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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做了一个梦,悠远绵长,数不尽的人和事在眼前盘旋周转。
梦中有父亲母亲两人相敬如宾,有子渊站在东宫门口望向自己,有宋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与柏桐在草地上畅谈古今,有与黄大宝在福州城门口吃馄饨,有与柏芝在月下相拥......
好像梦见了汀兰,柏芝说这是最最高洁的兰花。原来人在梦中竟也会叹气,胡牧歌看到梦中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无限可惜,不曾见到柏芝亲手种下的汀兰开花。手上好像落了一片羽毛,低头一看是柏芝递过来的手帕,手帕上绣着的汀兰似乎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在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转瞬之间,浙江水灾钱塘江倾泻千里,福州海啸房屋尽毁,山河崩裂饿殍遍野。
眼前一片晕眩,良久睁开双眼,面前全是猩红一片,到处都是血,红色的一片一片,还有红色的火在身后,火光映天照,马鸣声潇潇。
后边是辽兵,对,辽兵,他带着仅剩的三十几人突出重围,怎么梦境中只剩下自己了?
天旋地转,陡然有一丝天光照来,胡牧歌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少爷,你醒了!”胡七喜极而泣,眼泪唰唰直流,“快帮忙把帘子放下来,少爷刚醒,见不得强光。”
胡牧歌迷蒙着双眼,缓了缓终于又重新睁开了双眼,道,“胡七,这?”
“少爷,你躺好,我一条条跟你讲。”胡七拿了一个垫子垫在胡牧歌腰后边,开始讲起胡牧歌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算起来,从被边城牧民救下,胡牧歌已经整整昏迷了五日。
胡牧歌率领的十二人拼死从昆山北面突围,吸引了大部分围堵辽兵的注意,其余二十四人成功从南面突围,并且说服田将军出兵援助胡定虏。
北辽大皇子和二皇子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迅速达成一致,北辽发起了迅猛的进攻,所幸田将军率领的援兵及时赶到,暂时抵制住了北辽的强势攻城。
胡牧歌听到此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胡七赶紧递了一杯水,让胡牧歌喝一点顺顺气,歇息一下。
“无碍,你继续说吧!”
胡七见胡牧歌稍稍面色好了一点,接过水杯放在案几上,继续向下说了起来。
然北辽数万雄兵,胡定虏守城兵士加上田将军援兵统共连对方三分之一都不到,严防死守数日大晋士兵已经精疲力竭,可从长安赶来的援兵路上突遇暴民,一时间冲散无数。
胡牧歌听及此处心中一阵胸闷气短,喉咙一下发痒,隐隐约约竟然有一丝腥味。
“公子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说,老爷无碍,北辽没有攻进去。”胡七见胡牧歌情绪波动,生怕他身体受不住,赶紧将最后结果说了。
胡牧歌若是此刻有力气说话,定然要吐槽胡七,干嘛一下子把结局给讲了,看着胡七的表情胡牧歌已经猜到北辽大晋已经停战,胡七一下子就把结局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这倒是让他觉得颇为索然无味。
胡七口若悬河的讲了无数胡定虏精妙的战略和滔天的战术,直吹的这帐篷的顶都要牵不住了,终于说完了。从长安来的援兵将计就计,分成数支队伍悄悄潜入辽军背后,配合胡定虏和田将军来了一次瓮中捉鳖,辽措手不及吃了结结实实一个大亏。大晋士气高涨趁此机会继续强势进攻,辽不出两日就举了白旗退兵。胡定虏原本请旨乘胜追击,一举将北辽精兵全数击退,可圣上未允诺,是以这次大好机会就这样放弃了。
胡牧歌不明所以,追问道,“为何?”这样的机会,若是一举将北辽精兵歼灭,那至少可保北疆十年无渝,为何陛下竟然不应允。
“少爷,陛下驾崩了。”胡七轻声说道。
风吹过帐篷,掀开了外面的世界,胡牧歌望去,一片素色裹地,一点颜色都没有,此为国丧。原来陛下竟走了,子渊他该有多伤心…..
