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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赐(三)

国色芳华 意千重 4297 2021-03-28 10:54

  昨日一场雨,把这些天积下的浮尘洗得干干净净,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街旁高大的槐树茂密鲜翠的枝叶被轻风一吹,发出一阵悦耳的沙沙声。本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奈何街上半干的泥泞让人厌烦,马蹄踏下去没有往日那般实在,总有种软绵绵的空虚感。刘畅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这种情形一直到马儿踩上通往皇城的沙道之后,他才又觉得踏实了些。

  到了宫门外,刘畅轻车熟路地请托了往日相熟信任的宫人,将东西送了进去,然后寻了个阴凉不显眼的角落耐心等待。虽说潘蓉所说的那个人更可靠些,但现在这情形实在是拖不得,能早上一时便是一时,少不得用他自己平时的路子。想来就算是不能一蹴而就,却也可以稍微拖拖缓缓,只要能拖上些时候,他就一定能想到法子。

  他静静地靠在厚重冰凉的宫墙上,抬眼看着头顶湛蓝深远的天空,眼神有些飘忽。俗话说,“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真可畏也”驸马身份虽然尊贵,其实不过形同仆役一般。虽然清华郡主不是公主,却也身份尊贵,做了她的夫婿,又能比驸马好到哪里去他想起了清华郡主那位年纪轻轻就被活生生气死的丈夫,一时有些酸楚。

  试想当年,两小无猜之时,旁人都觉得五姓女好,但他也没觉得娶个公主或是郡主的有什么不便之处。但宗室的婚姻,从来由不得人做主,她另嫁公侯之子,他则因为不上进的父亲,娶了丹娘。他不甘,他愤恨,他不想就这样认命,但他无可奈何。

  谁想不过一年,清华就成了寡妇。她来寻他,骂他不等她,没有良心。大抵是因为际遇的缘故,他的心早就冷硬了。他半点愧疚都没有,只觉着他和她之间其实并没有谁欠谁,半点都不由人,何必搞得这样情深意长的给谁看呢

  他只顾着去观察,清华和从前他印象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她身边蓄养着貌美的少年,她颐指气使,随心所欲,狠毒自私。不过人也出落得更美艳了,他没有拒绝她,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没有谁欠谁。就像他和牡丹一样,何家给刘家急需的钱,他则给牡丹冲喜,用刘家少夫人的身份“压”住她身上的病痛,让牡丹能继续活下去,同样两不相欠。

  他是一看到牡丹就生气的,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就算是贵为簪缨之家的子弟又如何他一样还不是如同清华蓄养的那些貌美少年一样,都是靠着出卖身体色相过活。他的痛苦唯有在看到牡丹哭泣悲伤的时候才能减轻,他过得不舒服,凭什么她就可以过得舒服他的尊严唯有在身份高贵的清华挖空心思,刻意追逐讨好他的时候才能得到满足他和那些靠着女人吃软饭的还是不一样的。

  只是他没想到后来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商人之女,也对他弃之如敝屣,他就那么不堪么她倒是病好了,与旁人你侬我侬,情深意重,转手就把他给扔了,叫他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去人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就从来没有人问过,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他冷笑了一声,他偏不叫他们如愿。

  时间过得很慢,宫墙太高,日光稍微晃了晃,很快便消失在墙那一边,只留下一片阴凉刺骨。刘畅有些站不住了,这么久还没收到回信,由不得人不焦急。

  终于门开了,来的是皇后宫里的总管杨得意,杨得意养得一身好皮肉,笑起来堪比弥勒佛。乍一看到杨得意脸上的笑容,刘畅心里一喜,事情一定成了果然,不等他开口,杨得意已然笑着恭喜他:“恭喜刘奉议郎心想事成,娘娘已是允了”

  犹如千斤重担突然从身上移去,溺水之人突然得以畅快的呼吸,刘畅喜不自禁,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古玉不露痕迹地滑入了杨得意的手里,发自内心地感谢他:“大总管辛苦”

  明明只是个总管,他偏加上个“大”字,杨得意微微笑了:“奉议郎何必如此客气刘尚书一早就和老奴打过招呼的,此事又是托了康城长公主之情,郡主也曾几次求过娘娘,无论如何也要办周圆了才是。娘娘今日见了您孝敬的东西,很是欢喜,还同老奴说,看来真是人年轻,须臾也等不得,她若是不早些请圣上将旨意赐下,那可真真就是恶人一个了”

