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相骂无好口下
刁小四将大车停在了老太家门前的院子里,张眼一望就看到个老汉背对着自己正在劈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太便往屋里走道:“我去生火,你吃了饭再走。”
刁小四急着回青羊宫找散淡真人算账,刚张嘴想说不,神情蓦地一动,侧耳倾听到老汉挥刀劈柴的声响。
“啪、啪、啪”一声声清脆的砍柴声,就像鼓点般敲击在了刁小四的心头。
隐隐约约地,这声响中仿佛透露出点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又让人说不清楚。
刁小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牢了老汉的背影,身子再也无法挪移分毫。
老汉挥刀劈柴的动作很随意,不紧不慢,仿佛每一下都遵循神奇的韵律。
可这是什么样的韵律,单调、重复,竟能令人沉醉其中
刁小四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老汉抬手、挥刀、沉腕、劈落如此周而复始,每个动作都简单到极致,一如每天日头从东海升起,又从西山沉落,生生不息万古如斯。
明明就是几个单调的动作,刁小四却不觉得枯燥,一颗心不知不觉地变得宁静平和,渐渐洗去了一路的仆仆风尘,也涤荡去灵台上连日来积起的焦躁与疲惫。
他忽然奇怪地想到,假如把老汉刀下劈的柴禾换作自己,不晓得会是怎样光景于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老汉的正面,两眼紧紧盯住那把抬起又劈落的柴刀。
“轰”电光石火间,刁小四的脑海一记电闪,就像是真有刀光从自己的面前划过,身体被劈成两爿,灵台摇荡魂魄撕裂,禁不住低哼一声踉踉跄跄往后退出十多步,直到后背抵在了砖墙上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死过去一样。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慢慢回过神来,觉得喉咙口发热,“哇”地吐出口殷红的鲜血。
这口血吐出来以后,他稍稍觉得好过了一点儿,但依旧浑身脱力衣衫浸湿,如同刚从冰水里捞了出来,身子还在不停地打着寒战。
这种恐怖的感觉着实前所未有,即便是在面对金鼎神僧时,刁小四都未曾感受到过如此恐怖的压力与杀意
但奇怪的是,他的视线一旦与老汉手中的柴刀脱离,所有的杀意与压力都骤然消失,只剩下一颗渐渐活过来的心兀自在情不自禁地悸动。
太可怕了,这个砍柴老汉刁小四长长地吐了口气,绵软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压根不敢再看对方手里的柴刀一眼。
“啪、啪、啪”老汉仍然继续挥刀砍柴,就像刁小四并不存在。
刁小四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慢慢镇定下来,然后脑海里又浮现起老汉举刀劈来的画面。
只在一霎间,他的全身毛孔再次凝缩,仿如坠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冰窟。
刁小四一咬牙,全力凝神抱元守一,运转起“万古天照星阵”,一片明光照拂灵台,周身的寒意与杀气这才稍稍褪淡了一些。
他在脑海里默默回放了一遍刚才的镜头,就似又在炼狱里转了一圈,头脑发胀灵台欲裂,浑身上下难受得直想吐血,便再也不敢随便尝试,却也依稀从中领悟到一丝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刀意。
又歇息了会儿,刁小四慢慢恢复了点儿精神,吃力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劈好的柴禾,拿在手里反复掂量。
他越看越心凉,只觉得这片柴禾说不出的古怪,好像并不是用刀劈出来的,而是经历了风雨沧桑,自然成形。
他忍不住抬起头又望了老汉一眼。这一次,不再有异状发生。
刁小四霍然醒悟到,只要自己心中不起争斗之念,老汉的动作和他手中挥舞的柴刀便人畜无害。一旦稍起杀心,即使十数丈外亦能被无形的刀意击碎道心。
这是何等深不可测的修为,犹如汪洋大海,看似表面风平浪静,却不知百尺波心之下,波澜壮阔惊涛澎湃
刁小四不觉倒抽了口冷气,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柴禾,想了想又从旁边拿起一段尚未劈开的圆木竖在地上。
“铿”他振腕拔出杀性最大的“赵武灵王杀胡刀”,双手执握高高举过头顶,去念存思酝酿稍顷,猛然一声大喝跨步上前,运功挥刀朝圆木斩落。
“嚓”杀胡刀势如破竹,刀光一闪将圆木劈成两爿。
刁小四收了刀,拿起一片柴禾细心端详,皱了皱眉,又拿起刚才的那片柴禾左右比对,立时发现了其中的巨大差异。
