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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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引子
我的祖父叫胡兰成,与当时的一个汉奸同名。
胡兰成年轻的时候穷的叮当响,也没什么鸿鹄之志远大抱负。家徒四壁的他,只能在一户大宅子里做长工,工作范围多是一些苦差事,报酬也就一餐一饭。不过身在旧社会又生缝乱世,能有个一餐半饱,也就算是高薪待遇了。胡兰成人穷志短囫囵度日,自也没觉得生活质量存在什么问题。
古话说,没有少年不慕春的。地主家有一千金小姐,名叫张芳。这张芳龄欠胡兰成两岁,生的不算花容月貌却也是碧玉红颜。二人相视长大,虽有奴仆之别,倒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日常繁杂琐味的工作劳务中,能够有一位红颜佳人惦念着,便是支撑胡兰成苟延度日的最大精神信仰和情感动力了。
可是人家大小姐看得上胡兰成吗?……这些后话暂且不论。
农历6月初6是民间的长工节、天贶节,佛家的翻经节。这一天地主要给长工放假,算是旧社会里的法定节假日了吧。丁丑年的这个天贶节,距离日本人发动七七事变已经过去六天;距离南京大屠杀还有五个月。庐州城内一片肖寂,粉饰着最苍白的太平。
也不知道胡兰成是从哪儿来的创意和想法,今天的他忽然很想给张芳送上一件礼物,聊表思慕之情。但是穷到裤子都没有备份的胡兰成,能送给张芳什么呢?思来想去也只有利用这唯一的一天假期去挣点外快了。
可是上哪儿挣外快呢……。
那个年代职场匮乏,能挣钱的门路不多。后来胡兰成听说捡弹壳能换钱,年年军阀混战留下不少战场焦土,有时候运气好的能在死人身上捡到成梭的子弹和枪械,卖给土匪可以换来银元;但也有运气差,踩上雷子毙命的。胡兰成情迷心窍,见没什么更理想的兼职可供选择,便完全顾不得那些禁忌和威迫,当天凌晨就伙同几个快活不下去的穷乞丐进了山林子。
城南有一道连绵数百里的山峦,过去是护城的天然防线。嵚崟芊绵的山林里也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一会儿你灭了我的一个连,占据山头、一会儿我又歼了你的一个团,抢回山头。好像那邢刺丛生的山头上藏了什么宝贝似的,战事一起都不顾一切的争夺。
胡兰成和我一样,不懂这些兵家战略,就知道越往山顶走弹壳越容易捡。但是山顶的死人也越多,听说白骨挨着白骨,几乎是没垫儿下脚的。一些捡弹壳捡出经验的人都不愿意往上去,再怎么穷困潦倒也要恪守这点原则和底线。
可是胡兰成这趟出来干兼职是有着明确工作指标和任务规划的,眼见就快到了正午,兜包里却仍然晃不出响来,渐渐的,也就开始浮躁和忧忡。
为了能给心上人买个像样的物件,别人的职业立场在他看来都成了毖后惩束、自茧之缚。任何有弹壳可捡的地方皆为旦岩之地、百无禁忌……。
撇开劝阻他的乞丐,胡兰成匍匐撅臀睒目搜索,没大会儿就来到了山顶。在这里,胡兰成先是发现一条条战壕工事,继而一夫夫趴在战壕里的白骨尸骸爆于眼帘。几经风雨和炮弹的洗礼,那些战死的士兵都烂成了碎枝烂缕,半掩在荒土与蒿草下,相续沉默,却又悲吼着无声的凄怨。
虽有惧骇之畏,但生在旧社会里的胡兰成,也没那么多矫情可施。路边街巷饿死个俩俩仨仨的穷人也为多事,见惯便是习常。
这时除了尸骸,更加让人眼前泛光的,倒是沟道下散落的子弹壳。我不知道当时废铜烂铁的市场行情怎么样,但既然有人冒死涉职,则也说明它还是存在市场的。胡兰成不是那种活不下去的穷乞丐,但情窦初开的他还是愿意做一切廉价却自觉高尚的牺牲。……也算是为爱拼搏过吧!
