直难以相信他的话,惊讶道:“你说的这……这都是真的?”就凭这几种功效,几乎和仙丹差不多。
周五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也像你一样喜欢骗人吗?”
孟小强心中欣喜若狂,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等好运气,一不留神吞下颗仙丹,难怪身上挨了打都不觉得疼痛。他心念一转,眨眨眼睛问道:“那我吃上几十几百颗,是不是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周五顿时火冒三丈,甩手一鞭子便抽了过来,孟小强见惹恼了他,打马便逃,只听身后周五骂道:“遭雷劈的东西,几十几百颗……,你当是花生豆吗?”
其他人见他俩不知为何忽然吵闹起来,也没人搭理。众人一路行来,不出半日便到了婺州。
到了城下远远望去,婺州城墙高十数丈,几面武胜军旗和吴越王旗猎猎作响,城门口站了两队官兵,对进城的人严加盘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黄喜让七八人分作两三人一伙分别进城,他自己带着孟小强和周五,一伙人总算是混了进去。
五龙帮总舵在西门大街葫芦巷,是一处看起来并不很大的院子。门头并没有挂牌匾,不知道的外人只当是哪户殷实人家的宅院。
黄堂主带着大家到了门口,将缰绳丢看门人,径直走了进去。孟小强进了院子,才发现这处宅院门脸不大显眼,但里面却占地极广。
整座庄园清净雅致,转过影墙入眼便是簇簇繁花,远处的假山之后露出亭台轩榭红墙碧瓦,近处居然还有一个小湖,湖边泊着两三条小舟,一道数十丈长的画廊曲桥横贯湖面通往园内深处。看得孟小强惊慕不已,暗道这帮主还真他娘的会享受。
他混了这些年,还从没进过如此豪阔的府第,四下张望着,心中暗道日后若是发达了,定要住在这种地方才配得上江湖英雄的身份。想到此处,对这五龙帮的实力又多了两分信心。
一行人穿过曲桥转了几个弯方才来到正厅,远远便听见里面人声喧哗,听不清有多少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见到黄喜,在门口应门的小厮往里大声通报道:“飞星堂黄堂主到!”
“老黄!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一个身材矮胖模样斯文的男人站了起来,手中拿着折扇冲黄喜打了个招呼。小眼睛胖脸盘,一看就是个精明之人。
孟小强跟在黄堂主后面进了正厅,厅中两排八仙椅,坐七个形形**的人,还空着几个位子。只不过在坐的各位个个横鼻子竖眼,除了那个跟黄喜打招呼的胖子,全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你喊我嚷口沫横飞,一看就绝非善类。
黄喜向众人随手拱拱手说了两句客气话,心急火燎地走到那胖子旁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孙先生,何、郭两位帮主是咋回事?怎么会被魏大人给抓去的,帮中的弟兄们事先就没收到一点风声吗?”
孙先生当下叹道:“唉……!帮中兄弟在衢州青竹县有笔买卖被官府给查了,经手的是何帮主的妻弟许顺昌。那小子被抓之后,报出了何帮主的大名,本以为会没事,却不料案子到了魏大人那里,竟惹出这等麻烦来……。”
孙先生是何帮主的幕宾,专门为帮主打理一些日常杂务,后世将这种人称作师爷。他在五龙帮虽无明确的职务,却是个有一定份量的人物,平时里甚是受人尊敬。
黄喜脸上满是疑惑:“往日里咱们五龙帮并没有慢怠他魏昌南,这老东西怎么会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脾气再不好,也不该拿咱们帮开刀!”
孙先生答道:“谁说不是呀……。月例银子咱们每月都是按时交的,节度使衙门只要有什么事,帮里向来有求必应。只不过平素都是何帮主亲自与魏大人打交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我也并不清楚。”
说到这里,孙先生低下头轻声道:“我已向衙门的朋友打听了,说魏大人最近和铁锚帮的齐云川走得很近,齐云川前些天还在魏大人府上吃了饭……。”
黄喜皱着眉头答道:“富春江千岛湖的铁锚帮?他奶奶的,咱们与他们向来是水陆各吃一条线,从没有什么瓜葛呀?”
