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子清的抉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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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南疆产桓木,亦称无患木。传说此木为众鬼所畏,烧之极香,辟恶气。
甘泉郑家的上代家主共有一妻三妾,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等到不惑之年,庶出的公子小姐们早已各自成家。正房夫人却仿佛受了鬼神的诅咒,所生的子女一个接一个离奇夭亡,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幺儿。
这幺儿出生之日,正赶上郑家老宅遭逢“天火”。
郑家的奴仆妾室们都一口咬定,在火光熊熊的宅院上空见到了两条赤链火蛇交尾,随后,小公子便诞生了。
阖家都说那是妖孽降生之兆,何况这小公子男生女相,妖娆多姿,更具祸水之貌。若要留之,必会祸及家人。
郑公却偏不信邪,照样爱之如珍宝。
之后,果不其然,传言应验,郑小公子未满五岁,就接二连三地克死了他的兄长和阿姊。
族中众人屡劝不止,郑公夫妇去神宫祈福,占得了“桓木生香,薪尽火灭”的神谕。他们虽不解其意,但想到幼子出生时的异兆,便替他取了个“桓”的名字,指望能化解劫难。郑夫人甚至为此出家,投身神宫,离开甘泉郑府,并在神前立誓不惹人间富贵,放弃小公子继任家主的机会。
不知是因为这个名字取得好,还是因为郑夫人急流勇退的态度好,郑小公子果然就无病无灾长到了成年,因无有母亲教养,父亲不大管束,又被断了当家理事的路,便养成了风流放荡的脾性,仗着相貌俊美,到处拈花惹草,不满弱冠,就已艳名冠河南,成了三州命妇王女争相交往的对象。
最后,天缘凑巧,郑小公子竟借着鸿昭这副天梯,把“贩鸟”的生意做进了长安城,当上了赫赫扬扬,权倾朝野的承恩公。顺顺当当干掉了所有的庶出兄弟,重新夺回了家主的之位。
只可惜,彼时,郑夫人已经仙逝,再看不到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成就的这个“风流基业”。
郑桓觉得,命相一事大概还是有些道理的,他的一生就如一场短暂绚丽的焰火。
二十七年前,他在家宅不宁,各怀鬼胎的欲火中出生。
六年前,天香御苑落成之日,他“桓木生香”,踏上了人生的顶点。
今夜,“薪尽火灭”,他就要在国本动摇,争霸逐鹿的战火里死去了。
他不只要当郑家之主,更想鞭策天下。可惜,他没有那样的命数。养了整整十年的郑家天兵,却只换来了满城血河。
烟花绽放之时,河南四家共同起事,转眼就变成了太师带着王师捉贼讨逆。
浮桥吊起,瓮城关闭,棋盘格局的七十二坊巷在羽林把手下犹如七十二个陷阱,皇城内外,禁军营中,虎狼齐出,将流窜于京师的郑家贼军咬死在“陷阱”之中,绣衣使者就是清剿大军的眼睛,引着甲士,进入了那些犹在上林苑等候消息的“郑党”官员的家门,奸佞的家小,很快也成了廷尉陈凌的“客人”。
不到一个时辰,留存史册的“景初之变”就结束了。
郑桓此生只经历过一次战役,就是眼前的这一场,没有两军对垒,捉对厮杀,只有流血漂橹,追亡逐北。
失败来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果然,沙场不是绣床,注定不是他郑桓的舞台。
“剿逆已定,恭请帝君登城,以抚军心。”
映着满天星光,青衫太师恭恭敬敬对宣政殿外的望仙阁行了一礼。
阁门洞开,郑桓惊异地望见那个头颅已经断在锦盒里的鸿家嫡子,突然又死而复生,一身帝君礼服,英姿勃勃地出现在染血的御阶之上。
郑桓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荀朗竟然已经忘却了灭门之仇,背叛了河南世家,彻底变成了鸿家的盟友。
而那个文弱清高的鸿小公子,竟然纡尊降贵,配合荀子清做戏,特意诈死来赚他出手。
一笔写不出两个鸿。
鸿昭虽然走了,鸿煦还在。他可以用帝君之尊,鸿家嫡子之名,协助荀朗调配留守京师的虎豹骑。
羽林与虎豹夹击,要在陷阱中灭掉郑家的几路叛军,岂非易如反掌?
妖孽郑桓勾引过千百个淑女贵妇,祸害了帝国整整十年,此刻,却被押进了白虎堂中,听候发落。
风流公子终于抖落了一身风华,成了战甲破碎,血污满身,狼狈不堪的囚徒。
他突然诡异地笑起来,笑得身边的荀朗都有些诧异。
“我早就看出那个崖州痴儿的口味怪异,没想到她愿意看我这种打扮。”郑桓脸上的笑依旧是迷人的,一如他在大大小小的绣床上搬弄风月的每一个夜晚,“你说我此刻的形容,像不像那位身经百战的景耀战神?她不就只喜欢那种粗鄙的莽夫吗?太师说……是不是?”
他挑衅地看着对面准备拿他复命的太师,指望从他波澜不惊的眼里看出一丝愤怒。
可他失望了,那人依旧笃定。
“百战?”荀朗微微蹙眉,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季常兄,你只战过这一回啊……”
郑桓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讽,秀眉立起想要争辩,却见陈璋从堂外步入,拱手向荀朗回报。
“太师,剩下的贼兵共有六千余,另有六七员叛将,刑狱大牢已满,无法羁押。不知如何处置。”
“帝君怎么说?”
