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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玉勾悬上夜空,晶儿忙扶住摇摇晃晃站不稳的穆晴岚,翠儿亦是拿了热茶来给她饮下:“岚小主,宫里最不讲究什么姐妹之情,出了岚小主和穆小主,奴婢真真不敢相信哪会有什么姐妹之情了,此人既已找出,小主不妨提高了警惕,当给自己一个教训罢。”
清泪从穆晴岚眼中崩然流下,整个人如同蚕食一般,像是有人把在冰水里浸泡过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来取暖:“可是,可是安府与穆府是那样交好,我,叫我怎能相信。”
晶儿哭着劝道:“小主既已将她试了出来,为何却不肯相信自己了?素常在也许曾经同小主交好,但现下小主不得不相信她就是要害小主的人!小主断不可心软了,稍后去懿妃宫里,她必定要来个鱼死网破,小主,您要早做准备。”
穆晴岚只余得两行清泪从脸上滑下,淡淡闭上双眼:“原来她也一样,她们都一样,也在背后暗算着我啊。”
晶儿哭喊道:“小主,小主可千万别动了胎气啊,小主。”
翠儿仔细地将穆晴岚有些散乱地发丝挽起来,于心不忍道:“小主,若是去迟了可就不好了,随奴婢赶去懿妃宫里吧。”
整个人只余得一个躯壳一般,穆晴岚由得晶儿和翠儿搀扶着自己朝懿妃宫殿里走去,一路上羽林卫经过,像是黑夜的使者,巷子里更是夜风习习,覆面而来,路途远也不远,只是地面光滑,须得留神脚下。
恍如已置身事外,穆晴岚稍稍整理一下衣物,擦拭去脸上的泪痕,抬头看了看澹澹的月色,径直朝宫殿里走去,今夜月色醉人,给群殿盖上了一层轻纱。
一路经过的宫殿皆是半点儿人声也无,却唯独懿妃这里宫灯明亮,穆晴岚缓缓步入正殿,皇后已是正襟危坐于贵妃榻上,懿妃、沈妃毫不慌乱,仍是着一身华丽的朝服,沈妃则是身穿蹙金双绣海棠长衣如仙女撒下的丝绸一般华彩,紫金神鸟玉翅步摇垂下银丝珠络。沈妃之右为恬嫔,接着是秦贵人,而孟常在则是同懿妃坐一块儿,贞贵人坐于孟常在之右。
白常在虽是住在景仁宫偏殿,此刻却来得比穆晴岚早些,直拉着穆晴岚的手:“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穆晴岚悄然示意白常在勿要多言:“没什么,见风流泪而已。”
大殿的地毯上是安素丹,安素丹原是穿一身华服,此刻却像是凋落的杜若一般散在地面上。
皇后冷眼看着懿妃,懿妃同样回以凌厉的目光。
沈妃举起丝帕轻轻道:“此事要不要请皇上来一趟?”
皇后淡淡地看安素丹一眼,饮了一口热茶:“此等小事,便不必劳烦皇上过来了,皇上忙于政务,本宫自当替皇上分忧。”
懿妃咯咯笑道:“皇后娘娘好一句‘此等小事’便打发了,可不知道臣妾险些为其所害,皇后娘娘未免也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话是很不敬的,然皇后只淡淡笑了笑,并没有恼怒,反而声线清和:“妹妹的担心本宫自然是感同身受,只是妹妹所说本宫到底有些不明白,究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敢要害妹妹?”
懿妃凌厉地笑着,那眼神如刀锋一般凛冽,直从安素丹身上扫过,穆晴岚亦是吓得背后生出一阵寒意。懿妃含了怒道:“素常在,企图以蛇毒诬陷本宫!”
孟常在面庞极其夸张地做出恐惧的表情,双眉紧皱,秦贵人瞥见了孟常在惧怕无比的夸张面容,只将白丝丝绢朝腿上一扔:“做作!”
