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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县,大河。
河流汹涌,水势湍急。
河边站立三人。
一位是中年人,黑发黑须,眉宇中正,不怒而威,此人正是景秀县的知县,何沪。
旁边那位,身材魁梧,带着许多迫人的威势,杀机凛冽,是一位戎马半生的兵将,正是那位百夫长田临高。
而他们两人,则站立得稍微靠后了些。
前方直面大河的那人,负手而立,神色平静,俯视着河水汹涌而过。
此人貌约二十七八,面带少许笑意,似乎不甚沉稳,稍微有些轻挑随和的味道。
但田临高知道,这人确实容易亲近,哪怕他已是二品护国真人,当朝国师。
据传此人来自于东海,名为齐新年,神通广大,本领高深,看似青年,实是一位不老不死的神仙。如今梁帝卧病在床,太子当政,此人深受太子器重,封为当朝国师。
只不过,古往今来,国师真人的官位品阶,终究是要比朝堂上那些为皇帝治理天下的官员,稍次一些。太子本欲为他封得一品官职,但是受百官阻挠,终究稍退一步,封了二品。
但一介修行之士,得二品官职,也是古来罕见了。须知昔年唐时钦天监,其监正大人,也不过五品官。
田临高稍微朝着何沪瞥了一眼,他隐约记得,当说起国师将至时,这位何沪大人的神色不甚好看,依田临高近些日子所见的何沪来看,大约……当时太子意欲封其为一品官职,何沪大人也是曾有上奏阻挠罢?
“景秀镇。”
齐新年身着红袍,颇是喜庆,笑道:“果然是景色秀丽,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景秀镇之人也着实比别地之人,民风更善。只可惜啊……”
“不知大人可惜什么?”
何沪忽然开口,稍微躬身。
他向来不喜这些修仙炼道之辈,只认为是迷惑帝皇至尊,祸乱国家的旁门左道。只不过,如今让他恭敬相待的,不是一个修道人,而是当朝二品大官,因而,他只以大人相称,而非真人,也非国师。
虽说这二品大官只是个虚职,并无职权,且是用这些“旁门左道”获得官职,但何沪此人,恪守规矩,对方官职既然高过自己,那么就该以面见上官的礼仪相待。
齐新年偏头看了他一眼,未必察觉不出这位何沪大人的想法,但他也不在意,悠悠说道:“好山好水好土地,养出一方好百姓,只是……山清水秀,灵气充裕,也会滋生精怪妖物的。”
何沪闻言,脸上神色微沉,不甚好看,深吸口气,说道:“大人言重了,好山好水,只会一切繁荣,唯独那些阴邪之地,才有怪物生成,祸乱一方。我大梁国运昌盛,自然不会有妖邪出现的……”
说到妖邪二字,他下意识加重了语气,朝着齐新年看了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田临高倒吸口气,战战兢兢,何沪不知这些修道人厉害,只认为旁门左道,但他可是明白,类似于这位护国真人的道行,便是大军临至,也是无用的。一旦触怒了他,后果难料……
齐新年笑了声,朝着上流看去,随后收回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土坟,缓缓说道:“何大人,这是你家的女儿罢?”
何沪脸色极为难看,但仍是答道:“是的。”
“当日的事情,田临高已经与我细说过了。”齐新年拍了拍那土坟,看着碑文上的字,缓缓说道:“三重天的道行,不惧军队冲杀?这土坟之上有着好几种道术,水木清气保住尸身不腐,又凝土为石,间隔一层精金法力,护住坟堆,周边还有了几分五行布局的味道……怪了……”
齐新年露出几许沉吟之色。
不惧军队冲杀?
又有许多道术,看不出哪一种更为高深,难分高低,大致造诣相当。
加上这五行布局,可知其见识不凡。
这般人物,传承只怕也不俗,怎会还是三重天的道行?莫不是隐匿了修为?但从现场来看,从田临高的描述来看,确是一个三重天的修道人……
“这厮凝练的,总不会是道意罢?”
世间修道人,有许多人都认为,凝法只分五行,而五行之中或许还有衍生之意,比如冰霜,比如雷霆,比如疾风,诸如此类,但都在五行之中。
而齐新年出身先秦山海界,乃是东天海运帝君的道统,自是晓得天意人意法意之分。
“不至于罢?”