胡兰成跳进战壕里,没多久自己的兜包就挤满了弹壳。弹壳多是铜质的,虽然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但购置一两件小物品还没问题。然而就在胡兰成心满意得,准备铩羽而归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紧。低头来开,竟有白骨骷髅用枯柴般的手臂生生的扯住了他。
一具死人的骷髅并不怎么可怕,但会动的骷髅谁也没见过,况且他还拽住了胡兰成的脚腕。胡兰成哪里能辨此等谶异,当即三魂散尽、五魄离体,瞪足了眼珠子呆立当场。
白骨骷髅身上的衣衫都烂没了,肩上却搭着皮质武装带,腰骨前挂着皮革的枪袋。看配备,生前应该是个军官。
这时白骨骷髅扯着胡兰成的脚腕,躺在战壕里斜了斜脑袋。磋白的牙齿掂了掂,像是要说什么,一只艳红的蜈蚣从鼻孔钻出来,蠕动着茸茸的腹足,兜了一圈又爬进了眼眶里……。
胡兰成只觉得毛骨悚然,半个身子板都在打颤。而就在这个时候,白骨骷髅又斜了斜脑袋,空洞洞的眼眶像是在瞅着什么。惊骇万般的胡兰成很快也发现了端倪,——那地方有半截镶在土披下的铝皮饭盒。
胡兰成少年睿智,若有所思的扒开覆土,捡起饭盒。这时,脚下的枯骨才释然散落,洒作一地骨枝。
胡兰成恍然明白!这个人死不瞑目,尚有遗愿未结,这是要向胡兰成托付夙愿遗憾。而这小小的铝皮饭盒之内,必然藏有他的秘密。
胡兰成扔掉饭盒仓皇逃命,但刚爬出战壕还没扯开步子,跟前又出现了一条残破的战壕工事,蒿草丛生的沟壑之下,那铝皮饭盒正邪异地等着自己。
胡兰成前顾后盼几近崩溃,跺了跺脚,就往另一边跑。可也没跑几步,眼前又出现了那条战壕,沟壑下的铝皮饭盒还是那般静悄悄的躺着,旁边的朽骨骷髅似乎在对着自己阴邪地诡笑着。
胡兰成心里明白,这八成是撞上老人们常说的鬼打墙了。纠扰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捡起那铝皮饭盒,又踩塌沟土,将尸骨掩埋安葬。
事情就是这样。活人的托付可以婉拒,死人的寄愿怎能武逆?在他碰了饭盒的一刻起,也就算是答应人家的了,就此毁契难保不遭报复。而捧着铝皮饭盒的胡兰成,再也没有碰上诡异的事,顺顺利利走出了荒山。
下山后,胡兰成打开铝皮饭盒,首先让他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有两块银元。两块银元于胡兰成可是一笔巨款,足以买来一房媳妇。胡兰成喜出望外,掖好银元,又在饭盒里找到一张橙黄的书信。可怜胡兰成大字不识,未能知晓信中的内容。
饭盒里还有一些女人的首饰:银簪、玉镯、脖珠和耳坠,除此再也没有其他物件。胡兰成心中感慨,这人都死了,何苦还要守着财物与眷恋不肯瞑目呢。且不知道他的家中是否安有亲人,只能去问问书信中的内容,寻查线索。
胡兰成自己是个贫贱的人,那么他的社交圈也就没什么贵人,谁能看懂书信上的字?思来想去,只好去找城北鼓楼下打卦卖字的相人。这相人已龄过花甲,戴了副玻璃片儿眼镜,自称当过晚清知府。
老相人正缩拢着身子坐在八卦案前等生意,见人就故弄玄虚的叹气摇头、指指点点,一脸的严谨与神秘。这时见了胡兰成反而表现的泰然了,可能没想过胡兰成这样的穷人也会成为自己的顾客。
老相人举着橙黄的信件吟头晃脑看了半天,嘴里一字一句咀嚼着。看着看着,老相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和冷漠,犀利的眼睛在胡兰成身上打量一番,问:“这信……哪来的?”
