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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护人员将手推床推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腹痛已超越了我的承受极限,已到了我无法克制的地步,我终于不顾自身形象,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同时,我的身体也一下子处于一种失控状态,在床上来回滚动起伏着,我现在的样子和我刚入病房时看到的那个女人的样子没什么两样。先前我还在心里笑话过那女人,嫌她太娇气,现在看来与她相比我也坚强不到那里去,我的叫声甚更高更惨,只是嘴里不说脏话罢了。
在我自顾自的挣扎喊叫中,医护人员让陆涛帮我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然后他们把我抬上推拉床,扯过一条被子盖在了我赤裸的身上,接着一大群人就推着我往手术室走去。当护送我的队伍行进在楼道中间时,恰遇另一群人抬着一个孕妇急冲冲地和我们擦身而过,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混乱中我身上的被子被挤落在地,我即刻一丝不挂地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被子!被子!被子掉了!”
我大声提醒着我身旁的医护人员,同时警惕地半抬起头,扫视着周围,唯恐被其他人看到我这难堪的样子,但结果正如我担心的一样,周围已有十多双眼睛朝我这边看过来:有的人只是快速地在我身上扫一眼,然后赶紧扭过脸,看向另一个方向,以向周围的人们显示出自己的不俗和高雅。其实所有的景象已被他们全部扫进眼底。另有些人则是本性必露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挂着各种表情,有的偷笑,有的惊讶,有的贪婪。而我身边的几位医护人员却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待一个护士不慌不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重新盖在我的身上后,她们继续推着我朝前走着,所有人的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好像在她们看来,这样的事在所难免,不足为奇,也无需指责。就连陆涛也对此事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显得很能理解似的,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诉我:这是在医院嘛.
我还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像动物一样裸露在别人面前,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也没想过生孩子居然还有是这样一个过程,居然是一件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事情。而真正进入手术室后,我更是完全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布,隐私全无。
一进手术室,医生就掀掉了我身上的被子,并以医学的名义围在我周围,把我当作一件待雕刻的作品或一个待修理的物件一样,恣意地在我身上做着各种事情。我虽感觉有些不适应,但也只能无奈地顺从地接受医生们的安排。送我过来的医务人员已退出去,手术室里早已有另一组医务人员等候着我,且我无权选择的是其中有一半是男医生!其实我也根本顾不上想得太多,因为剧烈的宫缩仍旧让我不停地叫喊翻滚着,早已顾不上什么羞涩和尴尬了。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开始抖起来,牙齿也控制不住地相互碰撞着,因为手术室里太冷了,就像冰柜一样!我不知是因为冬季气温低,还是因为手术室为了保持无菌环境而限定为低温场所,或者是因为我内心恐惧而瑟瑟发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生孩子,也是第一次进手术室,场面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没有颜色的手术室和一身白衣的医生们,给人带来的只有绝望和恐惧!我奇怪,手术室为什么不布置成暖色调的?不顾病人的心理感受吗?
“别动,开始打麻药了!”
这时,处在惊慌和好奇当中的我,听到了医生对我发出的第一道命令,接着我感觉到一位麻醉师的手指在我的腰椎上下轻轻按压着,我猜想他是在我身上探测着合适的麻醉点。而我完全顾不上医生的话,仍旧在床上来回折腾着,最后,众医生不得不全力将我的四肢压住,才得以让麻醉师为我旅行麻醉。
麻药的效力很快就发挥作用了,我的下肢开始渐渐失去知觉,腹痛的感觉也慢慢消失了。十多分钟后,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半截人,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双腿在那里,好像我的下半身瞬间变成了空气,不存在了。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腿,才确信自己还是一个肢体健全的人。
“现在你的腿有没有感觉?”麻醉师问我。
“哦,没有!”我说。
“我在用酒精棉擦你的腿,你感觉不到吗?”医生再问。
“感觉不到!”我肯定地回答。
“这里呢?”
“没感觉。”
“这里。”
“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
麻醉师在确定对我实施的麻醉成功之后,对主刀医生说:
“可以开刀了。”
接下来,就是一串冰冷的清脆的手术器械相互碰击的声音,这声音顿时让我又紧张起来。虽然手术中我不会感觉到痛,但内心还是非常恐惧的,毕竟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进手术室里来,你想把人体活生生地用刀划开再用线缝合能不恐怖吗?
“啊!孩子的脚蹬出来了!”就在主刀医生准备对我开刀时,旁边的一个女医生突然尖叫起来。
其实我没有听懂女医生的话,我也不知道出现了什么状况,我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围着我忙活的这群白衣人。
“怎么办?”
他们开始讨论了。
“若把脚塞进去再从刀口拉出来,刀口可能会被感染的,那样皮肤就不好愈合了。”
“那怎么办?”