  刘畅听得发晕,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懂

  杨得意见他发懵的样子,好心地提醒他:“本来之前清华郡主想法子求过几次,圣上都说您已有妻室,不太妥当,准备在明年的新科进士中给她另挑一门亲事的。端午节时,魏王府又出了那样的岔子,弄得那几天她也不好进宫,康城长公主也打算再过些时日才好提起此事。如今好了,有皇后娘娘替你们打算,那是再妥当不过的。您且安安心心地回去,想来不超过半月,赐婚的旨意定然就下了。”

  刘畅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眼前飞过一道道白光,随即又有些发黑,只模糊能看见杨得意的嘴一张一合,笑容刺目,具体说些什么却是听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他机械地抓住杨得意的袖子,费力地道:“我请了送东西进去的人,是怎么和总管说的”

  杨得意白胖红润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喜气洋洋地笑着:“这有什么打紧关键是这事儿办成了,若无意外,绝无更改奉议郎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吧,咱们就等着喝您的喜酒了。”说完也不与刘畅多语,径自辞去。

  杨得意进了宫墙,走到一处花木繁茂之处,穿着一身鲜红胡服的清华郡主走出来,扬眉笑道:“总管辛苦了。”

  杨得意笑得眉眼弯弯,不住口的恭喜清华郡主。清华郡主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塞了一包东西过去,挺直腰板悄悄离去。

  绝无更改这就是说,原本是不一定的事情,是怪他太急,反而促成的这怎么可能皇后不是收了东西不办事的人,否则他和潘蓉也不会想到去求她,这中间必然是遭了谁的黑手传错了意。刘畅看着墙脚青翠丰茂的一团青苔发了一会儿呆,狠狠地踩了上去,用脚将那团青苔碾得面目模糊,扭曲了面孔,转身就走。

  小厮秋实看到他狰狞的面孔,有些害怕,但还是体贴地提醒他:“公子,要不再等等贵妃娘娘那里的人还没出来呢兴许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刘畅冷冷地道:“等不来了。”还等什么当初之所以要打点贵妃只是为了防止万一,主要还是要靠皇后。如今皇后都已经大包大揽地把事情定下了,贵妃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为了一顶帐子就同时与皇后、康城长公主、魏王府作对。这一点他还能看得清楚。

  才刚走出安福门,秋实就紧张地提醒刘畅:“公子爷,老爷在那里。”

  刘畅僵硬地抬起头来,但见刘承彩穿着一身紫色官服,配着金鱼袋,前呼后拥地驻马停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自己,嘴角含了几分讥讽的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刘畅抿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刘承彩。他的心肺,就如同那被他踩得稀巴烂的青苔一样,干瘪无力,没有一丝丝活气,钻心地疼,锥骨地痛,完全不能呼吸。

  刘承彩目光往秋实身上微微一扫,宽宏大度地一笑:“恭喜我儿得偿所愿。”

  秋实害怕地往刘畅身后躲,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才好。想到惜夏的下场,他忍不住偷偷揪住了刘畅的袖口,低声哀求:“公子爷,您忍了吧您是别不过老爷的。到底是亲父子,老爷怎么也不能害了您。”

  刘畅的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稳步向刘承彩走过去,喉头明明发紧,声音却很清晰很坚定很沉稳地响起:“父亲可是要归家今日部里可忙”

  刘承彩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满意,他就说嘛,一样都是女人,一个是商家女,一个是宗室贵女,本身就是云泥之别,儿子不过是性子倔强,转不过弯来而已。现在果然就转过弯来了,不逼还是不行啊。儿子已经服软,他也就不再追究,很和蔼地回答:“还算不错。”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放马行在街上,一时无言。刘承彩偷偷打量着刘畅,但见刘畅从上了马后就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发白,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一时也有些不忍,轻声道:“钱花了就花了,反正不会吃亏,过些日子正好借机给你求个好的实职。以后你跟着我,听我的话,总有你的好处。我只得你一个儿子,还指望你给我和你娘养老送终,光宗耀祖,总不会害了你的,你莫要让我们失望了。”

  刘畅抿嘴笑了一笑,缓缓道:“好。您放心,儿子定然不叫您失望。从前都是儿子太任性了。”

  刘承彩高兴起来:“女人么,凶悍嫉妒算不得什么,只要她心思在你身上就什么都好说。你那个脾气要改改,女人还是喜欢哄的多。”戚夫人凶悍嫉妒成性,他不也照样过了一辈子他过得,儿子为什么就过不得

  刘畅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天边,很顺从地道:“儿子谨遵爹爹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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