自己从秦皇陵中淘来的“赵武灵王杀胡刀”果真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劈开来的柴禾,截面平滑如镜光可鉴人,更迫面袭来一股浓烈的暴戾杀气。而反观老汉劈的柴禾,实在太普通。
可刁小四很不开心,他“啪”地丢下柴禾,抬眼又看老汉劈柴,不放过对方任何一点细微动作。
然而瞅了半天,眼酸了腿麻了,依旧看不出老汉有什么特别。甚至自己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模仿他到丝毫不差的地步,可总是缺少了点儿什么。
缺点什么,刀意么
刁小四呆呆地想,看着老汉手里的柴刀出了神。
渐渐地,老汉手里的刀消失了,然后是他握刀的手,挥动的臂膀,瘦削而略显苍老的身躯化作了一股股流转的玄气,在刁小四的灵台上汩汩流淌。
霎那之间刁小四的眼里不再有刀,也不再有老汉的身影,只有一座斗转星移万象森罗的刀意之阵
他浑然忘我如醉如痴地揣摩着种种阵法变化刀意气运,不知怎地就走到了老汉的身旁,照样子又竖起一段圆木,五指迸立如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一掌切落。
“啪”圆木应声劈成两爿,刁小四随手抓起一块看了看,要比自己刚才用赵武灵王杀胡刀劈出来的毛糙不少,口子上还起了细如绒毛的小刺。
但他却对这样的成果露出满意的神气,至少,那股暴戾杀气已经淡去了许多。
以简御繁,返璞归真;至空至无,是为之玄。
刁小四忽然觉得,假如现在再让自己跟王玄恕干一架,绝不至于赢得那样辛苦。
“吃饭了。”老汉随手将柴刀往圆木里一插,用汗巾擦了擦手,招呼刁小四道。
他自始至终都没问刁小四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就当是个来串门的街坊。
刁小四一省,才发现不知何时老太已做好了午饭,端到了院子里的小石桌上。
他也不客气,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菜很普通,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炒青菜,一碗豆腐鱼头汤,外加一小碟泡菜。
刁小四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就听老太忽地问道:“你觉得这娃儿怎么样”
“会吃不会做,砍柴手艺一般。”老汉吃得很少,夹起来的菜多半送到了老太的碗里。
老太笑了起来,说道:“将来让这娃儿给我养老送终好不好”
刁小四一口青菜差点噎在喉咙里,看老汉没吭声,以为他是在拒绝,不由松了口气给老太婆养老送终,只怕她还没咋的,自己就被蹂躏折磨得含恨而终。
这时候,他已经多少有点回过味来,散淡真人肯定早就知晓了老汉的底细,所以才骗自己赶跑林虎山,又送老太回家。
“啪”老太突然一摔筷子,怒道:“你也嫌弃我了,是不是”
老汉停箸不食,等把嘴里的饭细嚼慢咽了,才问道:“她又来找你了”
老太哼了声,扭头不理。
老汉摇摇头道:“我去找她。”
老太冷笑道:“不用了,谁晓得你去干什么,是为我出气还是想跟她眉来眼去不过今天那个老女人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这娃儿骂得她七窍生烟脸色发青母鸡中的播种鸡,哈,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
老汉愣住了,瞅着刁小四道:“你骂她是母鸡中的播种鸡”
刁小四得意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再说我这点儿雕虫小技跟您老人家的本事比起来,差得实在太远,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要我说,您老人家就是公鸡中的战斗鸡”
这下不仅是老汉,连老太的脸都变得僵硬了起来,大怒道:“你个瓜娃子没大没小,有跟自个儿的老汉这么说话的吗”
老汉一阵猛咳,摆摆手道:“算了,难得这娃儿敢帮你出头。”
老太绷着脸,夹起一筷子鱼头拨拉去骨刺,送到刁小四的碗里,说道:“补补脑子,往后少说点儿没轻没重的傻话。”
刁小四嘿嘿一笑,两三下就将鱼头塞进了嘴里。
老汉望着老太和刁小四也不吱声,一口口喝着碗里的鱼汤。
等把汤喝完了,他问刁小四道:“你叫什么名字”
刁小四这回没吹牛,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
老太“嘿”了声道:“我觉得你还是叫李小龙好听。”
老汉放下碗说道:“有两个客人来了,怕是来找你的,最好简单处理一下,内子不喜欢见血。”
刁小四怔了怔,灵台蓦地有所察觉,模模糊糊感应到似有人正隐形匿迹朝这里悄无声息地潜伏过来。
她们的身形在大白天里都几乎无法用肉眼觉察,仅是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暴露了行迹,绝对属于坐照级的顶尖杀手。
想到老汉的交代,刁小四不禁有点咽不下嘴里的米饭。不见血,你老人家未免太抬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