恬嫔似是身体有些虚弱,只道:“逢场作戏罢了,更何况她和懿妃走得近,巴不得讨好懿妃。”
孟常在似是感到秦贵人在看着自己,遂理了理头发,面色恢复了平静,淡得如一泓静水一般。
安素丹听闻懿妃说话便开始啜泣:“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明鉴,那蛇药不是嫔妾放的,嫔妾走过去就看到那药已经在那儿了,嫔妾,嫔妾也不知道为什么。”
穆晴岚手中的丝帕被她的双手紧紧绞着,皱起无数的褶皱,穆晴岚低着头,晶儿似是感到她的不安,便倒好了热茶递给她,悄然道:“素常在恐怕不会将您说出来。”
然而晶儿的动作依然是吸引了懿妃的目光,懿妃横眼朝穆晴岚看去,随后指着安素丹道:“那好啊,你且说,你为什么会那样鬼鬼祟祟地到本宫宫外来。”
安素丹因为低着头,因此的泪水直掉到地毯上,转而消失不见:“嫔妾,嫔妾是要去告诉懿妃娘娘傍晚有人要用蛇药诬陷她,可是嫔妾刚走到那里,便看见那儿有一袋泛黄的袋子,嫔妾正要伸手,却被黄公公给抓住了,嫔妾真的只是给懿妃娘娘通风报信的。”
冯嫔半低着头,只双眼看着地毯不语,一身深绿宫装正如她此刻一般沉静。
秦贵人咳了一声:“素常在,你方才说你要告诉懿妃娘娘有人要诬陷她,那么你且说,究竟是谁要诬陷娘娘啊。”
仿佛被人用冷水从头浇下,穆晴岚不禁颤抖了一下,随即脸色回复平静,只稳稳地端着手中的茶盏。
殿中顷刻安静得半点儿人声也无,空气中似是散发着凝胶一般的气息,叫人只觉得沉闷,夜色沉静,宫灯摇曳,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将影子投到窗户纸上,如同欲伸未伸的指爪。
安素丹片刻也不说一句话,倒叫殿中人心纷纭,揣测之意如水一般荡漾起来。
懿妃并未提及穆晴岚的名字,亦是静静地看着安素丹,安素丹身子微微颤抖,穆晴岚眼看她的样子,似乎自己的心亦是连同她的身形一道在颤抖着。
哭声从安素丹的口中迸发而出,忽地,她脸色变得苍白,额上许多汗珠渗出,双手陡然撑到地面上,她的侍婢站在一边,眼见情况不对,大喊:“小主!”
皇后和其余嫔妃亦是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住,只传来“砰”的一声,安素丹如凋落的广玉兰一般,倒在了地面上。
皇后几近霍然站起来:“快去请太医!叫白太医赶过来。”
沈妃极力主持着秩序,白常在慌乱地抓着穆晴岚的金丝袖口,穆晴岚两眼瞪着安素丹,双手不住地颤抖,晶儿用力扶着她:“小主,小主可别动了胎气!”
孟常在左顾右盼,只得拉了朕贵人道:“贞姐姐,她,她这是怎么了?”
贞贵人亦是极其不耐烦:“我哪里知道,你无须过问这么多。”
冯嫔从头到尾皆是淡淡饮着香茶,从未说过一句话,穆品娆坐于冯嫔右侧,只远远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穆晴岚。
随后,宫人们将安素丹抬至贵妃榻上。
过了须臾,却是黄允宁道:“白太医求见。”
懿妃挥了挥丝帕:“快传进来。”
白太医行着礼走上前,声线沉重沧桑:“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小主请安。”
皇后抬一抬手:“你快请起,看一看素常在如何。”
众人的目光随着白太医的手一同看去,只见白太医右手稳稳地搭在安素丹的脉搏上,目光中透露着浑浊与笃定,过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回禀娘娘,素常在是因为有孕后气血空虚而晕倒,且今日受此惧怕,实在是撑不住了,不过娘娘放心,微臣会叫人熬好了药给小主服下,之后好好休养,便不打紧了。”
穆晴岚双眼似要跌出眼眶,霍然起身,直盯着安素丹惨白的脸。穆品娆见穆晴岚迅速起身,自己亦是站了起来,前去扶着穆晴岚。
懿妃微张着嘴,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看着白太医。倩儿有些害怕地看着懿妃的面庞,后退了几步。
贞贵人摸着自己扁平的小腹,满脸失落,却也是淡淡地笑着。安素丹的贴身侍婢慌乱中跑出了正殿。
贴身侍婢一路小跑,经过长长的小巷,转过无数个拐角,跨过一道道宫门,行至了巍峨无比的养心殿前。
殿门前的侍卫横刀将其拦下,侍婢只得求见小印子,过了片刻,小印子从养心殿中慵懒步出,见到了安素丹的贴身侍婢,很是疑惑:“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伺候素常在的吗?”
侍婢哭得满脸泪痕:“公公,素常在有孕晕倒了,奴婢也是急着求见皇上,求皇上前去看一看小主吧,小主在懿妃娘娘宫殿里受的委屈可不小。”
小印子闻言,额上的青筋突突跳着,亦是有些手忙脚乱,忙跨过门槛,行至了皇帝身边耳语几句。
皇帝听得双眉紧皱,放下了手上的奏折,起身道:“给朕准备好轿辇。”
小印子随同皇帝一道来到了懿妃的宫殿,安素丹的贴身侍婢倒是快人一步,早已站去了安素丹的身边。
“皇上驾到。”
众嫔妃忙起身行礼,皇帝穿着龙袍不怒自威,众嫔妃忙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右手一摆,让众人坐下:“皇后,这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微微行礼,正欲开口,懿妃却抢话道:“回皇上,臣妾知道。”
皇帝怀疑的目光从皇后身上转而降至懿妃华丽的朝服上,声线沉稳道:“喔?那你来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懿妃不顾皇后忍怒的表情,自得道:“皇上,有人要存心害臣妾。”
“是吗,那你且说是怎么一回事便是。”
懿妃随即用了让人心生怜意的声音,双目已是盈盈含泪:“皇上,臣妾今日早晨刚给皇后娘娘请完安,便径直回了这里,可是却收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说是会有人今日傍晚之前前来臣妾宫殿宫墙的破洞处放蛇药。”
皇帝和其余妃嫔皆是脸色疑惑,孟常在听得饶有兴致,看了看皇上,随后将自己的头饰好好整理了一番。
皇帝也并不去看孟常在,只朝着懿妃道:“那人为何要在你宫殿宫墙的破洞处放蛇药?”
