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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融抱着昏迷不醒的贺域晴进了内殿,只觉得她像是要将浑身的血都流干净了似的,刚放在床上,床榻上已经迅速积了一大滩血。
贺域晴的脸色渐渐变成了青灰色,虽然看着已经不好了,眼底却升起一股解脱来。
许融看得心惊胆颤,抱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竟是僵硬地开口说了句:“你不能有事!朕命令你,不准有事!”
贺域晴在昏迷中,自然无法照着帝王的吩咐办事了。
御医很快被龙卫用轻功运了过来,进殿之后来不及请安,就被许融大喝一声:“还不快给她诊治!”
御医上前一看,顿时大惊:“不好,陛下,娘娘这是血崩了,请陛下赶紧回避,臣为娘娘扎针止血才是。”
许融一听“雪崩”两个字,脸色顿时冰冷,只咬着牙道:“治不好她,你就陪葬吧。”
御医心里叫苦,只得屁滚尿流地为贺域晴扎针开药。
直忙了三个多时辰,贺域晴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些,血止住了,呼吸也平稳了。
许融见御医松了口气,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才有心情问道:“朕叫你们好生照看着,太医院也时时地送药膳和各式珍贵药材来清凉殿,她怎么会血崩?”
宫女和太监们不敢瞎说。
御医却旁敲侧击地说了句:“陛下,依臣看来,昭仪娘娘是郁结于心。小产之人与月子里的妇人一样,受不得寒受不得气,娘娘心中不爽快,恢复得自然不好!还请陛下明察!若是娘娘心情继续这般阴郁,想来下一次血崩,微臣也束手无策了!”
许融冷冷地看这御医,想将人拉出去砍了,可是转念一想,要真是杀了人,岂不是坐上了心虚?
“行了,朕知道了,退下吧!”
御医原本只是试探着说上一句,本就没想着许融当着能听他的,只得拎着医药箱赶紧走了,生怕被清凉殿的事情牵扯到了。今天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该他当值,差一点就被牵连,没了小命!
许融这一遭,才当真明白,比起贺域晴离开自己,他最害怕的是,贺域晴从此不在这个世界上!
她活着,至少他还能知道她的消息,想看见的时候,只要奔波半个月,就能见到了。
若是她活不下去了,离开人世,他还到哪里去找那个鲜活的,爱他爱的明目张胆的女子?
他坐在床边,抓着贺域晴的手,辗转反复地沉思了一夜,第二日贺域晴悠悠醒转的时候,他眼底已经一片青黑,胡茬都冒出来了。
贺域晴一见他在床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索性一转头朝床里,不去看他就是了。
“晴儿!”许融心情复杂,伸手去抓她,她却将手微微一挪,躲开了他。
许融苦笑,心知两人之间当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也不知道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朕答应放你回南疆!”许融心口发苦,却还是轻声说了自己的决定。
贺域晴突然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敢相信,转瞬有些狐疑地看他:“你说真的?”
许融自嘲地笑了:“从什么时候起,朕说话,你下意识地要怀疑了?”
贺域晴看他片刻,心底隐约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看他这样失落,她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继续留在这后宫里,看着他冷落自己,看着他宠爱别的女人,看着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她心里会更难受。
“我们之间,大概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苦涩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有了孩子,我能坚持下去,能守着孩子和你,在这深宫里熬着。可是现在孩子没了,我拿什么熬下去?”
许融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轻声说了句:“为了朕,不行吗?”
贺域晴心底也酸苦,你看,他在她面前,向来都自称“朕”,也许从他这样自称的那一天,他们之间已经开始越来越生分了吧?
贺域晴只得微微摇头,随即再也不看他,转头继续看着床里,浑身了无生气。
许融看得心疼无比,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方才只是试探着做最后的努力,既然她态度坚决,为了保她一条命,只得忍痛放手。
“你好好歇着,等你满月之后,朕派人送你回南疆!”
