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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冲天,刀剑闪烁。
“杀!”杨宝大声嘶吼着,左手盾牌护住要害,右手朴刀狠狠地劈在冲上城的海寇身上。这些海寇的求生欲望超出他们的预料,而城上的滚石檑木早就已经用完,箭矢也剩下的不多了,无奈之下杨宝作为老兵里面的头儿,一马当先迎住率先上城的海寇。
其余的老兵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将那些吐得昏天黑地的新兵挡在后面,面色肃杀。一杆杆长枪和朴刀虽然看起来单薄,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死亡界限。
冲上城的海寇也不甘示弱,当先的一名小头目手握鱼叉,仗着兵器较长,竟然一连逼退了几名老兵,要不是一名老兵拼着受了旁边海寇一刀,猛地向前一冲,手起刀落将这名小头目斩杀,恐怕后面的海寇早就以决堤之势杀上来了。
两条上城步道刚刚白刃相接便刀刀见血,饶是叶应武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禁被震撼住了,回头看着文天祥脸色也有些惨白,毕竟就在他们的身边,城墙上溅满的鲜血甚至白花花的脑浆触目惊心。
叶应武强忍住恶心,尽量不是自己去呼吸带着烧焦人肉味和呕吐后酸臭味的空气,一边冲着蒋大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将文天祥架到城楼里去,一边带着身边几个尚且坚持下来的新兵冲到城墙边,抄起老兵们扔下的弓弩狠狠地射击着疯狂的海寇,将最后的箭矢全部打了出去,这时候任何保留都是自绝退路。
海寇的攻势顿时有些停滞。而张麻子也已经意识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来临,索性豁出去了,一手抢过一面盾牌挡住迎头射来的流矢,怒吼着大步登城,朴刀挥舞的密不透风。
毕竟是在海上摸滚打爬的老油条了,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看着前方的两名海寇被当场斩杀,张麻子脸上只剩下了疯狂,面部的肌肉在火光中不断的扭曲,根根青色的血管爆满左右手臂,这名已过中年的海寇头子朴刀狠狠挥动着,怒声吼道:“都给老子上,杀一个人赏纹银百两!”
说罢,张麻子一脚踹翻了几经厮杀体力有些不支的杨宝,手中朴刀不断挥舞,隐隐约约很有威势,竟然一连伤了两名老兵,将薄弱的防线生生撕开一条口子。
身后的海寇们叫嚷着杀了上来,手起刀落,几名老兵或死或伤。
“都给某往前,不准后退!”叶应武也是急红了眼,狠狠地将手中的弩扔到一名海寇头上,将那名猝不及防的海寇砸下步道,然后抽出佩剑向前迈了两步直直的刺向张麻子的侧面软肋。
擒贼先擒王,生死关头,叶应武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脑子中早就是一片空白,一切的动作都已经是在下意识地进行。他甚至早就遗忘了自己应该牵挂什么,也遗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浴血奋战,只知道将眼前这个不断残杀自己的部下的人,斩杀!
见到都头如此勇猛,刚才还心生怯意的新兵们也都赤红了眼睛,大声怒吼着扑上去堵在因为老兵们倒下而出现的漏洞上。虽然他们的刀法尚且生涩,但那是他们的鲜血从未有过的滚烫!
