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母一走,母亲就朝父亲瞪过去,目光如刀锋般的冰冷,父亲毫不示弱地瞪回来,如困兽般的暴躁。
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窦昭小小的身影缩在幔帐里,听着父母的互相指责。
“赵谷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嫌我还不够丢脸吗”
“我要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你要干什么纳个罪臣的女儿为妾,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想让窦家百年的清誉、几代人的积累都毁在你的手里啊你不嫌丢脸,我还要脸呢”
父亲气得面红耳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这个时候,你不帮我,还在拉我的后腿,请了二伯母来看我的笑话,你是怎样为人之妻的我的名声完了,你就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了你别忘了,夫妻一体你还贤妻呢还好岳母去得早,要是看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怎样的伤心难过呢”
“窦世英,你说我就说我,提我母亲做什么”母亲气得哭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是怎样待你的你还记不记得成亲前你是怎样跟我说的你不要脸想让我帮你掩饰,门都没有”
父亲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我又不是有意提及岳母的,你有必要这样得理不饶人吗我这样,还不是被你逼的。”他说着,想起从前的旧事,又气愤起来,“保山不过是拉我去喝了顿花酒,你就对人家吹胡子瞪眼睛的,人家来我们家,连杯好茶也不给人家上,让我受尽同窗的嗤笑”他越说越恼怒,“你只知道怪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要是脾气好一点,我至于去找三哥商量吗”
母亲气得直哆嗦,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你做错了事,还好意思说我那冯保山是个什么好东西除了吃喝嫖赌,他还会干什么年末岁考,提学大人要不是看在大伯的份上,他早就被革了功名,只有你,天天和他混在一起,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那,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你想我怎样”母亲厉声质问,“敞开大门把王映雪迎进门我有那雅量,她王映雪有这福气吗”母亲冷笑,“窦世英,我把话说在这里,世间的女子随便你想纳谁都可以,王映雪想进门,除非我死”
“你我”父亲指着母亲,手臂发抖,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母亲不屑地笑,腰杆挺得更直了。
原来夫妻还可以这样吵架
这是她那个总摆出副道貌岸然样子的父亲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窦昭看得目瞪口呆。
她从来没和魏廷瑜吵过架。
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屑。
父亲垂下了头,低声道:“谷秋,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他语气伤感,“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映雪也是受了我的拖累。要不然,她好好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何苦要受这样的羞辱况且我和映雪也说好了的,她以后到田庄去住,”他说着,抬起头来,目光中含着几分希冀,“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和保山出去了”
好
窦昭差点忍不出从幔帐里跳出来代替母亲回答。
夫妻吵架,还有什么比丈夫主动低头更能说明妻子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王映雪有了身孕,以父亲的为人,肯定是铁了心要纳王映雪进门,不如趁机给父亲一个台阶下,既可以在窦家众位长辈面前表现自己的宽厚贤良,还可以笼络父亲的心,甚至是以后夫妻遇到什么分歧的时候拿这件事拿捏父亲。
这可是一箭三雕的事
而且破镜重圆,不管有没有裂缝,在别人眼里,总归还是面镜子。
那王映雪恐怕看上一眼就会心如刀绞。
再让王映雪写下卖身契,把她丢到田庄里去。
不管父亲此刻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他自己承诺的事,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只要父亲一日不改口,王映雪就得在田庄里熬着。正好让大家看看,王映雪在窦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就算父亲想反悔也不怕。
到时候带着王映雪到各家各户串门去。
你王映雪不是名士之后吗自甘堕落与人为妾,看你王家到时候有何面目见人
还有比这更解气的吗
就算王映雪有天能说动父亲,但母亲有她的卖身契在手,在妻妾的名份在那里,有窦家的这长辈帮着,她还能翻天不成
窦昭几乎要笑出声来。
