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的话,让屋子里一片死寂。
她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想再劝纪咏几句,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了纪咏的一声带着不屑和轻蔑的冷嗤:“有些人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总是责怪别人对他不客气,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语气虽然少了他讥讽人时的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却一样的尖酸刻薄。
得,算自己说错了话,认错了人
窦昭决定以后自己再也不对牛弹琴了。
她问纪咏:“你找我有什么事”态度就冷淡下来。
纪咏不以为意,摸了摸鼻子,悠悠地道:“你是不是很不想嫁给何煜”
窦昭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道:“你何出此言”
“要不然你怎么会算计我呢”他慢条斯理地道。
窦昭心中顿时掀起千层浪,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没有跳起来,但脸色已经控制不住有些难看。
纪咏笑眯眯地点头,心情好像非常的高兴,悠然地道:“不过呢,看着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这次我就帮帮你好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窦昭骇然。
纪咏已起身出了花厅。
窦昭不由抚额。
这个纪咏,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纪家受长辈宠爱、受下辈景仰的精英,不要说像他这种能分享纪家资源,享受纪家昌荣的人了,就是六伯母,也会在这个时候分清主次,坚定不移地站在她儿子赖以生存、她死后能得到祭祀的窦家,而非生她养她的纪家,他怎么可能舍弃了纪家来帮她
这就好比是出卖自己的利益一样
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的言词、举止虽然常常让人气得狠不得吐一口血,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从不曾食言过
或者,他只是来嘲讥自己的
窦昭仔细回忆着刚才的蛛丝马迹。
除了提到窦启光时他讽刺了自己几句之外,其他的时候他表现得都挺正常啊
难道他是来向自己示威的
那他又何必说什么要帮她的话也不像啊
窦昭坐在那里摇头。
纪咏突然去而复返。
“对了,”他咧了嘴笑,笑容灿烂的十分刺眼,“我还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你的那个账房真不错,不过呢,比起我来就差多了。你以后有这种事不妨和我商量,我准保比他好用。”
窦昭绷不住脸色铁青。
纪咏却像看到了什么久盼的奇观,满足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窦昭忙高声喊着“素心”:“请陈先生过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
邬家在京都的寓所位于城北安定门附近的崇敬坊方家胡同。
它北边是国子监和文庙,南边有座开元寺,西边是安定门大街,闹中取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外地来京的士子大都喜欢在这附近租赁寓所,崇敬坊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
邬家的这座宅院却是早年前祖宗买下的。二进的小小宅院,种着西府海棠和石榴树,庭院中间是架葡萄藤,青花大鱼缸里几尾金鱼正摆着尾巴在水草间游曳,处处洋溢着富足安逸的居家气氛。
邬太太和女儿坐在庑廊下的美人靠上做着针线活,听着从西厢房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眉头不自觉地蹙成了一个“川”字。
邬雅抬头,又看见母亲满脸的惆怅,不解地道:“娘亲,您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为何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然后和母亲调侃道,“我这么听话,是不是哥哥又做了什么错事您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爹爹,帮您把哥哥教训一顿”
“傻孩子。”邬太太不由摸了摸邬雅乌黑的青丝。
翻过了年,女儿也有十四岁,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儿子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原本和她总是有说有笑的,现在母子之间的对话全是一成不变的“饿不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没有”;“睡得可好”,“好”她和丈夫说起儿子的异样,丈夫却觉得这是好事:“善儿长大了,持重沉稳起来。”
她只好把在窦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却不敢提儿子一句,只说是自己相中了窦昭。
“荒唐,荒唐”丈夫听后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商量我他们家的四小姐不比其他的闺阁小姐,当初王家的那个女儿扶正,窦赵两家曾有言在先,四小姐的婚事王家不得插手,生怕四小姐受了王家或是窦家的委屈。你以为元吉就很好插手不成他能答应你,背后还不知道是怎样周旋的,你一句不适合就推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这样让元吉情何以堪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我得去给元吉赔个不是才行”然后瞪了她一眼,高声道,“你也给二太夫人写封告罪信。人家为了你的一句话,只怕腿都跑断了”