贺域晴沉默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嗯。”
等到外间再没有别的声音,她才忍不住轻轻转过头来,看着方才许融坐过的地方,眼眶微微一红,轻轻挪动身子,朝那边靠了靠,感受着许融留下的余温,低声呜咽起来……
…………
贺域晴血崩的事情,第二天就传到了刘雍的耳朵里。
他如今在户部当差,又是少年有为,与朝中各个衙门都有往来,太医院自然也不例外,他从相熟的太医院学徒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叫心腹小厮回去告诉了刘鎏。
传递完消息之后,想到最近流产的人比较多,心底突然间就不大放心柳桐桐了。
他也有五六天没有去看她,下午下了值,倒是不着急回家,转身去东大街买了些酸梅果子和蜜饯,捧着就去了酒楼。
柳桐桐虽然怀孕,却仍旧在酒楼忙活,如今因为有刘鎏入股,许劭明着说过要罩着她的话,她也不再隐在幕后出力,大大方方地柜台后掌了账本。刘雍走进来的时候,柳桐桐正在柜台后踩着小细腿的板凳,去够后头柜子里的东西。
刘雍顿时一股热血冲了脑门,吓得不轻,站在酒楼门口大喝一声:“别动!”
柳桐桐被吓得浑身僵直,当真不敢动了,站在板凳上眼睁睁地看着刘雍走过来,伸手将她抱了下去。
她羞红了脸,急忙推开他:“做什么?店里还有客人看着呢!”
刘雍转头去看,一楼大堂里,五六桌客人被他刚才一声大喝给吓得纷纷捏着筷子、端着酒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等到反应过来刘雍喝这“不许动”的对象压根不是自己,这些客人才又开始吃喝起来,只是纷纷给刘雍递了个大大的白眼。
今日来酒楼里吃饭的都不是灈阳城的本地人,巧了,都是来赶考的举子们。
不再关注刘雍之后,这些举子们就凑在一处说笑起来。
书生们大多满怀抱负,不管有没有真才华,最起码口中说起来,都是不差的。
有那嘴欠不嫌事大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英国公府,只是八卦的重点不再是英国公刘彦如何如何纨绔不成器,而是酸溜溜地说“那刘雍,不到二十岁,就任了户部侍郎,管着一国的钱粮,你当真以为是个有真才实干的?还不是因为人家老爹是英国公,姐姐是年亲王世子妃吗”,落在其他人耳朵里,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这厮是在羡慕嫉妒恨”,可是好在这大堂里来赶考的举子,对刘雍都羡慕嫉妒恨,大家站在一个战线上,嘲笑刘雍这种富二代,自然是不遗余力。
刘雍听了倒是嘴角一勾,斜着眼看这些人一眼,将每个人的样貌记了下来,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整治他们。
柳桐桐却是听得生气,将手里的账本一甩,冷喝一声:“在我这酒楼吃饭,就莫说些无凭无据的闲话,平白惹人不痛快!你们这一餐就算是我请了,都赶紧滚吧!小店是小本买卖,容不下诸位一个个的大佛!”
刘雍看着她出面怼人,心里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笑呵呵地捏了捏下巴,看那些举子灰溜溜地跑了。
其中有不甘心的,就特意在外面找了旁边街口一家小店里的人来,贼兮兮地指了店里的刘雍,问道:“这人是谁啊?和这家店的老板认识吗?”
“这你都不认识?这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啊,叫刘雍的!”
众举子顿时明了,心中讪讪的,嘴上却是不饶人,将柳桐桐和刘雍好一番贬低。
这其中有个叫张伟的举子,就是刚才起头说刘雍是草包二世祖的人,自觉被柳桐桐和刘雍合伙打了脸,在众位同门面前丢了脸,心里很是不高兴。
就在街口一处小茶铺里坐了,想等刘雍出来,找他理论一番。
哪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刘雍出来,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他才隐约猜到了什么,凑近小酒馆去看,正见刘雍扶着柳桐桐从大堂走过,去后院。刘雍伸手抚着柳桐桐的肚子,笑得一脸温柔。
张伟暗暗地想:莫不是这两人暗地里有了首尾,这女人已经有孕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只要能败坏刘雍的名声,就能出了今天这口恶气了!
说干就干,他转身回了所住的客栈,寻了一起住的几个举子,闲磕牙聊起了这个八卦,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三五天,英国公府世子与民女私相授受,致使那女子有孕的事情,就在灈阳城里火速地传播开来。
刘雍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第二天偷偷摸摸地从酒楼后门驾车回府,大清早的,居然就遇到了刚从城外进来的一辆马车,他的座驾脾气不好,见那拉马车的母马蔫头耷脑的,朝着那母马就打了个响鼻,吓得人家长嘶一声,竟当街站定,一动不动了。
马车里,颜钦被闪了一下老腰,原本还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假寐,这下子倒是彻底清醒了,没好气地掀了帘子看出去。
刘雍也吓了一跳,立即下马来,在马车外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刘雍,见过老师!”
