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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府,梦溪园。
梦溪园原本是北宋名臣沈括的故居,传言是因为沈括年幼的时候曾经梦到过一条周围景色别致美丽的溪流,并且在路过镇江府的时候发现了有一条小溪和年幼梦中的溪流很是相像,于是买下了这块土地,并且正是在这精美别致的梦溪园之中写下了煌煌巨著《梦溪笔谈》,从而让做官并不成功的沈括名垂青史。
沈括作为新党被旧党打击后,这梦溪园也随之败落,百年间数易其主,一直到叶应武来到镇江,方才将这座园子买下,作为对于开创了中国理工学科的沈括的怀念。
叶应武不在镇江府,这座园子也直接由张世杰入住,反正都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
新年第一天,院子中张世杰的儿女正在快乐的跑动着,后面的仆人不敢大意,紧紧追随呼喊。而张世杰则是优哉游哉的躺在院子中的软榻上,即使是正午时分,阳光也并不灼热,洒在身上很是舒服。
叶氏在一旁织着小儿衣衫,虽然身为叶家长女,张世杰的正室,她不应该做这些,不过叶氏依旧坚持亲力亲为,看向张世杰的目光中带着柔和的笑意。张世杰似乎感受到了,抬头冲着她一笑。
旁边已经及笄之年的长女正在煮茶,看到爹娘的温馨场面,也是轻轻一笑,急忙站起身来帮忙看着几个顽皮的弟妹。
“对了,远烈最近怎么一直没有信来?”叶氏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有些诧异的说道。
她是叶家长女,叶应武几乎是她和叶应及看着长大的,平日里无论什么情况,都会按时派人送信问候,当然之前是因为两家都在兴州,隔街相望,没有写信的必要,现在却是不同。
毕竟一个在赣北,一个在江南。
张世杰心中咯噔一下,叶应武北上出征受伤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自家娘子,毕竟自家娘子对于那个小弟的爱护张世杰是深有体会的,既然叶应武没有什么大碍,张世杰也不想让她过多的担心。
现在却没有想到叶氏自己提出来这个问题,张世杰微微一怔,旋即苦笑着说道:“这不是大过年的么,或许是因为来往拜会的人太多,毕竟远烈现在可不只是叶家二衙内,更是堂堂兴州知州、天武军的叶使君,怎能不忙于应酬。更何况阿术最近总是不老实,足够让远烈焦头烂额的了,来不及写信倒也正常。”
这个理由很充足,叶氏忍不住感叹道:“嗯,也是,远烈这孩子从小都是妾身和远趋好好看着,再加上叶伯他们哪一个不把他捧在手掌心上?现在一个人在兴州面对这么多风风雨雨、人情世故,也足够他头疼的,真是为难远烈了。”
张世杰轻轻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感觉好笑,忍不住说道:“娘子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远烈也是赫赫有名的叶使君,几次北上,饶是阿术厉害,却也没有占到过他的便宜,上一次在江南弄得天翻地覆,贾似道不也束手无策?”
“远烈是长大了,成熟了不假,可是在妾身心中啊,她依旧还是那个跟在后面咿呀学语的孩子。”叶氏忍不住笑道,又何尝没有感慨的意思,“只是现实毕竟是现实,远烈长大了,妾身也老了。”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得就连当初爹爹认为最没出息的小衙内,都已经闯出这样一番事业来了。而自己,脸上已经有皱纹浮现,不复当年美貌的时候了。
“娘子何出此言?”张世杰径直坐起来,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这可当真是言重了,娘子依旧是当年那个红烛下让某倾心的新嫁娘,韶华白首,咱们说过一起的,娘子又何必担心光阴的流逝?”