“已经问过了,殿下说,但凭太师处置。”
荀朗冷冷一笑,暗自赞叹鸿煦的手段。
帝君是清高脱俗的,既然他荀朗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投向了鸿家,那再背一次杀俘的罪名也并没什么要紧吧?
太师的口气淡然,甚至有些轻佻。
“扶桑山下,不是有个好坑吗?难道还要让我用钱粮去养那些奸佞?”
陈璋愣了愣,心领神会,就要离去。
“陈将军,”荀朗抬手唤回了他,“上林苑那里不知境况如何,城中犹乱。传令守住白虎堂,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得放一个闲人进来。”
陈璋拱手领命,自去执行军令。
郑桓脸色苍白,望着这个青衫落拓,面目风雅,却于谈笑间屠戮千军的魔王。
“荀子清,你果然……是能成事的人。”
“季常兄,”他不屑地望着坐在地上发愣的“天狐”,“说到底,是你害了他们。不在南疆安心搂钱,上贡天子,偏要闹得民不聊生,甚至扯出几辈子的积蓄学人家造反。”
他望着窗外扶桑山上的月色,轻轻叹了一声:“郑家所有的荣光,都和今夜的烟花一起被你燃尽了。”
郑桓咬牙默了一阵,终于想出了一句讥讽。
“你虽能成事,却到底只是做了鸿家的走狗。”
忽然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荀朗,像这样忘却灭门之恨,甘居人下,做小伏低,是何道理?他日你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荀司空!?”
荀朗冷冷看着他的义正辞严,淡淡笑起来。
“照你的意思,我是该报仇雪恨,割据一方,成就我的基业?”
郑桓咬着唇,一言不发。
“然后呢?等着鸿家再来复仇?季常兄当真以为那成就了九州世家的‘丹穴宫变’,是千秋伟业吗?”
郑桓妖艳的脸上满是决绝:“大丈夫当立功名。”
“大丈夫当立功名,成伟业,可像季常兄这般,逞私欲,毁公义,为了成一方诸侯,就挑动战祸,分裂山河,置苍生性命于不顾,又谈何伟业?朗非居人下,而是居天道之下。季常兄,你今日该知晓何谓‘逆天不祥’了吧?”
郑桓被他震住了,从那张清俊的脸上,他竟然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郑桓一生都看不起那些逐鹿九州的诸侯军阀,觉得他们不过是逞一时之勇。即使被他们捉住,斧钺加身,他郑季常也不会惧怕,可是此刻,手无寸铁的荀朗竟让他莫名地害怕起来。
荀朗是他见过的,最有力量的人。也许不只能当一个“凤床天子”。
他定了半晌,方才扯出了一丝笑容。
“场面话真是好听啊。子清,我听了一辈子场面话,也说了一辈子场面话。够了……人之将死,也该叫我死个明白。”郑桓妖妖娆娆靠到案边,站定了,十分亲热一般勾住荀朗的肩,“你也太能吹牛皮了。比我还能骗人。一本正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在望仙门上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
荀朗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季常兄狡猾了一辈子,我又岂敢对你说谎。我说过的话全是真的,今夜确实是个分裂山河的好机会,只是……荀子清不会辜负天下人,更不会辜负凤翎。”
郑桓一愣,忽然爆笑起来,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
荀朗面沉似水望着郑桓。
他抹抹笑出的眼泪。
“子清啊子清,你真的又可恨又好玩。刚才还把我吓个半死,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又全然像个情窦初开的乡野少年。”
荀朗淡定的脸上终于还是漾起一丝涟漪。
“子清,你在神宫待得太久了。根本就不懂女人。”郑桓靠在案边,得意地扯起嘴角,“我睡过的女人,只怕比你见过的都要多。她们总是自以为手段高明,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周旋在男人中间,让我们卖命搏杀。”
荀朗的脸上现出阴郁。
郑桓更加得意。
“比如你的那个痴儿,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chun心荡漾,如狼似虎的女人。一旦沾染风月,必会食髓知味,难以自拔。女人都是一样的,当朝天子也好,农妇村姑也罢,都只会沉湎在yin欲里。你的凤翎已经被那个莽夫睡得服服帖帖了,如今更是怀了孽种。像她这样朝三暮四的jian人,根本就不配你死心塌地地……”
郑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腹上一阵剧痛。
他惊讶地发现,竟是风雅的荀太师已经一拳击中了他。
郑桓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地*****。
荀朗鄙弃地踢开他,面无表情道:“郑季常,我敬你年长,又曾是内朝公卿。才对你礼让三分。不想你竟然这样不知自重。真是自寻死路。”
荀朗冷冷说完,惊觉郑桓似乎没在听他讲话,而是趴在地上,饶有兴味地望着门口。
荀朗有些诧异,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瞬间僵立。
在那雕花门下,竟然早已站着一个被羽林放进来的“闲人”。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乌溜溜的眼里含着泪,犹在努力扯着尴尬的笑容。
“子清……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是……确实是……不配……”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轻轻颤抖。
躺在地上的郑桓见了她这幅羞愧的表情,笑得越发欢畅。 女帝种田:扑倒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