“家里找到的”胡兰成随口敷衍。
老相人也算是阅人无数的人精,一眼便看出胡兰成的心思,抖了抖信纸,说道:“你胡家什么时候也干起过挖坟掘墓的买卖?”
一听这话,胡兰成就愣了半响,连忙否认之前的说辞,又把战壕里的鬼怪事件倒于相人听。
相人疑视着胡兰成,扣着桌上的信纸,一言不发。正值胡兰成满腹疑虑,他忽然又芥蒂地四下看了看,伸着脖子对胡兰成说:“你小子可惹上了麻烦了,这叫接阴差。信主是葬在武隆坡上快四十年的丁家大小姐。其父是庐江知府丁宝胜,生前有权、有势、有钱。汝女名叫丁欣,睿年俊秀、端庄多才。然而天妒红颜,丁汝夭年十六,尚未及笄!丁宝胜忆女难舍,倾财厚葬。这信件,也就是那丁家大小姐生前所撰。老朽不才,半世蹉跎,却有幸识得此人墨迹。但这信书应当是下了墓葬的随物,今日阴差阳错落在你的手上,看来她丁家祖坟是翻了肠、遭了蛄……。”
胡兰成听的懵懵懂懂,但‘接阴差’三个字听的真切,忙问老相人此中原由、是福是祸。
老相人撵了撵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阴差也是差事,只要处理得当、循规蹈矩,也是丰利之道。如你所说,那荒野枯骨想必是掘了丁家坟陵的军匪,生前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死后才知道悔改,这便托你走一趟阴差,把信书和财物还回去物归原主,了结遗愿。”
“还回去?怎么还?还给谁?”胡兰成一头雾水,更加不敢相信,这捡个弹壳还捡出事端来了。
老相人吟哼一笑,对着胡兰成说:“你得赶紧去一趟武隆披,找到丁家大小姐的坟陵。”
“我要是不去呢?”胡兰成心中抗拒。
“阴差你已接了,弃之不顾,难说不会引来怨鬼缠身之祸。”
听完这句,胡兰成心凉了半截。想想那荒岭上的鬼打墙,不是怨鬼纠缠又是那般?
但老相人又说了,做阴差待遇丰厚,并不是白干。这和现在的快递员差不多,只不过服务对象不是网购的败家女,而是亡故的死去人。
胡兰成越想越怕,毕竟这行当第一次接触。要说找条街、一栋房子、一个人,胡兰成没话可说。可这找一座荒坟、一个死人,他还是有些拿捏不住的。好在老相人见多路广,寻找丁家坟胄非他难寻。
这一天,胡兰成软磨硬泡、生拉硬拽,终于说动老相人一同前往。
二人星夜赶晨,来到武隆坡。借着昏暗的月光,荒坡上的孤坟巍然而立。揣着冰凉的铝皮饭盒,胡兰成是惊惧万般,伸头望了一圈,问老相人:“这么多荒坟,哪一个是丁家大小姐的坟胄?”
老相人一拍胡兰成的脑袋,叱道:“都说了,丁家有权、有势、有财,怎么可能会和他们挤在一块儿?……还得往前走。”
在坡谷的石堆前,赫然出现一口洞窟。老相人喘着虚气,指了指那个方向,对胡兰成说:“我记得这就是当年丁家小姐下葬的地方。哎!可怜呀!被人挖成了这样。”
胡兰成涉世未深,从来没见过有人把坟墓凿在石头窟里的,便问老相人当中章程。
“覆土为坟,架室为墓,建庭为陵……。咦?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把东西送进去。”老相人说着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捏着大腿。
“你不陪我去?”胡兰成诧异的问。
“是你接了阴差,我去了不合适。”老相人摆了摆手,又嘱咐胡兰成道:“进去以后,要行三拜九鞠之礼。要是那丁汝的棺椁尚在,就把东西放在棺材里……”
在做了一番心理抚慰之后,胡兰成捧着铝皮饭盒往墓道处走。走进洞口,他就看到一口镶着鎏丁金边的红木棺材,旁边是七零八落的碗碗罐罐,地下生满了绿苔。胡兰成抱着铝皮饭盒战战兢兢地跪拜行礼,然后摇着火折子,走到棺材前……。
这时他看到一具脸上盖着丝绢、身穿绿色彩衫的尸体。尸体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死去这么多年的人肯定早已成了白骨,胡兰成着实没有兴趣去看人家死人的摸样,只好将首饰、银元和信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殓服上。
做完这些胡兰成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冒不失的传来一个声音,说了句:“为他覆上棺盖吧。”
胡兰成被吓了一跳,转回头捂着扑扑直撞的胸脯说:“你不是说不进来吗?”