叶氏柔柔一笑,刚想要说什么,婢女走过来轻声说道:“郎君,门外苏将军求见。”
“苏将军?”张世杰站起身,有些诧异,“娘子,你在这里看好孩子们,某去去就来。”
“夫君无须挂怀,径直去便可,毕竟国事为重。”叶氏轻声笑道。张世杰是镇海军四厢都虞候,而苏刘义是四厢都指挥使,两个人实际上是半上下级关系,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军长与政委,所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苏刘义上门给张世杰拜年,所以十有八九是有要事相商。
苏刘义来的很匆忙,见到张世杰从后院走出来,也不耽搁,径直轻声说道:“虞侯,今晨两淮一线蒙古鞑子有所异动,五河口、金刚台各处都发现有大队蒙古斥候出现,李安抚已经通令两淮沿线州府,各处屯驻大兵以及厢军备战。”(五河口、金刚台具是在淮水北岸宋军控制的战略要地,襄阳之战后期因南宋援襄抽调过多两淮兵力,导致这两个地方陆续失守)
“襄阳还不够热闹么,又在两淮折腾什么?”张世杰顿时皱紧眉头,“蒙古鞑子还没有这个能力在两淮大打出手,恐怕也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李安抚并没有派兵北上,而只是让各处严加防守罢了。”
苏刘义点了点头:“某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此时蒙古鞑子在两淮有所动作,恐怕所谓的不只是想要牵制两淮兵力,十有八九是襄阳那边想要采取什么大动作,一时半会儿又难以打开局面。”
“淮北沿线锦衣卫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张世杰轻声问道,两个人不知不觉得已经走到了前院书房,镇江府的议事堂在府衙,只不过两人此时却也来不及过去了。
反正他们两个现行敲定策略,其他人也基本不会再反对。
苏刘义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只收到了淮南沿线六扇门和锦衣卫的消息,你也知道,两淮那边下的雪并不小,路上泥泞不好走,再加上大过年的在街道上锦衣卫汉人模样,根本不好贸然行动,所以没有消息传来倒也正常。”
“旭升还没有从南面回来?”张世杰沉吟片刻,毕竟六扇门和锦衣卫的事务他们插手越少越好,要是郭昶在这里也能够监督一下。
“年前曾来信,说是想要去绍兴府一带看一看,或许过两天就回来了,”苏刘义轻声说道,“有李长惜这么谨慎细致的人跟着,事情倒是肯定出不了。”
张世杰将舆图展开,这一张舆图只包括江南两淮形势,张世杰皱了皱眉,看向苏刘义,苏刘义轻声说道:“拿全图吧。”
南宋江山舆图在桌子上展开,金刚台和五河口是淮北重地,所以在此处依旧详细的标了出来。苏刘义伸手在淮水一线轻轻一划:“淮水现在已经结冰了,不过蒙古鞑子不攻克金刚台和五河口,一时间还不会急匆匆的冲入淮南,反倒是扬州支援北面不需要船只转运,方便了不少。”
“现在重点不在两淮啊。”张世杰轻轻叹息一声,紧接着看向西面,襄阳方向上各个州府双方屯驻了三十万大军,这对于已经连绵不断征战百年的南宋和倾尽全力横扫欧亚的蒙古帝国来说,都已经是最后能够拿出来的力量了。
双方的国力已经要压榨到极限了,无论是谁再增添十万大军,都已经没有办法保证能够在战胜对手之后继续向北或者向南挺进。
“关乎生死,襄阳一城也。”苏刘义也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感慨道,“现在能够采取的法子,便是抽调两淮兵力,蒙古一直在抽调两淮,使得他们这么长时间也无法攻克金刚台、五河口这几座小小的营寨,倒是咱们这边两淮兵力依旧充足。”
“守江必守淮,谁敢怠慢?”张世杰轻轻叹息一声,“实际上扬州在,镇江府在,建康府在,两淮在不在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淮水相比大江,还是太窄了。只要能够在襄阳一战克敌,就算是两淮丢了又有何妨,蒙古依旧需要收缩兵力回防河洛。”
苏刘义看向张世杰:“那你以为咱们应该如何是好?”
“既然敌皆动,我们何不反其道而为之,就钉死在这镇江府,向北可以和扬州互为犄角扼守大江,向南······”张世杰的声音渐渐小了,毕竟一些话说出来并不好。
向南可以展望临安。苏刘义在心中将这句话默默补全,旋即苦笑一声,自己现在都已经上了贼船了,倒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沉吟片刻之后苏刘义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毕竟镇海军不过是一介新军,战力几何你我都清楚,在这里坐观风云变幻,倒也不失为一策。”
“咱们怕是难以坐观其变了。”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张世杰和苏刘义都是一惊,不是郭昶还能有谁。
此时郭昶随手解下满是泥泞的披风,有些无奈的说道:“某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接到了锦衣卫自淮北传来的消息,蒙古鞑子这一次看来是想要在淮北动真格了,两万步骑分作三路攻打金刚台、五河口以及侧后方的涟海,整个淮北沿线告急。”
“真的?!”
郭昶苦笑一声:“还能骗二位兄台不成。李庭芝李安抚已经带领扬州屯驻大兵五万将士北上,并且沿江制置副使并知庐州(今合肥)夏贵夏将军带领两万大军东进,恐怕也是想要和李安抚汇合,直抵淮南。不过李安抚倒是没有给江南下达任何命令。”
“折腾得有些大啊。”张世杰忍不住苦笑一声,七万大军对于想来是小打小闹不断的两淮沿线,已经是不可忽视的人数了。要知道双方争夺的营寨实际上也就是几千人屯驻的规模。
难不成李庭芝和夏贵打算在这个时候一劳永逸让蒙古鞑子在两淮撞个头破血流?
