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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灯烛莹煌,耀人眼目。一张长桌,上列了十数道珍馐美味。长桌两边,七八个少年长身玉立。见得二人入来,都齐齐躬身侍应,说道:“恭迎古少侠、二护法大驾!”古翼尘刚刚坐下,这般少年便上来服侍,递面巾、倒酒水、移动菜品,帮着挟菜,一个个将古翼尘照顾得无微不至。
柳少颖知古翼尘中了如梦散,凡事如在梦中,但仍不敢丝毫怠慢,恭恭敬敬道:“菜品不精,酒水淡薄,还请公子多多见谅。”古翼尘道:“我困了。”柳少颖道:“小的这就恭送公子下榻,还请公子先沐浴更衣。”将他领至另一间房舍,房中三名女奴将他领了进去。
沐浴完毕,柳少颖将他送入卧房,吹灭红烛,走将出来,低声问方才那绿衣少男道:“办得怎样了?”
那少男道:“回二护法,小的正吩咐抓紧置办。”柳少颖道:“动作快些,天亮之前一定要布置妥当。”一面说着,两人匆匆离去了。
古翼尘仰卧榻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望着壁上挂着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诗句出神,良久才将目光转向房梁,从此便一动不动,有如石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屋顶“喀”地一声轻响,隐隐见头顶上一片屋瓦被人移开,缝隙中露出一张满是疮疤、黑如铁皮的老脸来。古翼尘心下一动,正欲起身喝问,那铁面人睁大眼扫视了一眼屋内,又将屋瓦轻轻合上,古翼尘又呆望出神。
那铁面人飞身下得屋来,绕到回廊之中。正好撞见柳少颖与那名绿衣少男手持灯笼匆匆离去,他闪身拐入檐柱暗处。待两人过去,才向后疾奔。
嗜血教中道路曲折迂回,路径繁复,铁面人却如在自家一般,时往草丛一钻,时向假山一跃,有时大门洞开却又不走,偏向墙角处飞身而去。十数个起落,铁面人往一处矮屋中一晃,再出来时,身后多了三个人。这三人均极俊美,一身华服,气宇轩昂。四人飞身上房,伏在一楼阁东北角的暗影之中,探头下去,但见阁楼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十数名绿衣少男正进进出出,纷攘忙碌着。阁楼正中一人,正是柳少颖,他正对着楼中少男指指点点,一会道:“伊奴,你倒是精细些,龙凤枕放歪了。”又指着右侧一少男道:“小凤儿,你不要命了么,喜字贴倒了。”放眼四周,只见阁楼中处处都在张灯结彩,挂红着绿,铺设红毯,似有甚大喜事一般。
那铁面人指着阁楼下,低声道:“三位若想救左丘,就一定不能让任何人溜出来,不然坏了大事,不止南宫先生,我们都休想活着出谷。”
一位头上满戴金翠的美男子道:“多谢兄台,南宫先生是我的人,我们不敢疏忽。”
铁面人身形一晃,复又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屋顶三人神色凝重,蹲伏在屋顶暗影之中,凝神观察。
不一时,只听阁楼中柳少颖道:“伊奴,速去东厢房取些红枣来。”那少男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走出门去。屋顶三人大急,头戴金翠的男子轻声道:“莫要让他走远。”另一身着长衫的少年道:“我去!”轻轻跃下屋顶,藏在屋外花木暗影之中。那伊奴甫一出门,长衫男子便飞纵而出,从背后伸手将他点倒,拖入花木深处藏起。
那铁面人揭瓦看过古翼尘,又请来三名朱雀宫中人监视阁楼中人,直忙了大半夜,这才施展轻功,小心翼翼来到古翼尘下榻处,轻轻推窗入去。
也不知古翼尘是否听见推窗声,仍是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铁面人疾步近前,使火折子点亮蜡烛,转身过来,一见古翼尘,不由愣住了,只见榻上之人身形魁梧,昂藏七尺,浓眉如漆,粗犷刚毅的轮廓下中透着一丝俊秀。铁面人愣愣看了片刻,才发现面前一双如潭水般的眼睛一转不转,毫无光彩。
“华瞒天,你不悬壶济世,却尽研制这等害人之物。”铁面人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进衣袖,从袖中掏出一绿色小瓶,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打开瓶盖往古翼尘鼻息前晃了一晃,说道:“小子,幸好你遇见了我。”
古翼尘闻到瓶中气味,皱眉道:“谁放屁,好臭!”臭气入鼻,精神登陡然一震,腾地一声从榻上坐起,却见眼前站着一个满脸刀疤的铁皮怪人,古翼尘大惊之下,如沉梦方醒,右手一探,翻云刀已比在铁面人脖颈,喝问道:“前辈夤夜造访寒舍,有什么企图?”