但用把火折子往跟前一照,他就懵壳了。身后根本没有人。
原本以为老相人随于身后,可转过身来却没见着人,那么刚才说话的是谁?
想到这里胡兰成吓出了一身冷汗,惊吼一声,就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刚跑到洞口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只听诶呀一声,二人相续跌倒。不等胡兰成捂着脆生生冒血的鼻子爬起来,就听到老相人哀嚎着抱怨道:“你小子撞邪啦?跑什么呀!”
胡兰成这一次听的真切,又摇亮火折子往前一照,混红的火光前正是那老相人哀愤的脸。
“你不是说不进来吗?”胡兰成又问了一句之前问过的话。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无人应答。
老相人站了起来,扶着岩壁伸着脖子往棺材里望,吱呜道:“我……我想了想,还是进来看一眼,不大放心你。”
老相人说着,犀利的眼睛在胡兰成身上打量一番,又问:“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拿到赏钱了吗?”
胡兰成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把之前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罢老相人哀叹一声,对胡兰成说:“也罢!都进来了,就做桩善事,给这丁汝……,丁家大小姐盖上棺材盖吧。”
说着二人把棺材盖扶了起来。但就在这时,火折子的红光一闪,映着棺材里的珠宝首饰和银元,耀出一道刺眼的银光。老相人见了整个人一愣,看明白之后是恨的直跺脚。对胡兰成抱怨道:“诶!诶呀!你这小辈,胡闹什么呢?”
说着老相人就要伸手去棺材里拿银元。胡兰成见了连忙阻止,攥住老相人的胳膊说:“这都是死人的东西,动不得……。”
不等胡兰成说完,老乞丐挥臂一推,冲着胡兰成激动的骂道:“儒见!此人死去已有四十余年,那个时候还是大清国,袁世凯还没当总统呢,哪里来的银元随葬?这分明是那荒野亡魂付于你……,付于你我的赏金、劳酬、工钱。”
老相人看似弱不禁风,爬个山坡都能喘成风箱,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比年轻力壮的胡兰成逊色。这么一推,就让胡兰成整个人往后趔趄了两步,仓促之下差点摔倒。
但是胡兰成并没有摔倒,因为赶巧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人按了按他的肩膀。胡兰成站稳之后转身来看,就见一个妙龄女子穿成一声绿衫彩衣,手上捏着手帕,正对着他吇鼻掩笑。
这荒野坟胄之中哪里来的这么个美人仙儿?但再看她的身着衣饰,分明就是棺中的殡服。
胡兰成目瞪口呆,缓了缓神就惊嚎着转身要跑。而这时候的老相人正捧着银元兀自欣赏,用袖肘擦了擦、放嘴里咬一咬……。见胡兰成忽然疯叫起来往跟前跑,还以为他是要来争抢银元,匆急之下将棺材盖往前一推,砸在了胡兰成的头上。当即鲜血如瀑,染溅四壁。
胡兰成本来身体就瘦弱萧条,估计还贫血。头上挂了彩,便觉得目眩耳鸣,没有了反抗的意识。而老相人已经被银元炫花了眼,见事已至此,恶从心来,把胡兰成整个人推进了棺材里,覆上棺材盖。
棺材里的胡兰成,就觉得晕晕沉沉似轻似遥。模模糊糊中,眼前好像有一盏灯,身体不由自主的随着这一簇灯火漂浮,周遭的一切都黑暗而又苍茫。 盗墓新娘:亡灵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