意识到危险临近,张麻子大吼一声,回手一刀打在叶应武的长剑上,叶应武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踉跄了几步。
不过好在趁着这个机会,一直在黑暗中喘着粗气的杨宝顾不上刚才的伤势,猛地跃起,一道耀眼的刀光闪动,将张麻子的左臂斩落。一道血箭,喷涌而出,洒在城墙上,使那里纵横的血痕又多了一道,分外的新鲜,分外的鲜红。
张麻子忍不住长声嘶吼,断臂处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全身青筋暴起,仿佛浴血的恶魔。
“长枪兵,顶上!”叶应武怒吼着迎上一名海寇,毫不犹豫的挥剑横砍,好在那名海寇的实力的确不怎么样,甚至和只是花架子的叶二衙内打了个平手。
而听到叶应武的命令,几名长枪兵很快就将其他上城的海寇捅了个贯穿,总算是阻止住了不断冲上来的海寇。
一连杀了几名士卒的张麻子似乎也看到身边的这个花架子身上穿的是都头的衣服,顾不上失去左臂的剧痛,沉重的朴刀一扔,趁着几个得力手下将杨宝拦住的空隙,随手拾起地上丢弃的一柄短刀砍向叶应武。
而叶应武正和对面的海寇打得旗鼓相当,丝毫不敢松懈,那里还顾得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张麻子。而杨宝等人也发现了叶应武的险境,忍不住纷纷大吼,无奈对手十分强悍,一时间都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麻子一刀砍向都头。
从未和死神如此的贴近,叶应武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柄短刀距离自己的肋部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这刹那心中、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贼老天,这就是你送给我的万里青山?突然,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奇特的想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破空的锐响划破仿佛凝固了的战场,紧接着是一声近在咫尺的刺耳惨叫,马上就要砍到叶应武软肋上的短刀最终还是无力的掉落在地上,发出震撼人心的声音。
叶应武退后两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眼看去,刚才还大杀四方的张麻子咽喉中箭,虎目怒瞪,虽然很努力的想要回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但终归的失败了。这个纵横海上一时风头无二的海寇头子无力的扑倒在地,却死不瞑目,显然到死都想知道是谁暗算了自己。
可惜没有成功。
一道身影从斜地里横冲过来,手起刀落,快如闪电,刚才和叶应武大战好几个回合的那名海寇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身首异处。叶应武震惊之余定睛看去,正是其貌不扬的赵都头。而身后脚步声密集的响起,百余名精锐老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很快就将攻上城头的海寇全部斩杀,并且将上城步道防的严严实实的。
赵都头一刀割下张麻子的首级,递给了依靠着城墙大口喘息的叶应武,眼眸中满是敬佩的神色。这个一手操控了慈溪伏击战的叶家二衙内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是的确有虎胆,第一次上阵便能够身先士卒。对于这样的勇士,赵都头自然是很欣赏。
“赵都头救了某的性命,这首级自当是你的。”叶应武轻声说道,大局已定,他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靠在满是血迹的城墙上,甚至懒得挪动半步,自然也不想和赵都头争功。
不知何时,张麻子刚才留上去的血迹已经渐渐干涸,只剩下乌黑的印记仿佛在述说着主人的英勇和不甘。叶应武默默的伸出手去感受着那从未触摸过的粘稠,心中五味杂陈。
“还真不是某救了衙内,救衙内的另有其人呢。”赵都头看了一眼城楼,爽朗一笑,然后不再搭理叶应武,而是带着一帮子杀红了眼的老兵顺着满是尸体、满是鲜血的城门步道杀了下去。
叶应武诧异的抬眼看去,却发现文天祥不知何时站在城楼二楼的窗户旁,手中正提着一具弩机,面色肃杀,冷冷的看着城下的海寇。刚才是谁救了叶应武自然已经不言而喻。
冲着文天祥点了点头,也懒得管他看见没看见。叶应武强打精神,高高举起张麻子的首级冲着城下仍有的四五百名海寇大声喝道:“尔等且看,张麻子的首级就在此处,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城上的守军们也都纷纷振臂呐喊,士气大振。
而城下的海寇们看着身后熊熊燃起的大火,再看看城墙上高高举起的头领的首级,还有那些咆哮着向自己冲过来的百战劲卒,哪里还有抵抗的意志,纷纷颤颤巍巍的跪倒,五花八门的兵器更是扔了一地。
叶应武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狠狠地拍着染血的城墙,一边长声诵道:“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在四下寂静的东门上下,声音冲天而起,震慑天地。
无论是咬着牙的赵都头还是倚墙喘息的杨宝,无论是正匆匆赶来的叶梦鼎还是凭栏伫立的文天祥,无论是满脸鲜血的守城士卒还是在火焰和尘土中匍匐的海寇,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所有人都在这刹那被震撼,所有人都忍不住凝望声音发起的地方。
一轮耀眼的火红的朝阳就在东面,就在那道孤傲顽强、依旧伫立不到的身影背后,缓缓升起,仿佛象征着永不熄灭的希望,又仿佛代表着一个左右天下的英雄的新生。
文天祥想到刚才在城楼上叶应武和自己谈笑风生,相互敬酒,又想到刚才无数的将士们浴血拼杀,斯时斯景,和诗中所描绘的寸寸相合,心中一动,第一个大声喊了出来:“彩!”