孟小强站在他身后,一边听他们二人私聊,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人。他数了数这厅中的交椅,高堂正位放了两张,下首两侧共是十四把。此刻有八个人入坐,除了这位孙先生,另七人应该都是各堂口的堂主。其余没到的堂主,应该是路途较远尚未赶到婺州城。
两人聊了几句,孙先生站了起来,先是将眼下的情形又说了一遍,接着让堂主们一起拿个主意。青月堂的史堂主性子暴躁,为人耿直,张口便说带着兄弟们把两位帮主从武胜军的官牢里劫出来。
流沙、腾武、聚英三个堂主却不同意这么干,自古民不与官斗,五龙帮再强也只是个江湖帮会,和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翻脸是万万行不通的。他们觉得此事应当从大局考虑,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是想办法疏通关节,想办法求魏大人放了帮主为上策。
五龙帮经营数十年才有了一十三个堂口,分驻吴越十三州,传到何帮主手里是第二代。他执掌帮主之位后,请了位婺州城内有点名气的文人为这十三堂重新取名。那人依着五龙帮的名字,做了一首七言:“飞黄青流腾九天,紫霄灵聚破万重。”时至今日,前十三个字都用上了,只有“重”字堂因没有地盘,还不曾设立。
争了大半个时辰,最终大家还是决定想办法花钱弄出两位帮主。只是三位堂主的建议不错,说到最后却没人愿意出面和魏节度大人交涉。
只因众人都曾听说这位魏大人的脾气不好,一言不合便能抓人砍头。再者其他人的地盘都不在婺州城,虽在当地与官府有些关系,但和这魏大人从未打过交道。事情是明摆着的,此次连两位帮主都被抓了,城内更是气氛紧张,哪个胆肥的若是敢在这时候去节度府衙找魏大人,八成也会被抓起来。
一帮人商量了半天,谁也不愿当这出头鸟,连耿直的青月堂史继海堂主都缩起了脖子,说自己口才不行,怕把事弄砸了……。聊到最后,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各个垂着脑袋闷头不语。
眼见天色渐晚,孙先生让人弄了两桌酒菜招待大家,只是除了周五和孟小强两人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散了。众人回到房间各想各的办法,待明天再作打算。
不过半天下来,孟小强对这五龙帮倒是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个帮会以婺州为大本营,主要做两种生意。一是从吴越国各地或骗或买一些女子,再卖到南唐国和闽国。而贩私盐的买卖做得也不错,他们借着吴越国海边的便利条件,偷偷将私自晒好的盐借道南唐卖给楚国、南平国帮会,再由那边往其它国家转运。在各大城镇开的酒楼、客栈、茶庄等买卖,却都是为这两种买卖做掩饰的。
至于孟小强遇上的那个黑店,只不过是黄喜那边的一个小生意罢了。孟小强心中掂量着五龙帮的买卖,愈想愈是觉得其中有不少油水可赚。比较起来,雀屏山虎岗寨那个强盗营生,简直跟讨饭的差不多。
知道了这些,他对这五龙帮和自己的将来更是信心大增,暗自庆幸自己投对了山门,只要日后多花点心思,出人头地定是指日可待。
但五龙帮最大的靠山,正是这位武胜军节度使魏昌南大人。如今魏大人竟和他们翻了脸,可见事情已经弄到火烧眉毛的程度。那孙先生既提到铁锚帮,想来还是因为好处利益才弄出这件事来,只是却不知那边允了多少好处给那魏大人。
孟小强这个英雄没有楚霸王项羽那般神勇无匹的手段,却是凭着机谋混江湖的人,想到这一节,他便在心中盘算起来。
当晚众人便在总舵的园子里住了下来,黄堂主刚一回房,便把孟小强和周五两人叫了过去。
黄喜为人鲁钝,不会兜圈子,让人看座倒茶,张嘴便问道:“……你们二人对此事有啥看法?”他对这个年青后生的能耐心中有数,此刻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避讳他们是新来的了。
周五闲散惯了,有心看看这孟小强在五龙帮中如何混下去,对黄喜的话全当没听见。只是孟小强一心想在五龙帮混出点名堂,早已盘算了良久。
他皱着眉头答道:“这个……黄堂主,小人觉得,帮中的各位堂主似乎都不愿意与那魏大人打交道……。”
不等他说完,黄喜瞪着眼骂道:“这帮狗娘养的,平日里分钱个个的时候生怕落在别人后面,眼下帮里遇到难事,恨不得找个龟壳躲进去。他奶奶的一群王八蛋!!”