颜钦穿着宽大洁白的道袍,一头微白的头发高高挽起,一丝不乱。
原本就板正的一张清瘦国字脸,此时看上去,更加板正严肃了,看着刘雍,竟是一声不吭。
要是旁人,大概就会被颜钦这冷冰冰的目光,麻木的神情给吓到了。
可是刘雍却知道这位大才子有个毛病:他专心只做学问,对什么都有兴趣,唯独对认人没有兴趣。
直白地说吧,颜钦他是个彻底的脸盲症晚期患儿。
刘雍只得扬起脸来,朝颜钦笑道:“老师可是不记得我了?我是英国公刘彦之子,刘雍,您做过家父和我们几年老师的……”
颜钦眼神迷茫了一瞬,忽然就清凉了起来:“竟是你?长大了,险些认不出来了!”
刘雍默默地吐槽:我就算不长大,您也认不出啊。
“老师回灈阳城,可是应陛下之请,回来做文举的主考官的?”
颜钦点点头,说道:“你可打算下场试试?我听说你有了官职,但是官职是虚的,功名才能保你一世富贵。”
刘雍笑眯眯地点头:“学生已经记了名,正打算下场试水。”
他不到十七岁,下场考个秀才,也不算晚了。
颜钦很欣慰:“你不想你爹那厮,很好,很好!”
英国公三个货,他就只喜欢刘雍这小子,因为刘雍对他的恭敬和顺从,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刘彦和刘鎏,面上装得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
“你这么早出门,是要去上朝?正巧,我也要去宫里觐见,一起吧!”
刘雍只得从命。
颜钦所坐马车前的小木马看起来很害怕刘雍坐下的大黑马,刘雍一夹马腹往前走几步,那小母马才慢悠悠地跟上来。
刘雍只得领先几步走在前,倒是不影响颜钦观察刘雍。
少年英姿勃发,骑在马上脊背挺着,与他说话时神态言谈也很稳重,是个不错的孩子!
颜钦暗暗满意地一笑。
刘雍带着颜钦一起上朝,朝上百官自然是惊讶万分,有不认识颜钦只认识刘雍的,忍不住想:刘雍找个道士进来,难道想进献给许融,让许融走昭徳帝许巍的老路,追求长生不老吗?
认识颜钦的,心里却更是掀起惊涛骇浪:刘雍看着极为年轻,有从龙之功已经很了不起了,居然看样子,和颜钦还挺熟悉的?
许融上了朝,一看到站在百官之首的老道,心里也是一惊,等到细看,却是大喜了,连龙椅都不坐了,亲自走下大殿,拉住了颜钦的手:“老师,您可算是回来了!”
颜钦之前在朝中领了个太子太傅的闲差,然而,往日里许融主要是由当时的太子少傅陈琳负责教导。颜钦兴趣实在太广泛了,兴趣的种类变化得又快,实在无心教导许融,两人之间名义上师徒,感情上着实算不上亲近。
可看见许融身为皇帝,能这么表示对他的亲近,颜钦心里也是感动的,却不敢不守礼,立即挣脱了许融,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朝许融躬身行礼:“贫道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融见他不托大,心里也很赞赏,立即伸手扶起颜钦,当廷朗声大笑道:“老师既然及时回来了,今年的科举,老师应当为主考官。”
陈琳越众而出,朗声朝颜钦笑道:“颜大人,陛下翘首以盼将你盼回来,可不能推辞。”
陈琳虽然年纪比颜钦小了十几岁,两人却共事过一阵,颜钦当时作为陈琳的顶头上司,实在是太好相处了,以至于陈琳不与他交朋友都不行,两人忘年之交,十几年来,两家也是通家之好。
所以陈琳当先越众说出这番话,也只有他能不怕颜钦当廷扫了他的面子。
颜钦见是陈琳出面说话,果真不推辞了,点点头,应道:“陛下既然授命于贫道,贫道自然尽心。”
许融听她一口一个贫道,有些好笑:“老师在雪山宗门里,看来是道法有所成了?”
颜钦老老实实地答:“道法没有大成,恰是遇着瓶颈了,必须入世修道,这才下山,回到朝中,任陛下差遣!”
陈琳顿时嘴角一抽,这话说得,明明白白的意思就是:我回来不是为了陛下你,而是为了修道更方便。
许融也是无奈一笑,好在他也知道颜钦的脾性,不会撒谎拐弯的,现在倒是很爱这样直白的人,于是也不计较,转身心情大好地走上龙椅去,开始听朝臣议事。
……
刘彦在家里逗鸟的时候,刘雍急吼吼地从朝上回来了,进门就朝他急说一句:“爹,不好了!颜先生回来了!”
