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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坦诚

九重紫 吱吱 6103 2021-03-28 10:51

  窦世英给女儿请的西席姓姜,名礼,字有恭,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举人,曾在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窦世英的师座何文道家做过十五年的西席,因年老体衰精力不济请求辞馆回乡,被窦世英说动,到窦家坐馆三年。

  “窦修撰说,是个女童,也不拘学什么,知道些大道理就行了。”姜有恭言词客气,语气里却透着倨傲,“又有窦侍郎说项,我碍于脸面不过,虽然知道自己才疏学浅,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窦家仅京官就有三个,他只好以官职相称。

  窦世榜连声道谢,请了杜夫子出面相陪,又亲自安排姜有恭在西窦的外书房住下,拨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给他用,请了窦昭出来给姜有恭礼了行,定下了开课的日子,这才回了东窦。

  二太夫人问儿子:“这人如何”

  窦世榜苦笑:“学问倒是一等一的好,可这脾气也不知道留不留得住”

  二太夫人皱眉。

  窦昭则是气得想骂人。

  父亲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呆着,这个姓姜的哪里是来给她做西席的,分明是来敷衍了事的

  明明已是耳顺的人了,还在谨守什么男女大防,讲课的时候要支个屏风将自己和窦昭隔开,还动不动就说他在何阁老家如何如何。讲课的时候也不管窦昭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坐在那里讲,讲完就走人,仿佛窦昭是个榆木疙瘩,他讲得再好窦昭也没办法领会,他讲得再差窦昭也不知道,因此课讲得十分勉强,偏偏窦世英许了他一年一百两银子的束修之外,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各两套。

  不过欺她是女孩子罢了。

  正好那天窦启俊在家,姜有恭给窦昭讲孟子滕文公下,窦昭叫了崔十三过来,请窦启俊以“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作了一篇制艺,第二天早上放在姜有恭的案头。姜有恭先是匆匆地瞥了一眼,随即“咦”了一声,拿起来细细地读了半晌,问窦昭:“这是谁作的”

  窦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学生戏作。”

  姜有恭“嗤”一个声,把文章丢到了一旁,然后借着滕文公给她讲起妾妇之道来。

  窦昭一声不吭,每天上学下学,一刻种也不耽搁。

  陈曲水听说窦家七爷给女儿从京都请了位西席,不由哈哈大笑,写了封信给窦昭,说承蒙她看得起,他决定即日起就前往真定县,在窦家坐馆。

  窦昭将陈曲水安置在田庄。

  陈曲水看着马车绕过真定县城往郊外的田庄驰去,难掩惊讶,问来接他的赵良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良璧笑道:“自然是崔姨奶奶的田庄了”又怕陈曲水不明白,解释道,“崔姨奶奶早就发下话来,这田庄是要留给四小姐的,七爷也答应了,以后这田庄就是四小姐的了。”

  陈曲水默然。

  难怪窦四小姐说请他给她自己做西席。

  莫非窦四小姐早就知道窦七爷会给她从京都请个西席回来

  他原只是想小小地为难一下窦昭,让窦昭知道,窦家未必就轮到她说话,许诺,也是要讲实力的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点调侃之意在窦家四小姐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窦家四小姐为什么要找个讲经史的西席呢

  陈曲水第一次认真思考窦昭找他的目的。

  窦昭请了一天假,在田庄的宅子门口迎接陈曲水。

  陈曲水没有看见大人,有些诧异。

  窦昭只当没看见,笑着将陈曲水请到早已准备好的书房。

  三间的青砖瓦房,一明两暗。东边是内室,后面带个暖阁;西边是书房,后面带个套房。门前种着一株海棠,一株杏树,屋后种着一片竹子。青砖铺地,高丽纸糊窗,黑漆家具上摆着青花瓷的茶盅,宋白瓷的花觚里插着一高一低两枝大红芙蓉花,却有股清怡之气扑面而来。

  陈曲水顿时眼睛一亮。待端起茶盅,见那茶水汤色灿黄,香味清雅,喝到嘴里,滋味醇厚,回甘悠久,竟然是今年秋天刚上的铁观音,喜悦之情跃于眉上,高声赞了声“好茶”。

  窦昭微微一笑。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之交,以其无真气也。

  陈曲水半世坷坎,还能被一片景,一杯茶打动,可见其真性情。

  她低头喝了口茶,让铁观音甘鲜的味道在心肺间打了个滚,这才笑道:“不知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陈曲水眉角微扬,似在询问她的用意。

  窦昭也不隐瞒,坦然地道:“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东巷街少了别馆主,只怕非陈先生久居之地,我欲请先生在田庄住下,随时请教学问,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陈曲水目光微凛。