孟小强心中暗笑,他们是王八蛋,你黄喜不也跟他们一样不敢出头吗?他脸上却正色答道:“黄堂主能否告诉小人,本帮一年能有多少银子入账吗?给魏大人的银子有多少?”
黄喜答道:“这个嘛……,前年听帮主提到过,除去帮中的一应开销,年入大概有百万两上下吧!每月给魏大人的好处,加在一起一年下来也不少于十五万两。……你打听这个作什么?”
孟小强听得暗自乍舌,他娘的一年赚上百万两?若是老子一年能分个三五万两的话,何止是个英雄,简直成皇帝老子了。难怪这些当堂主的如此风光,原来还是手里有钱,养得起这帮手下呀!
他咽了口吐沫答道:“……嗯,既是如此,小人觉得,此时正是黄堂主在帮中竖立威名的大好时机!”
黄喜惊讶道:“此话怎讲?”
孟小强答道:“小人刚才听孙先生所说,那魏昌南魏大人一直既与何帮主交往甚多,拿过本帮不少好处。既然是有交情,那就容易办了。只是富春江的铁锚帮现与魏大人交往甚密,或许便是他们在从中搞鬼。”
黄喜刚才和孙先生也是如此分析,听他说的有些道理,点头道:“接着讲。”
孟小强说道:“小人以为,铁锚帮既是江湖帮会,便极有可能眼红咱们的生意。他们若想取代本帮,必是要从魏大人那想办法,或许下重金,或分他其它的好处,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黄帮主道:“依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孟小强笑道:“若真是这样就好办了!既是使钱能疏通的事,咱们便同样许给那魏大人重金,魏大人或许会看在与何帮主往日的交情上,能放了咱们帮主,此事便可轻松搞定。”
黄喜虽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你的意思是……,是让我去找魏昌南?”他虽相貌威猛,胆子却不大,嘴皮子更是不行。怎么说魏昌南也是个手握兵权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他黄喜顶多只是个帮会的小头目,跟人家较劲,弄不好便是有去无回。
孟小强见黄喜神色之间畏畏缩缩,心中暗骂了一句胆小鬼。他刚才听孙先生已将此事说得十分透澈,其他几个堂主们心中必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不敢去见魏大人,可见这些人个个都不想将这种烂事往自己身上揽。
他本想提醒黄喜,让这位堂主老大抓住这机会露露脸,自己也好跟着沾点光,却不知这家伙貌似张飞,却他娘的是个无胆鼠辈,连见魏大人的胆量都没有。
半晌无人说话,孟小强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心中暗道:既然没人愿意去,老子不妨赌一赌。若能将两位帮主捞出大牢,老子立刻便可扬名立万。
他一咬牙,站起来作了个揖,神情郑重的答道:“黄堂主对小人有知那个……那什么之恩,若是信得过我,小人愿意替黄堂主走一趟,前去会会魏节度使大人。”他顺嘴胡诌了一句,想用文雅点的话来说,只可惜没读过书,一时间却想不起知遇之恩一词是怎么个说法了。
好在黄喜也是个不识字的粗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便行了。此刻听他说完顿时喜上眉梢:“你当真愿意去见魏大人?”
孟小强抓住机会便不放过,当下说出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来:“为了黄堂主和本帮的前程,小人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又有何妨!?若是小人不幸遭了那魏大人的毒手,还望黄堂主给我这无依无靠的周兄弟一口饭吃……!”他虽然揽下此事,其实心里连一点把握也没有。
黄喜按着他的肩膀,激动的感慨道:“好兄弟!!今后若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注:睦州今浙江建德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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