“陛下下旨让侯爷立刻回长安,并且封公子你为小侯爷,镇守北疆,无召不得入长安。老爷正在帐篷中等着,就等少爷醒了见一面就要启程了呢。”
胡七啰啰嗦嗦将最后的话说完,见胡牧歌立刻要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赶紧阻拦了下来,道,“少爷,老爷去巡视了,晚些才回来,你先躺下好好休息,你这次大伤筋骨,千万不要轻易动弹啊。”
“你…”胡牧歌现在虚弱至极,其实也并没有力气下床,胡七将胡牧歌身上的被子又压了压,看着胡牧歌盖得严严实实,心中颇为得意。
“少爷,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
“跟着我们的弟兄呢,可都还在?”
胡七垂下头,沉默了半晌,道,“还剩下十八位兄弟,都修养的差不多了,他们都是在这里等着公子醒来,见公子一面再回福州。”
“五百位,只剩下十八位…”胡牧歌一时有些哽咽,不知该如何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对着晴姨交待,怕是自己也没有机会跟晴姨交代了,按照陛下生前旨意,自己无诏书不得离开北疆,陛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胡牧歌觉得心酸,更有几分心寒。
自己带着弟兄们,拼尽了全力厮杀,一路从高丽到北辽,从北辽到北疆,这一路的艰辛苦楚,担惊受怕,这一路的鲜血,这一路的汗水,这些铮铮铁骨的汉子大好青春都丧失在这荒芜山林,尸骨无存流落异乡,最终也没有任何赏赐。
子渊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寒了多少将士的心?胡牧歌突然在心中这样想到,他惊讶的发现他好像第一次在心里光明正大的怀疑子渊,怀疑子渊的决定。
接近晌午,胡定虏回到营帐,得知胡牧歌醒了的消息,前来看望。
“父亲”。胡牧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腹部受伤,无法使力,胡定虏赶紧扶住他,道,“别动,你受了重伤,不要随意走动,至少还要躺在床上半个月。”
“半个月?胡七说只用躺在床上五天!”
胡七听闻此话,赶紧偷偷溜出帐篷。
胡定虏笑了笑,胡牧歌这才发现,父亲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些,许是这北疆风沙太大,终将人摧枯拉朽般的带得衰老。
“父亲白发似乎更多了些。”
“是吗?”胡定虏笑了笑,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眼神看着胡牧歌,轻轻将手拂过胡牧歌的头顶,道,“牧歌长大了,父亲自然也要老了。”
胡牧歌猛地鼻头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不要有怨气,太子年幼根基薄弱,若是我乘胜追击,士气高涨,返朝之时若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太子之位定然岌岌可危,是我思虑不周。”胡定虏叹了口气,将这些说了出来,胡牧歌绝顶聪明自然明白父亲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不满。
“可若是父亲乘胜追击,大晋至少也有十年无渝啊。”胡牧歌还是不能理解,宣宗做了这样的决定,子渊为什么不阻拦呢?
“辽国两皇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内斗,陛下….”胡定虏叹了口气,“不说了,君君臣臣,我们为臣子的,自然应该按照君上的吩咐来。你放宽心,我回去正好继续陪陪你的母亲。”
胡牧歌突然想起一件事,父亲离开长安的时候,母亲永平公主曾经说,父亲留在长安也没有活路,父亲属于北疆属于战场,那这次父亲回了长安,该怎么办?
“父亲,你离开北疆,你甘心吗?”
胡牧歌咬了咬牙,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他知道这句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陛下诏书让他回去,他怎么能说不甘心!
“我五十岁还能再一次上战场,守卫大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剩下的,交给你,我的儿子,我相信你能做的更好,我相信你!”