铁面人向后一缩,说道:“你先把刀放下!”
古翼尘道:“你到底是谁?”
铁面人道:“难怪被人捉了来,原来是个傻子。”四下一望,说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寒舍?”
古翼尘微一环目,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惊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方落,忽听得门外依稀有说话声,有人正朝小屋走来。铁面人道:“路上慢慢说,你先跟我走。”
古翼尘道:“前辈不说明白,古某不会走,你也别想走。”大刀更向铁面人脖颈靠拢。
铁面人道:“老夫好心救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古翼尘茫然道:“救我?”
铁面人道:“你现在深处嗜血魔教之中,想活命就跟我走。”
古翼尘一听嗜血魔教,更是大惊,拍拍脑袋,全然不记得自己如何来到此间。铁面人趁他分神之际,闪身一旁,说道:“要走便走,不走便了,待到得天明,做了人家老婆,到那时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复从窗口跃出。
古翼尘更是稀里糊涂,微微一愣,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一道门缝向外觑视,只见两名身着绿衣的少男正向这边厢走来。他皱了皱眉,猛然想起:“这帮人和今日山上遇到的红衣少男一般模样!”暗道:“如此看来,这里果然是嗜血教,我如何到了魔教之中也全然不知?方才那铁面前辈神色惶急,似乎十分忧心我的安危,可我到底该不该信他?”在房中转了两圈,眼见两名绿衣少男已到门外,又忖:“我既不知如何到了这里,多半不会有甚好事,幸得现下神智已清醒,我倒要看看,此中究竟有甚稀奇。”握刀在手,也跟着跳出窗来。
不想铁面人立身窗外,正在等他,见他跳出,伸手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他矮身树丛之后。只听当中一擎着灯笼的少男道:“我听说,教主这次捉回来的玉面郎君,诨号叫作大漠狂刀,不止人生得世间无二,武功竟也不在教主之下。”另一人沉声道:“小点儿声,当心被他听到。”先前那人道:“怕什么,他中了教主的‘如梦散’,半疯半傻,就是听见也无妨。”说着,便去推门。铁面人双足一点,悄无声息地到了两人身后,手指伸处,两少男瘫软在地,古翼尘道:“前辈这是……”铁面人抬起一人的脚往草丛中拖拽,见古翼尘愣怔呆立,说道:“愣着干什么,要是他们发现你不在了,我们可就插翅难飞了。”古翼尘当即将另一人也隐在草丛中。
两人将尸首藏好,古翼尘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那铁面人看他一眼,说道:“你现在信我了?”古翼尘道:“晚辈还有一事请教。”那铁面人一把拉起他手,说道:“边走边教!”古翼尘见他一个大男人来拉自己的手,脑中想起欧阳艳绝,下意识缩将回来,那铁面人一愣,转身就走,口中道:“此处机关重重,你不跟紧了,中了机关可别怪我。”话音未落,已然飘身丈外。
古翼尘正待拔足跟上去,发现丹田空空,竟只有三成功力。眼见铁面人只剩一个黑点,只得在身后咚咚咚疾跑。那铁面人轻功竟是奇高,片刻功夫已不见了踪影,古翼尘追了数丈便没了方向。正自张望,铁面人忽然站在他面前,说道:“你是不是想让魔教中人都知道我们在教中乱奔?”古翼尘道:“前辈轻功好生了得,晚辈足下只剩三成内力,我……”铁面人道:“谁让你不拉……”“话锋一转,忽又道:“前辈我没空在此和你胡扯,跟紧了。”这一次却放慢了脚步。
不一时,两人奔至方才灯火通明的楼阁上,铁面人不见三名朱雀宫人,皱眉道:“人呢?”