回过神来,诸军自然是一片喝彩声。赵都头、杨宝等人更是身有同感,心中热血沸腾,恨不得再重新厮杀一阵。
而满脸喜色的叶梦鼎更是喜上加喜,双手甚至有些颤抖,不由自主间已经是老泪纵横!在这雄浑有力的声音中,在将士们坚毅的目光中,他已经看到了远方朝堂上的腐朽截然不同的光芒。
“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文天祥又是以第一个跳了出来,振臂大呼,无限的光明倾泻在他的身上,将这个民族最后的脊梁笼罩在无比耀眼的光辉中。
下一刻,所有的士卒都振臂大呼,迎接朝阳。
“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惟愿海波平!”
滚滚的声浪直冲九霄,震撼着六合八荒。
黑暗结束,黎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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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府,慈溪。
整座县城已经彻底的沸腾,一口口肥猪、一头头犍牛都化作了锅中滚滚之物。身上尚且带着血迹和征尘的士卒们散坐在大火烧尽后的断壁残垣之间,眼睛中都闪动着一样的光彩,死死的看着正不断散发出诱人香味的那一口口大锅。
好在慈溪的县衙并没有被烧毁,否则叶梦鼎等人也不得不幕天席地了。作为此役的最大功臣,叶应武在文天祥、赵都头等人的拥簇下进了县衙。叶梦鼎脸上带笑,早早的就等候在堂上。
而一名陌生将领则站在叶梦鼎的身侧,脸上的风尘和疲惫同样难以掩饰。看到此人有些失落的表情,叶应武已经猜到这位应该就是带着二百精兵死死的守住平石礁并且打得海寇丢盔弃甲的杨提辖了,两人虽然曾经身处同一个战场,却终究只是曾经远远地对望过,对于对方的印象至始至终都只是停留在猜测当中。
说不定在真正的历史上剿灭张麻子的大功便应该归于这位杨守明杨提辖,可惜半路杀出个叶应武,使得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速战速决,虽然慈溪东门附近的房屋都被焚毁,但是和海寇上岸劫掠不可估量的损失比起来,这些还都不算什么。
“来来来,小武,老夫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庆元府的杨提辖,海寇的前几次进攻多靠杨提辖指挥调度有方,否则庆元早就危险了。”叶梦鼎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立了大功,任何父亲的喜悦都可以理解。
“晚辈见过杨提辖。”叶应武对于这位勇士也是持礼甚恭,毕竟当日在平石滩头,杨守明率众死守,一番冲杀分外惨烈,叶应武站在高处,一切都是尽收眼底的。
见到这位立下大功的二衙内丝毫没有自持身份,毕恭毕敬,如果自己再不满反倒是自家的不对了,想到这里,杨提辖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反倒是很欣赏这位年轻人,当下不敢怠慢,急忙回礼。
“好好好,诸位的功劳老夫都已经上奏朝廷,到时候少不了一番封赏。今日庆功,诸位也都莫要推辞了,好酒好肉,不醉不休!”叶梦鼎哈哈大笑着,手中端起的赫然是武夫方才使用的粗瓷碗。
见到知府如此爽快,杨守明和赵都头等人自然也是心中大喜,哪里还推辞,有的甚至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索性抱起来一坛酒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外面士卒们的哄闹声一浪接一浪的,不断地传向远方。
片刻之间,叶应武看着手中的酒碗,突然间有些恍惚。战前自己还曾经为了这些无名无姓的生命而惋惜,现在竟已经忘却了这事,看来自己已经完全的和身边的这些人融为了一体,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宋朝人,而不是一个冷眼旁观者了。
想到这里,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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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咸淳二年,叶梦鼎以资政殿大学士知庆元府,奉旨靖剿海患,麾下士卒奋勇争先,屡战屡捷,慈溪一役梦鼎之子应武火烧县城,大破海寇,斩杀贼酋,尽降其众,朝野震惊。
叶应武作为一个穿越者,第一次登上了历史的浩浩舞台。
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落下帷幕。
至少当那几条曾经给庆元府带来噩梦的破旧海船出现在海平面上时,刚刚从慈溪归来的叶梦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倾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