“西面兴州有没有什么消息?”苏刘义看向郭昶。
郭昶刚想摇头,一名随他一起来的亲卫急匆匆的将一封密信送到郭昶手中:“统领,刚刚从兴州送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真是邪了门了。”张世杰忍不住苦笑一声。
郭昶随手打开一看,脸上更是阴沉三分,递给张世杰和苏刘义:“吕文焕趁夜偷袭惨败,蒙古大军渡过汉水进攻襄阳之姿态已经摆出来了,襄阳这一次不能安生了。”
诧异的对视一眼,苏刘义和张世杰顿时忍不住轻轻一笑,心中已经明了了不少。
“两位笑什么?”郭昶顿时有些诧异。
苏刘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张世杰笑着解释:“这一次两淮是真的安生了。蒙古鞑子在两淮不惜动用那么多步骑,只不过是想要做出进攻两淮的姿态,让李安抚不敢轻易西进;至于李安抚和夏将军么,这根本就是在将计就计。”
“只是李庭芝受到消息这么快,背后显然有人在支持。”苏刘义紧接着看向郭昶,笑容也收敛起来,“贾似道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显然皇城司在两淮方面实力不俗,李庭芝虚晃一枪兵指襄阳,这之后既有增加襄阳兵力的意图,也有要和使君抢功劳的意思。”
既然没有办法用蒙古大军淹没天武军,那就把你的功劳全都抢干净。贾似道如此布置,倒也不难理解,更何况李庭芝本来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也算是主战派中少有和贾似道关系比较好的,在没有选择的时候重用李庭芝也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只是张世杰和苏刘义不知道的是,因祸得福,李庭芝和夏贵率领的这支两淮主力援军比历史上早出发了数年。不是在襄阳即将陷落,而是在这场最后定鼎天下大局的血战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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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双脚踏在厚厚的冰上,擦过之前从未有人涉足的积雪。
黑压压的蒙古汉家步卒散乱的从汉水对岸向着这边艰难进发。一台一台的投石机就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只不过此时距离尚远,若是这就开始投掷石弹的话很容易将冰面砸破,那就得不偿失了。
范天顺站在船头,眉头紧皱。蒙古人来的确实不少,这黑压压的看上去是有五六万人的架势,而且大多数都是步卒。这也就意味着骑兵是打算从汉水上游或者下游包抄过来。
毕竟战马很难能够在如此光滑的冰面上跑动。
“想要从冰上过来,未免太小看某了。”范天顺冷笑一声,狠狠的向下一挥手,“火器先行,弓弩随后,郢州水师的儿郎们,咱们不能让这些鞑子给小看了!”
话音刚落,箭头上缠着火蒺藜的床子弩率先怒吼,紧接着突火枪等火器先后轰响,只不过这些火器并不是对准依旧还有一定距离的蒙古大队步卒,而是直直的瞄准了不远处的冰面。
“轰!”火器的爆炸声接连起伏,粗大的床子弩箭矢带着火蒺藜径直凿进厚重的冰面之中。
冰面犹如碎裂的镜子一般向四周裂开,只不过因为天气寒冷,这炸出来的窟窿并不大,而且估计过不了多久又会冰冻上。不过无论如何这一轮火器狂轰滥炸下来,沿着汉水中流线,冰面已经轰然裂开,无数的浮冰来回撞击着,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蒙古步卒几乎是在瞬间飞快地向后退,而神臂弩的呼啸声很快掩盖了他们惊呼。手足无措的蒙古汉家步卒将后背暴露在神臂弩的前方,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一批冲上冰面的蒙古步卒在丢下了百余具尸体之后,并无斩获。
“起碇!”范天顺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现在冰面被碎开,蒙古人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估计片刻之后投石机和火箭就会砸下来。
几艘楼船反应很快,猛地挣脱重新冰冻上的单薄冰面,船头的床子弩也追着蒙古步卒的脚步射击。
“轰!”一发石弹从范天顺的旗舰一侧狠狠的砸穿冰面落入水中,激起水浪翻涌。
仿佛这是一个信号,铺天盖地的石弹已经在下一刻将宋军战船淹没。呼喊声、惨叫声在汉水之畔此起彼伏。
“不可慌乱,迅速散开!”范天顺有些狼狈的站在几名手举盾牌的亲卫后面,朗声呼喊。然而水寨当中停泊,大多数的战船都是以密集的形式,所以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冲到汉水江面上。
而趁着宋军水师战船自顾不暇,蒙古步卒再一次尝试着从更远的地方涉冰渡过汉水。营寨中的宋军士卒也受到投石机的波及,同样慌乱不堪,再加上需要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蒙古骑兵,所以负责指挥的各个都头只能坐视蒙古步卒绕行营寨后方。
“砰!”一声巨响,却是一艘慌不择路的楼船径直冲上了滩头,一发发石弹似乎发现了这个狼狈躲避的大块头,纷纷迎面砸上来。楼船上的宋军士卒早就不知所措,此时也只能纷纷跳船逃命。
章诚眼睁睁的看着曾经横行汉水的郢州水师损失惨重,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蒙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打了范天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蒙古人多势众、汉水天险难以防守,这一次郢州水师能够侥幸突围出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倾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