古翼尘道:“我在这里。”铁面人一把将他拉向暗处,说道:“你不要命了!”古翼尘这才见楼阁里绿衣少男熙来攘往,一派喜庆,奇道:“深更半夜,这干人在干什么?”铁面人道:“办喜事。”古翼尘道:“原来教中有人婚嫁。”又道:“既是请我来参加婚事,却为何要对我下毒?”铁面人白他一眼,说道:“新郎就是你。”
古翼尘瞪着铁面人,一脸茫然,想要说一句“前辈休要玩笑”,见他神色,绝非说笑,登时接不上话。
铁面人说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你想知道的,我现在一气儿告诉你,白日里你上山来,欧阳教主见你……”看了古翼尘一眼,继续道:“见你生得也不是极丑,满心喜欢你,你知道他本是男人……可……他并不喜欢女人……总之欧阳教主看上的人,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你抓回来。后来,你中了‘如梦散’,对他言听计从,被带到教中来,天一亮,就要和他拜堂成亲。”
古翼尘直听得脑中嗡嗡作响,此等事情莫说自己想也不敢想,就是如今听在耳中,也如身坠冰窖,一身鸡皮疙瘩,好似噩梦一般。铁面人拉了拉他衣袖,跳下阁楼,不一时便来到一片黑漆漆屋群中。
铁面人道:“这是出教必经之路,你跟着我的脚步走,一步也错不得。”嘴上如此说,却怕他踏错一步,也不回头,只把手向后扬了扬,要拉着他走。古翼尘随他立在原地,半晌也不见他走,忍不住道:“前辈,还要站多久?”
铁面人叹了口气,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把拉起他手,口中轻声念道:“干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向一颗大树走了八步,又向左转出,向左走了十三步,又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向右走去。古翼尘知魔教之地大意不得,便由他拉着手,只觉铁面人的手皮糙肉厚,但却甚是纤细,走了一会,古翼尘突然停了下来。
铁面人沉声道:“你又要怎样?”古翼尘道:“前辈对嗜血教道路如此熟稔,却不是神教中人,当真十分古怪。”铁面人鼻中阴森森道:“你怎知我就不是魔教中人?”眼中却满是笑意。古翼尘也咧嘴一笑,说道:“我中了什么‘入梦令’剧毒,前辈若真要害我,又何必大费周折带我在教中乱走?”铁面人望着他,说道:“你焉知我救你,不是也为了娶你?”古翼尘更笑出声,说道:“你这手细若无骨,嫁我还差不多。”
铁面人别过头去,说道:“婆婆妈妈……”正要举步,忽闻远处脚步杂沓,闹嚷之声由远而近。不一时,只听一人道:“进屋去搜。”又一人大声道:“发现同党,格杀勿论。”古翼尘听得这声音,说道:“这两个声音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铁面人道:“第一个是教中二护法柳少颖,第二个是兴州七煞的老大,教中大护法苏含笑。”古翼尘道:“苏含笑我已见过,柳少颖是谁?”铁面人道:“他也是欧阳教主的心腹,你方才还和他一起吃饭来着。”古翼尘眉头紧缩,毫无印象,铁面人不再理他,只道:“你中了如梦散之毒,每隔半个时辰毒性会再次发作,到时一定要闻一闻这绿瓶中的臭气,你不要离开我半步,知不知道?”古翼尘听他言语中甚是关切,胸口一暖,说道:“前辈既怕我中毒,不如把绿瓶给我带在身上,时时拿出来闻一闻。”
铁面人道:“此毒一定要出现症状之后服用才有效。”
古翼尘皱眉道:“要是没有解药,就这样痴痴呆呆一辈子?” 贺兰风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