  窦四小姐的话是有深意的。

  他刚到东巷街的时候,曾遇闲帮敲诈,若不是别刚毅出手,他哪能毫发无伤地脱身

  陈曲水想到了大限在即的别刚毅和即将投靠窦昭的别氏姐妹,隐隐有些动心。

  他早已认命,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走完余生。

  而且他还有些放心不下别氏姐妹,希望能报答别刚毅这些年对他的照顾之情。

  陈曲水沉思良久,正色地问窦昭:“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窦四小姐为何执意要请坐馆先生在家讲经史”

  既然有些事要托付给陈曲水,有些事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这是窦昭用人的原则。

  “我的事,陈先生想必都打听清楚了。”她沉吟道,“从前我很肯定,王氏既然已经为妾,窦家为着名声,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扶正的。结果我错了。曾贻芬的起复,王行宜的得势,五伯父的野心,王氏不仅被扶正,我,也成为了王、窦两家较量的棋子。”说到这里,她端起茶盅来慢慢地喝了一口,声音也显得有些黯然,“我常常想,年幼时我无力挣扎,现在我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要继续过着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成而且最多十年,王、窦两家就会分出胜负,到时候我又将何去何从呢”

  前世,王行宜和窦世枢只用了九年,就分出了胜负。

  这一世,虽然情况有变,但谁又能保证窦世枢一定能改变历史,成为赢家呢

  前世,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草芥尚被王映雪嫉恨,这一世,她名下有西窦一半的财产

  窦昭放下茶盅,茶盖和茶碗轻轻撞击,响起清脆悦耳目的碰瓷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从前,我只知道窦家待我不好,王氏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声音清亮,“现在我才看清楚,庙堂虽远,可一个小小的风浪打过来,都会演变成惊涛骇浪,倾刻间就能让我陷入灭顶之灾。从前我只盯着身边的一些人和事,看着风生浪起也不知道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要说如何躲避了”

  前一世,她直到做了侯夫人才慢慢了解到庙堂和内宅的关系。这一世,王、窦两家的恩怨让她有了更深的体会。她受闺阁女子身份的限制,注定只能通过其他的人来了解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这让她萌生了找一个人来做她的眼睛替她观察的想法,陈曲水无疑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人选了。

  陈曲水恍然,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不,不,不。”窦昭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是想保住我现在的所有,不被人窥视,不被人觊觎,不被人利用,不被人出卖,不被人摆布而已。”

  陈曲水不解,含蓄地道:“可四小姐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不就是窦家给的吗”

  “陈先生可能还不知道,”窦昭含笑地望着陈曲水,“王氏扶正之前,我舅舅替我作主,西窦将一半的财产划到了我的名下作为陪嫁,目前由东窦二房的三堂哥帮我打理。”她将赵、窦两家的协议告诉了陈曲水。

  豆大汗珠从陈曲水的额头滴落。

  他住的地方是东巷楼,泼皮闲帮的聚集地,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半点风声。

  这说明什么

  他骇然睁大了眼睛。

  有人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会对哪些人有好处

  “窦四小姐,”陈曲水自诩是个冷静的人,此时也忍不住用手擦了擦额头,“你的处境实在是堪忧”

  “这就看你怎么看,怎么想了。”窦昭不以为然,轻松地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好事有时候可以变成坏事,坏事有时候呢,也可以变成好事。把那笔财产握在手里,再培养一批能顶得上事的人,我们大可黄鹤楼上看翻船,不管是王家赢了还是窦家赢了,他们恐怕都奈何不了我吧”她朝着陈曲水盈盈地笑着,“我与其是想请陈先生做我的西席,不如说是想请陈先生当我的老师,教我如何避凶趋吉,过上舒心畅快的小日子。”

  如果窦昭是个男孩子,陈曲水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窦昭是个女孩子

  他犹豫道:“不知道窦四小姐订亲了没有”

  窦昭笑道:“我没准备嫁人”

  陈曲水愕然。

  窦昭笑道:“窦家人丁兴旺,我目前已经有十一个侄儿了,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我又何必嫁人”

  嫁了人,她会生儿育女,是某一个人的妻子和母亲,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和儿子;不嫁人,她永远是窦家的姑娘,能依靠窦家所有的人,选择更大

  “但是”陈曲水没有办法赞同,“你总不能一辈子孤孤零零的吧”

  她已经结过婚,已经生儿育女,不过如此。

  但这些事,窦昭没办法向人解释,她只能说:“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办法吧天下的事哪有一成不变的呢等我们站住了脚根再说吧昂首挺胸地活着,可比嫁人更重要。”

  onno~

  ps:这文结构比较大,然后我设定了几个政治事件做背景,后来发现太复杂了,写的时候就合并了一些,有些很快检查出来了,有些可能还没有发现,年份上出现了些问题,有疑问的大家可以在评论区里留言。

  目前把宫变的时候统一改成了承平二十年,这样阅读起来可能会清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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