齐新年背负双手,任由河风扑面,心道:“道意虽非绝无仅有,但是也非轻易能成,哪怕是道祖传承,也少有凝就道意的人物。而在我这代,先秦山海界里,一个也没有。”
他思索许久,身后是何沪和田临高,这两人也等候许久,但却不敢开口,一个是碍于官职高低,恪守规则,另一个则是发于内心的惊惧敬畏。
“嗯,此事我明白了,这个清原……我也大抵知晓了少许。”齐新年说道:“他离了景秀镇,便去往了灵溪七镇,在那里踏破四重天,成就上人境,斩杀了一头妖牛。只不过,他是用白皇洞主的身份……”
说到这里,齐新年也稍有迷惑。
白皇洞主本就是上人境,盘踞白皇洞多年,那个年轻人不过后来才有突破,断然不会是原本的白皇洞主。
虽说白皇洞主身份隐秘,确实容易顶替,但两人之间,道行高低,是十分明显的。
“清原的事,我自会处理,或许也不必处理了。”
齐新年指着前方,忽然说道:“就在这里,建一座堤坝,拦住上流的河水。”
“什么?”何沪愕然道:“这条大河流转而下,更容易灌溉下方土地,而下面河流的百姓,不论饮水,还是洗衣,都是从这河流取水,将它截断,有何好处?并且,这里河流湍急,要建一座堤坝,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其实那般简单的事情?”
“何大人,你以为本座来此,就为了你的这点事?”
齐新年沉声道:“一个上人境都未达到的修道之人,一个不足百人的小队,你当真能放在本座眼中?本座来此,不过是追杀一头从东海之上,顺着暗河潜入中土的妖王……”
“妖王?”
不论是田临高,还是何沪,都呆在当场。
“那是一头九爪神章,此前已被我打断一爪,剩余八爪,又中我一记道术,暂不能离开水中,否则必定枯竭而死。如今它被我截在这条大河之中,上流已经被我施法,从根源打断,而这里它还未有经过,只须建成堤坝,照我号令而行,烧了神符,它便无法往下流而去,只能如瓮中之鳖,停留在这段河域当中。”
齐新年沉声道:“建成堤坝之后,不要再让人靠近这里,待我回来,自会将它降服。”
田临高迟疑道:“您这是……要离开?”
齐新年看了他一眼,平淡道:“本座要去凑一凑热闹。”
此行暮阳城一事,所谓临东白氏的传承,他并不在意。
白氏祖虽是仙人,但又怎能比得道祖传承?
但此间多半还有隐情。
只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守正道门那位被誉为先天道体的正一,首次出山,就是为了擒拿这个清原。
“守正道门当代最为出色的弟子?”
齐新年嘿然笑道:“我也是这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弟子,总该试一试,究竟是你守正道门来得厉害,还是我先秦山海界更为不凡。”
说到这里,他想起那个清原来。
能让潜修避世的正一奉命出山,也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家伙。
“这回有趣了。”
齐新年哈哈大笑,摆手道:“本座走了。”
他顺手一指,有劲风滚滚,往身后大河而去。
指风所至,大河分离。
下流的水已是往下而去,而上流的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堤坝所阻拦,不断盘旋,不断积高,不过片刻的功夫,河水就在这里,积起三四层楼的高度。
“本座隔绝河水,约莫七日。”
齐新年看了看那目瞪口呆的二人,说道:“七日之内,可保无忧,你等在七日间建成堤坝,告知施工之人,不必畏惧。待堤坝建成……”
他顺手一拍,有了十余张黄符,抛了出来,交给田临高,说道:“便将它烧在堤坝上面。”
田临高躬身应是。
何沪看着那河水分流,犹自惊异。
有风吹来,齐新年的身影,随之消散。
田临高转头看了看那被截停的江河,咽了咽口水。
“一指断江?”
……
白堪山。
兜兜转转,正一终究寻不到头绪,回到了这里。
“必是有人相助于他,否则凭借上人境的修为,再是如何用法,也躲不过去的。”
正一眼神闪烁,在这灵溪七镇之中,有资格在自己面前卖弄本事的,寥寥无几。这两日间,他细细盘算,归列各方之人,最有可能的应是无生公子。
“无生公子?”
正一对这个人,并不熟悉,更不知道,当日被他毁去的风月道观,就是无生公子的“家业”之一。他也不确定是否就是这位无生公子,但或许可以前去查看一番……
反而就在这时,他眉宇微皱,取出一物。
“暮阳城事变,内有隐情,事关重大,暂弃白皇洞主,速援暮阳城同门。”
看见这条消息,正一略感惊讶。
暮阳城不过是白氏祖遗留的仙人传承,但是对于守正道门而言,谈不上什么,如何会让掌教真人下了这般严令?
其实如今又寻到了那白皇洞主线索,应是去找无生公子,但是掌教之命,正一终究没有违抗。
区区一个上人,任他去逃,又能逃得多远?
“只是……暮阳城的隐情……”
正一沉吟道:“真的重要得……需要暂时放下牛宿之死的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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