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说话,一片死寂。
只有少不谙事的元哥儿从祖母怀里探出头来,声音清脆地喊着“顾叔叔”,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顾玉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还带着些许的湿意。
“元哥儿”他勉强地露出个笑意,“是顾叔叔对不起你”说话间,他的眼角沁出水光来。
窦昭朝着段公义递了个眼色,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能从天津赶过来,我和你天赐哥已是感激不尽。这件事又不是你能主导的,怎就把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扯还不快站起来还这样蹲在地上,叫你侄儿看见了可要笑话你了。”
段公义和陈晓风已一左一右地上前把他架了起来。段公义直言道:“顾公子既然知道我们这边出了事,可曾通知世子爷辽王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已经进了宫吗”
顾玉有些茫然地由着两人把他拉了起来,对窦昭道:“是姨母派来跟在我身边的两个狗东西露出了破绽,我昨天才知道表兄的事,立刻就寻了个缘由将两人给拘押了起来,快马加鞭地赶往京都,可还是晚了城门已闭,我拿了皇上赐给我的腰牌也没能进城,想着前几天听天赐哥的信上说嫂嫂和侄儿在香山的别院里避暑,就决定来看看嫂嫂和侄儿,不曾想”
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顾玉根本没来得及向宋墨示警
众人的心俱是一沉。
元哥儿不安地喊起“娘”来。
窦昭走过去抱了儿子。
陈晓风抿着嘴,上前给她行礼:“夫人,您就放心地把大爷交给我们吧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不会让人伤了大爷一根汗毛的。”
天快亮了,只要他们能拖延到天亮就有可能冲出重围,想办法进城联系宋墨。
联系上了宋墨,才能解香山别院之围。
可窦昭一想到要和儿子分离,心中就痛苦不已。
她迟疑了片刻,才含泪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把元哥儿交给了陈晓风。
顾玉立刻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他挺直脊背站了出来:“嫂嫂,让我护送元哥儿进城吧”
“不行”窦昭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你的目标太大了你还是想办法赶紧从别院脱身,给你天赐哥送个信才是。”
现在他送信恐怕也来不及了。
顾玉在心里道,却不敢对窦昭说。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嫂嫂吧”他目露戾色地道,“他们想让嫂嫂去辽王府做客,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窦昭心中一阵激荡,柔声劝他,“他们不过是想捉了我和元哥儿威胁你天赐哥罢了”
她的一句话没有说完,外面突然响起阵阵惨叫和怒吼声。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
元哥儿害怕地扭着身子要窦昭抱。
窦昭抱过儿子,顾玉已撩了窗帘朝外望去。
“嫂嫂,”他大喜过望,“有人来救我们了”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救他们
“啊”窦昭半信半疑,心情忐忑地也跑了过去张望。
只见原本都对着他们的弓驽全换了个方向,而且还有不少箭矢朝他们射过去,不时有辽王的人被射下了屋顶,跌落在了院子里没有了动静。
“这”窦昭又惊又喜。
“不知道是谁”顾玉两眼发光,“但肯定是奉了天赐哥之命来救我们的不,说不定就是天赐哥到了”
窦昭也是这么希望的。
有人朝院内喊话:“嫂嫂,我是陈赞之,奉了世子爷之命前来围剿这些叛贼。您别慌张,神机营的人和我一块来的,我们还带了火枪过来。”
“阿弥陀佛”窦昭忍不住念了一句佛。
她虽然不知道陈嘉是怎么知道他们出了事的,但他带来了神枢营的人,可见局势还在宋墨的控制之中了。
空中一阵巨响,带着火光,好几个人从屋顶上跌落下来。
顾玉精神一振,跑回去捡了自己的佩刀,蠢蠢欲动地道:“嫂嫂,您和侄儿快躲起来,他们肯定会垂死挣扎,疯狂地围攻我们的”
他的话音未落,段公义和陈晓风等护卫都站了出来,道:“我们和您一起去”
顾玉点头,果断地拉开了房门。
窦昭忙跟了过去:“小叔,双拳难敌四手,你们还是利用厢房做掩护吧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没有了弓驽,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顾玉目光坚毅,“躲在屋里,太憋屈了”