耳边却响起母亲尖声的厉叫:“映雪,映雪,叫得可真是亲热既然你们背着我什么都商量好了,那还找我干什么好好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窦世英,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清白人家的女儿会自己寻上门给人做妾清白人家的女儿会恬不知耻地勾引别人的相公她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这世上只怕没有不清白、不干净的人了她觉得受了羞辱,那她找个不羞辱她的地方好了”
窦昭听着急得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能堵着母亲的嘴才好
吵架和说话一样,要有重点
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这些有什么用
快点把父亲的承诺定下来才是。
只是没等她有所行动,父亲已怒不可遏地大声喝道:“你还要我怎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就是仗着有长辈为你撑腰吗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我是念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你要是还念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来”母亲毫不示弱,表情鄙夷,“我就是仗着家里有长辈给我撑腰,你能把我怎样有本事你绕过我去把王映雪娶进门啊”
“你,你”父亲恼羞成怒,“我,我我要休了你”
母亲愣住。
“你说什么”她脸色唰地一下雪白,“你要休了我”母亲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你为了王映雪,竟然要休了我”
话一说出口,父亲也愣住,他不敢看母亲似的别过脸去,小声道:“我好好跟你说,你一定也不通融”
“窦世英”母亲气得两眼发红,她大声嚷着父亲的名字,“你给我滚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等着你的休书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王映雪那小贱人迎进门”
父亲很是狼狈,强辩道:“谷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
“给我滚滚滚”母亲把父亲往门外推,“我等着你的休书,我等着你的休书”她喃喃地道,“啪”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谷秋,谷秋”父亲在外面拍着门,“我没那个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是无心的”
母亲靠在门上,泪如雨下,声若蚊蚋:“无心,有时候无心说的才是真话”
窦昭头痛欲裂,溜下炕拉着母亲的衣角:“娘亲娘亲”
母亲蹲下身子,抓着女儿的双臂,抽泣着问她:“你不是说要去舅舅家玩吗我和你去舅舅家玩,好不好”
“不好”窦昭摇头,大大的眼睛灿若晨星,“这是我家,我要呆在家里。过年的时候,去舅舅家”
母亲愕然,眼泪却落得更急了。
晚上,俞嬷嬷劝母亲:“您这个时候和七爷置气,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母亲坐在镜台前,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那个静水照花般的女子,答非所问地道:“我小时候,每次来窦家,娘亲都吩咐我不要顽皮,不要惹得窦家伯母和姐姐们不高兴有一次,佩慈带着我去摘玉兰花,我很害怕,不敢爬树,可想到母亲的话,我还是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佩慈利索地跳下了树,我却蹲在树上不敢下来眼看着快到晌午吃饭的时候,佩慈急起来,跑到外院去找小厮帮忙我一个人蹲在树上,叶子毛茸茸的,还有肉肉的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的我想哭又不敢哭,怕把别人引来,害佩慈被打手心想着就这样跳下去好了,宁愿死了残了,也不愿意被虫子爬我闭上眼睛,下面有人喂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蹲在树上那声音,像小溪里的水,又清澈,又悦耳。我睁开眼睛,看见个少年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我。他的头发像上好的缎子,乌黑光泽,他的面庞,像美玉般莹润,他的眼睛,温和又明亮我看得发呆。他却扑噗一笑,比园子里的花还好看我跟他说,我被挂在树上下不来了。他让我等着,转身就找了架梯子来,小心翼翼地把我从树上解救下来后来我每次来窦府,他都会在那株玉兰树下等我送我甜甜的豌豆黄吃,还有酸酸的李子,黑黑的橄榄有一次,是朵珍珠穿成的珠花我把它放在贴身的荷包里,片刻也不离身”她转过头来,用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俞嬷嬷,“嬷嬷,你说,那个在玉兰树下等我的人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小姐”俞嬷嬷捂着嘴哭了起来。
窦昭眼睛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看了书评书的留言,觉得有件事得向大家解释解释才行。
onno~
以窦家的门第,不可能做出卖妻求荣的事来,窦昭的妈妈是自杀不是谋杀,大家就不用脑补了
至于窦昭为什么会被送到田庄给农妇的祖母教养,窦昭的舅舅为什么会和窦昭断了联系,这就属于剧透范围,大家只能耐心看文,从中寻找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