想到这些,邬太太就觉有个榔头在她脑门上钉似的,嗡嗡作痛。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咬紧牙关不答应儿子才是,也免得闹出之后的那些事来。
窦元吉虽然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她却不相信他们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倒不好像从前那样常常去窦家走动了。
她正思索着,小丫鬟来禀,说邬大人下了衙。
邬太太整了整衣襟,和女儿迎了上去。
邬松年五十来岁,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见乖巧的女儿,他眼中不由流露出暖暖的笑意。
“善儿呢”书声停了下来,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刚才还在读书呢”邬太太的声音刚落,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听到动静的邬善走了出来。
“爹爹”他恭敬地给邬松年行礼,举手投足间已少了年轻人的锐气,多几分沉淀后的内敛。
邬松年不住地点头,笑着问起他的功课来。
邬善一一作答。
两人就这样站在院子里讨论起学问来。
邬雅拉了拉母亲的衣襟。
邬太太找了个机会打断了父子俩的话,笑道:“等会用了晚膳有的是时间。”
邬松年对儿子的功课很满意,笑着进了正房。
邬善嘴角虽翘,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跟着父亲进了屋。
邬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服侍丈夫梳洗过后,她不由问起丈夫来:“你不是说今天蔡大人请喝酒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邬松年笑着摇头:“别提了老蔡去给人做媒了”
“做媒”邬太太不禁大为诧异,“他怎么会去给人做媒谁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请得动他”
蔡弼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可为人也是一等一的势利,若不是蔡弼和窦世枢是亲家,他们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蔡弼来往的,即使是这样,没有什么事邬松年也不会轻易登蔡家的大门。
“是何大人。”邬松年道,“他想为他们家的幼子求娶窦家小姐,请了蔡弼做媒人。”说完,又道,“听蔡弼那意思,好像是何大人怕窦家不答应,所以请了他出面,让他无论如何也说成这门亲事。”
邬太太眼皮直跳:“窦家的小姐排行第几”
“我怎么好打听得那么详细”邬松年道,“元吉从兄弟七个,家中应该有好几个侄女才是。”
“侄女”邬太太错愕,“那岂不是差着辈份”
“是啊”邬松年皱了皱眉,“要不然怎么会请了蔡弼出面一来他和窦家是姻亲,有什么事好说话;二来除了蔡弼,又有几个人能想得出那些鬼点子,引经据典地把这件事给说圆了。”随后颇有感概地道,“看样子何家对这门亲事是志在必得。这也是元吉的运气如果曾阁老致仕,有了何阁老的鼎力相助,元吉入阁已无悬念。”
邬太太心里霎时像沸了的水似的翻滚起来。
丈夫不知道窦家有几位小姐,她却一清二楚。
窦家适龄的侄女,只有窦昭一个人。
她念头闪过,就听见儿子失声惊呼道:“难道是寿姑不成”
夫妻俩不禁朝邬善望去。
看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夫妻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听到女儿邬雅大声驳斥道:“怎么可能是寿姑她在真定乡下长大,何家怎么会知道她肯定是窦明窦明不管怎么说也是王大人的外孙女”
“不错,不错。”邬善像回过神来似的,额头间虽沁满了汗珠,人却像突然鲜活了起来般喜出望外地道,“寿姑和济宁侯府的魏家有婚约,肯定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邬松年却脸色大变,他凝声喝道:“非礼毋视,非礼毋听,非礼毋言。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要在背后议论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还有话和你们的母亲说。”
邬善和邬雅退了下去。
邬松年的脸色更凝重了,问邬太太:“你说的四小姐,是不是就是这个寿姑”
邬太太点头。
“何家要娶的,恐怕就是这个寿姑了。”邬松年沉声道,“今天蔡大人就是去了济宁侯府。”
“你说什么”邬太太震惊地道,“这不可能那窦昭都已经和别人家订亲了,何家怎么还会娶她难道没有了窦昭,何家就娶不着媳妇了”心里却酸甜苦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何家门第显赫,不可能是为了巴结元吉才去娶他的侄女。”邬松年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背着手在屋里打着转,“何煜是幼子,娶妻娶德只怕那位四小姐不简单”邬松年想到这里,语气里不由平添了几分埋怨,“当初的事,你应该先和我商量商量的。妻好一半福,我们家人丁不旺,窦家子侄众多,如果能娶了窦家的小姐,我们善儿也好有个帮衬”
邬太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躲在父母窗前偷听的邬善却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顺着雕着西番莲的墙裙滑坐在了地上。
跟在邬善身后行事的邬雅咬唇望着哥哥,眼里一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