段公义平时不怎么瞧得起顾玉,闻言却对顾玉刮目相看。
他用大手拍着顾玉肩膀:“不错这才是血性好男儿说的话。没有道理让姑爷带着人在外面厮杀,我们却躲在屋里的道理。公子,我和您一道去,就是死,他们也别想踏进这厢房一步”
他们在外面,可以形成一道防线,如果在厢房里应敌,辽王的人一旦冲了进来,窦昭和元哥儿就得直面那些逆贼了。
顾玉哈哈地笑,和段公义带着仅有的几个护卫出了厢房,并谨慎地带上门,把窦昭和元哥儿、祖母关在了屋里。
祖母泪眼婆娑。
元哥儿则不安地小声问母亲:“顾叔叔为什么不抱我”
窦昭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顾叔叔要为元哥儿赶走那些盗贼,等顾叔叔把盗贼赶走了,就会来陪元哥儿玩的。”
元哥儿乖巧地颔首,道:“我听话,不吵顾叔叔”
窦昭抱紧了元哥儿。
坤宁宫门前,太子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宋墨的手,嘴角翕翕,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殿下”崔义俊神色复杂地瞥了宋墨一眼,低声提醒太子,“内阁那边,是不是找个人来劝劝辽王”
言下之意,是找个内阁大臣来作证。
“不用了”纪咏气呼呼地道,“我刚才绕道去了趟值房,我们的戴阁老睡着了,叫都叫不醒都是些目无社稷的狡诈之辈”
太子脸色铁青。
乾清宫外的厮杀越来越激烈。
崔义俊眉宇间终于掩饰不住浮现出几分焦急。
宋墨低声道:“殿下,您不如出面劝劝辽王,也好让皇上安心。”
或者是说,让皇上知道辽王的狼子野心。
太子是个聪明人,不过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什么事都不能作主,渐渐地,他也就没有了主意。
此刻听了宋墨的话,他在心里好生地琢磨了一番,这才上前推开了拦在他面前的金吾卫,高声道:“五弟,几兄弟里,父皇最疼爱你,甚至因为母后说许久未见你,很是思念,就下旨宣你进宫。你有什么不满的,为何不好好地跟父皇说而是要劫持父皇父皇年事已高,怎能经得起你这番闹腾你还不快放了父皇”
太子的话被一层层地传了进去,好一会儿,坤宁宫里传出了辽王的声音:“大哥怎么说是我折腾父皇呢分明就是你在折腾父皇让父皇直至今日还不能把政事放心地交给你你也不用在这里假惺惺地扮忠孝,你若真是忠孝,就应该束手就擒,用你的性命换父皇的安危才是。”
太子愣住。
崔义俊更是满头大汗。
辽王像猜测到了太子的反应似的,大笑道:“大哥,你现在一定很为难吧不过,我不是你,除了会做戏,什么也不行五军营和锦衣卫都为我所用,如今我外有五军营,内有锦衣卫,就算宋砚堂站在你这边又有什么用你可别忘了,神机营远在西山你把持内宫,毒害皇上,让皇上三番五次地犯糊涂,皇后娘娘知道后怕揭露了你的恶行被你暗算,令皇上蒙冤,只好悄悄派了死士去给我送信,让我进京勤王”
这还是真是个好理由
纪咏不由暗骂。
要不是顾忌窦昭母子,他又怎么会这么早就跳出来站队
现在好了,他以为凭宋墨的本事,怎么也留有后手,不曾想宋墨是只纸老虎,平日里看着厉害,关键的时候就抓瞎了,还把窦昭母子给搭了进去。
他狠狠地瞪着宋墨。
宋墨只当没有看见,默默地站在那里,听着太子和辽王打嘴仗。
有金吾卫浑身是血地跑过来:“太子殿下,宋大人,神机营副将马友明大人率神机营的人特来救驾”
宋墨抬头,眼睛如晨星般的明亮。
纪咏心中一滞。
“你说什么”崔义俊一把抓住来人,“神机营神机营怎么会知道宫中有变”
太子也顾不得辽王了,匆匆走了过来。
来人喘着气,道:“小的也不知道。我们正和五军营的人鏖战,五城兵马司的南城指挥使姜仪姜大人领着马大人他们过来,神机营的人带了火枪过来,五军营的人腹背受敌,已溃不成军”
太子大喜,对着坤宁宫道:“五弟,你可听清楚了神机营来救驾了,而且还带着火枪我看你还是快点把父皇放了吧,免得父皇责怪起来,你难以脱身”
坤宁宫一片慌乱,很快又寂静无声。
太子小声问宋墨:“现在该怎么办”
宋墨恭声道:“臣觉得安内必先攘外,五军营和锦衣卫不除,皇上的安危始终无法保障。”
太子赞同地“嗯”了一声,道:“那就先把五军营的人给清除了,然后再和辽王谈条件。”
宋墨应喏,吩咐下去。
崔义俊却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哎呀”了一声,小声道:“殿下,您看,要不要把戴阁老请过来”
“戴阁老”太子原本欢喜的面孔立刻变得难看起来,沉声道,“当然要把他请过来。我想他这个时候不会还沉睡不醒吧”
宋墨瞥了崔义俊一眼,突然觉得,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太子都一样喜欢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