刘雍一愣:“哪个颜先生?”
问完才陡然明白过来,声音顿时高了几句:“他回来啦?!”
顿时慌了神,将鸟笼扔下,转身就要跑:“坏了坏了!夫人啊,夫人!”
王氏在院子里听到刘彦惊慌失措地叫唤,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急忙迎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刘彦大惊失色:“颜钦那老头子回来了!咱们立马收拾东西,跑吧?”
王氏也知道颜钦与刘彦的渊源,一听这话,忍不住笑嗔道:“跑什么?你家先生要找你,你跑得了吗?”
刘彦咬牙切齿:“那小老头要是晚上再敢来叫我习字读书,我跳河给他看!”
刘雍在一边忍不住说道:“爹,您之前跳过了,没用!”
刘彦当时被颜钦一怒之下,罚抄写《中庸》两百遍,刘彦生无可恋地跳河给颜钦看,哪知道颜钦在岸边,拿了竹竿,将刘彦往水流湍急的河中央戳了戳。
刘彦当时差点真的被淹死,回来后老老实实亲手抄了两百遍,抄之前,颜钦说他的字绵软无力,抄了之后,字迹能力透纸背了,因为写字的时候就恨恨地想起颜钦,手上力气自然就大了。
刘彦苦着脸看王氏:“小老头要是来了,就说我生病了,见不了人!”
“我看你好得很哪!”拱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刘彦一听这声音,就觉得头疼胃疼起来,转身去看拱门口,颜钦穿着一身道袍,板正的脸对着刘彦,没有一丝和蔼的表情:“我听说你把闺女嫁进年亲王府了?”
刘彦没见着他的时候,心里发憷,如今见着了,倒是立即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先生既然听说了,还问什么?”
颜钦哼了哼,转身又看刘雍:“我不与你这混账老子多说话,我来找你,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刘彦一瞪眼,无声地抗议:你才混账呢,你全家都混账!
颜钦在刘家宅院里乱走了一会儿,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才板着脸问:“我今日听说,你与一个开酒楼的民女私下里来往甚密?那女子好像还怀了身孕?是不是你的?为何不将人接进府来?”
刘雍愣了一下,一刹那间只觉得五雷轰顶,脸色都白了。
他自知保密动作做得不算严密,迟早会被人知道的,可是颜钦今天刚回灈阳城,就已经知道了吗?
“老师是听说谁的?”
颜钦一听他这么问,只当他是认了,顿时气得胡子都抖了:“你那混账老子虽然纨绔了些,年轻时还不曾弄出这样的风流韵事来!你这是胡闹什么?正妻还没娶进门,倒是先弄出个庶子来!另外,那女子可是有什么不好?既然怀了孕,为何不纳进来?养在外头算个什么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我这次回来本来想与你保媒的,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刘雍被连珠炮似的给问住了,直到听了最后一句,只觉不好:“保媒?是家父还是家母拜托?我还没有功名,并不打算成婚!”
颜钦气得脸都方了,瞪着他,只冷声喝问:“不打算成婚?却先弄出个孩子来?我原当你是个好的,如今怎么这般让人失望?你难道是害怕娶了正妻回来,管着你了,不方便出去厮混胡闹了?”
刘雍无奈地叹气,解释道:“老师,我只是不想娶别人,这怀了我孩子的女人,我是很想娶回家做正妻的。”
颜钦脸色才好看了些,抖了抖胡子,又问:“那为何还不娶?”
“人家看不上我,不肯嫁啊!”
颜钦顿时觉得自己受过的礼教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她……她一个妇道人家,竟这么不尊礼数!哪能容她有孕在身还不嫁的?难道是连脸皮子都不打算要了?”颜钦说完,越发觉得生气,袖子一甩,问道,“这女子家在何处?我去与你说亲保媒,不信她不嫁!兴许是你礼数不周,人家在与你闹性子吧?”
当年王氏也说不嫁刘彦,是因为刘彦的母亲当时在给他谈别的亲事,刘彦没有和家中说清楚,就去求娶,王氏不乐意,才说不嫁的。
颜钦越想越对,性子也着急,立马就要拉着刘雍去说亲:“你的头长子可不能是无名无分的私生子,不可胡闹,速速去求亲,把人娶回来!”
刘雍却是一愣:“为何我的孩子不可是私生子?”
他又不是皇族了,怕什么? 簪缨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