懿妃骄矜而可怜道:“皇上,臣妾听闻岚贵人前些阵子宫殿里有蛇,而且听人说在岚贵人所住宫殿的周围,被人撒了一圈蛇药,因此那蛇便不敢出岚贵人的宫殿了,这是后来宫人们去清理火后的残垣断壁发现的,臣妾听着也当真害怕。”
夜色愈发凝重,人们却是毫无睡意,唯有淡淡的夜风,从未关紧的窗户缝儿里吹进来。
闻言,皇帝皱了皱眉头,顿了顿道:“那你没事儿让素常在受这么大的委屈是为何,难不成她便是放那蛇药的人?”
白太医从皇帝身后行过礼退下,懿妃依言道:“臣妾也是这样以为,皇上不知道,臣妾一拿到那张纸条便慌得不得了,于是便令了倩儿和黄允宁躲在暗处偷偷地守着,结果午后刚过,便看到有人过去了,并且那人停留在了臣妾宫殿宫墙的破洞处,倩儿和黄允宁迅速地去将那人抓了来,正是素常在!”
穆晴岚已是平静了下来,默默看去皇帝,皇帝亦是注意到了穆晴岚,浅笑道:“岚贵人有什么要说的?”
穆晴岚微微行了一礼,翩然道:“素常在与我交好,我自然肯相信素常在的为人,姐姐待我亦是很好,更何况姐姐无论对哪位小主皆是礼数得当,因此臣妾认为,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请皇上明鉴。”
皇帝轻微笑了笑:“岚贵人果然是很稳妥的一个人,不过朕见素常在这会儿子昏睡着,自然是不能说话,皇后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皇后终于行了一礼,笑道:“臣妾方才听素常在说她自己也得到了消息,说什么有人会在傍晚用蛇药陷害懿妃,因此特地去给懿妃报信,结果刚走到那宫墙的破洞处,便被懿妃的人逮着了。”
皇后说话皆是无比镇定,声线依旧是平缓温和。
闻言,皇帝颇是疑惑:“那如今素常在人也昏着,朕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不知道素常在是如何知道有人要诬陷懿妃的消息的。”
沈妃眼皮动也不动,只朝皇帝道:“只怕是懿妃太过担心而抓错了人了。”
懿妃平一平气息,行礼道:“回皇上,臣妾并未抓错人,沈妃未免也将此事说得太轻松了,事情发生在本宫身上,本宫自然有权仔细过问,更何况本宫抓住素常在那会儿,她手上可是握有那袋蛇药的,本宫也将那袋蛇药带进来了,案几上的便是。”
在座的人纷纷朝紫檀木案几上看去,一袋粉末状的东西静静地堆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皇帝看着懿妃,指着那袋蛇药,疑惑道:“此物当真为蛇药?可有找太医看过,若弄错了可就不好了。”
懿妃掷地有声,虽见疲态,却勉强振作道:“臣妾确定,此物就是蛇药。”
皇后双眸闪过一丝明亮的神色,笑了笑,行礼道:“依臣妾看,皇上定要查出究竟是谁在岚贵人之前住的宫殿里面放了毒蛇才是,眼下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懿妃心不在焉,缓缓后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皇上若能查清此事也好,免得人人皆以为那蛇是臣妾放进去的,居然专门找人用蛇药来诬陷臣妾,臣妾惶恐不已,皇上明鉴。”
穆晴岚深幽的眸子直看着懿妃,懿妃亦是毫不回避,以同样凌厉的目光打量着穆晴岚,背上的汗液几近浸湿了衣衫,穆晴岚缓缓行礼:“回皇上,臣妾到底没伤着,皇上也不必为臣妾而费心力了。”
皇帝心疼地轻轻抬起穆晴岚的右手:“可是朕不查清楚,便总有人要害你。”
沈妃噤声道:“可是眼下一点线索也没有,这叫人如何查起。”
皇帝看了看皇后,缓缓道:“皇后管束六宫无方,平白给朕生出许多事端来,难道皇后便不能自己平息这些不好的风气吗?”
皇后闻言面庞一颤,遂行礼道:“臣妾管束无方,的确是臣妾的错。”
众嫔妃皆跟着皇后行礼:“臣妾有罪,请皇上降罪。”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右手:“好了,你们都起来吧,皇后也起来,朕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罢了,皇后不必自责。”
皇后这才和颜笑道:“此事臣妾自当查清楚,必不使皇上烦忧。”
皇帝轻轻拉起皇后的手,笑道:“那朕便将此事交给皇后处理了,无事不必来烦朕了。”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