胡定虏看向帐篷顶,就像那里有什么花纹十分美丽吸引住了他似的,语气有些骄傲,有些心酸。自己的儿子这般出息,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自己半生征战,无论如何躲闪都不为君上所容。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安排,上苍没有答案。
胡牧歌重重点了点头,“父亲,孩儿一定谨记父亲教诲,守住北疆。”
“你母亲定是会伤心,罢了过些年,等到子渊大位稳住,兴许还有别的转机。”胡定虏将胡牧歌的被角重新折了折,目光透过帘子好像望到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依旧是繁花似锦车水马龙,依旧是人声鼎沸花红酒绿,各式各样的商人各式各样的杂耍,有美酒有美人,只是再也没有年少的朋友了。
“父亲,节哀。”胡牧歌看着胡定虏有些哀痛的表情,轻声安慰道。
纵使宣宗一直猜疑父亲,父亲心中始终还有一个地方记挂着宣宗。年少时那个皇子是唯一一个对自己真心相待的人,那样的恣意时光,是他这一生难忘的回忆,纵使后来有再多的不堪算计,他都可以凭着往日的这些记忆一笑泯之。
宣宗驾崩,父亲一定很伤心吧。
世人皆以为,宣宗对父亲猜忌,父亲是不愿在陛下面前才自请去北疆,陛下也是不想见到父亲才放走父亲,谁人知道其实是陛下亲自同意的呢?
也许在某一个恍惚之间,陛下也想起了年少时的往事吧,也许就是那一个瞬间,陛下决定让父亲回到他最熟悉的地方。然而,那个位置终究太过冰冷,人的心就算有了一丝丝裂缝,还是会迅速被冻住。陛下还是不断的猜忌,他怀疑父亲,他不容许父亲手握一方兵士。
就连自己也被陛下猜忌了,无诏书不得回长安,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鞭笞,若是轻易回了长安,那边是抗旨,到时候自己哪里能够反驳,父母皆在长安皇家掌控之中,胡牧歌冷笑了一声,那个位置,竟真的这样可怕。
不知几年后,子渊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子渊给你的信,你看看。”胡定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熟悉的信封,以往和子渊书信来往都是用这样的信封。
信封是一样的,只是人还是一样的么?
“牧歌,多加保重,姑姑和侯爷我会好好照顾,你好好养伤,我们长安见。”短短数字,好像思量的许久许久才落笔,原来这样的简单的话语,已经需要他思量这么久才能落笔,可是他终究还是落笔了,胡牧歌心中稍稍有了些暖意,子渊至少现在还是他的那个最熟悉的最亲近的朋友。
我们长安见。
总有一日,他还是会回到长安的吧。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走了,你以后记得每月写家书给家中,免得你母亲担忧。”胡定虏走出帐篷前,顿了一下,从未回头的他第一次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牧歌,眼中竟然有些泛红,“牧歌,父亲以你为傲!”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胡牧歌终于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还好父亲已经出去了,若是被父亲看到,定然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样的离别,一去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他要怎样呢?
“少爷,弟兄们想见见你!”胡七侯在帐篷外边,看着胡定虏走了,便挑起帘子站在门口唤道,胡牧歌连连将脸上的泪水擦掉,道,“带他们进来吧。”
“咱们再等一会会儿?”胡七看到了胡牧歌脸上的泪水,少爷不过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经历这样多的生死考验离别,一直都不曾有过什么情绪波动,胡七一直很担心,此刻看到少爷哭了,心中正在暗爽。他总觉得少爷若是不哭一下,恐怕那些憋闷在心里,这病更是难得好了。
稍等了片刻,胡七将这些弟兄带了进去,道,“少爷,弟兄们都在这儿了。”
“胡大人”,那些人齐声喊道,动作整齐划一单膝下跪,道,“胡大人保重身体,我等此去,空以后无缘再见,望胡大人珍重!”
“你们快起来,快起来!”胡牧歌咳了两声,挣扎着坐起身来,道,“多谢诸位弟兄,只是未能将全部弟兄待会,我心中有愧!”
“弟兄们守卫国土,为国捐躯,实为荣耀,胡大人不必介怀。”
“胡七,多准备些盘缠给各位弟兄,此去路途遥远,诸位保重,若是以后有缘再见,定要与诸位弟兄好好畅饮一番。未能与诸位弟兄畅饮,实在是我的遗憾!”
胡牧歌再一次看着一群人的背影远去,好像今天一直在看着别人的背影远去。
他突然明白,这一生,可能都是在看着别人远去。
追不上,追不到。
一切都是缘分。 何处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