“不用开刀了,处置吧。”
最后,主治医生定了不开刀的解决方案。又不开刀了?要处置?处置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疑惑不解,但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候了。
又过了一阵子,我看到一个护士双手托着一个婴儿从我头顶经过,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护士手中的婴儿,监视和等待着。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为什么孩子没声音?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正在我极度担心的时候,我看到护士手托着婴儿在水管上冲洗了一下,接着用一只手夹住婴儿的两只小脚,把婴儿倒提起来,用另一只手在婴儿后背轻轻拍打了几下,这时,婴儿“哇!”地哭出了声,我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恭喜,你生了一个儿子!”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笑嘻嘻地对我说。
“儿子?”我吃惊地问道。
“对,七斤二两,大胖小子。”另一个医生说。
“是儿子不是女儿?”我有些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怎?你不喜欢儿子?”一个男医生开口了。
“不,不是的,儿子女儿我都喜欢!”我不再问了,因为我的惊讶已变成了喜悦。
就这样,我在麻醉状态下,不开刀生下了一个儿子!不论生产的过程还是孩子的性别,都让我意想不到。事实证明,那位给我把脉预测胎气的老中医错了,其他所有的人也都错了,我并非怀着女儿!
回到病房后,我可以近距离看着我的儿子了:他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医生因此说他是足月产,绝对不是早产,说我记错怀孕日期了。我不清楚是我记错了,还是前一天那个意外摔倒导致宝宝提前出生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做母亲了!他有一个挺直漂亮的小鼻子,但嘴唇和眼睛有些肿胀,医生说这是因为在手术里,他的小脚蹬出我体外时,医生为了决定是剖腹还是自然生产的事,用手顶住他的脚暂时没让他出来,造成了他短暂性缺氧,并导致他面部肿胀。不过医生说第二天肿胀就会消下去的。我虽略有担心,不知短暂性缺氧会不会影响孩子的智力和身体,但也只能先相信医生的话,待日后观察。
我的儿子已经不哭了,把一只小拳头含在嘴里不停地吸吮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个崭新的世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或是否知道自己的妈妈就在身旁。我现在对他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内心异常宁静,所有的杂念都倾刻间烟消云散了。长时间以来婚姻带给我的压抑情绪在此刻得到了暂时的释放,我突然觉得任何不快的事情都不值得我去多想了,因为我有了一个儿子,今后我得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个小家伙身上,而不是其它方面。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的小宝贝更重要了。
“你好,宝贝!欢迎你的到来!”我在内心轻声和宝宝打着招呼,“我爱你,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俯在他身旁,默默地向他承诺着。
孩子出生的时刻是早晨八点整,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陆涛让医生在孩子的出生证上写上了陆晨阳这个名字。我不知道陆晨阳这个名字是陆涛提前给孩子起的,还是临时起的,因为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和我商量过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我倒是每天手里搬着一本厚厚的辞海,不停地从中搜寻着我喜欢的字眼,前前后后共给孩子起了近百个名字。我给孩子起得大多是女孩子的名字,现在看来都用不上了。
“阳阳,你好吗?我是你的爸爸!”陆涛也在一旁笑眯眯地和他的儿子说着话,好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心慰。
我伸出一根手指,和阳阳拉了拉手,又轻吻了他的前额,看着他,我感觉好满足!我现在一点点都不感觉孤独寂寞了,我相信他很快会长成一个男子汉,会反过来保护我的。今后我可以理直所壮地去爱他,全心全意地去爱他,不加思索地去爱他,不像别人,不是你能随便去爱的,或人家也不是随便接受你的爱的,但我的儿子就不同了,我们天生血肉相连!
正在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当中的时候,一个轮椅被护士从病房外推了进来,我一看坐在轮椅上的正是与我同病房的那个女人。由于我从手术室返回病房后眼睛几乎没离开过阳阳的脸,所以当时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都不在病房内,现在看到她被人送回来时,我才想起他们的存在。但女人现在的样子和我刚走进病房时看到她的时候有很大的不同:她不再哭闹了,而是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静得就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护士把她推到床边时,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有魔法师对她施了魔法,被定在了那里。跟在她身后的老公走过来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上床后,她就按老公放下她时的姿势躺在那里,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护士走后,她的老公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睁着眼,但什么都不看,一句话也不说,也是一动不动的样子。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但我和陆涛都不敢问。
过了一会儿,陆涛去楼下的茶炉房打回两暖壶开水来,他为我倒了一杯水后,顺便问了一下那个还呆在那里的男人:
“喝水吗?”
男人像被突然从睡梦中叫醒一样,结结巴巴地回答:“啊?什么?噢,嗯,不、不喝。”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中午,陆涛去灶房打饭的时候打了四人份的,把夫妇两个人的饭也买了回来,大概陆涛已经猜到变成“蜡像”的这对夫妇是不可能下楼去打饭了。陆涛把热气腾腾的饭给男人和女人端过去的时候,蒸腾的热气好像把夫妇俩又熏活了,首先是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接着是女人压着嗓门长声线地哭起来,哭泣的方式和她之前的大喊大叫完全不同。如果说她先前大喊大叫式的哭是因为受不了肉体的疼痛,那么现在她这种悠长的悲切的极女人式的痛哭则一定是因为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看到这情景,我和陆涛都顾不上看我们的宝贝儿子了,都直盯盯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妇。我们仍然不敢问什么,也不知从何问起。
“先吃饭吧,饭都凉了。”陆涛只能说这样一句。
男人摇摇头,没有动筷子,女人始终就没从床上爬起来。我吃饭的时候都不敢出声,生怕加重这对夫妇的伤感。待我把一碗面条吃到一半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了:
“已经是第三个了,都是脐带绕脖。”男人说这句话时,举起了三根手指。
我听到“脐带绕脖”这几个字,没多想就问了句:“生了?”
没想到,男人双手抱头,把头埋抵在膝盖上,悲伤地说:“死了!”
“什么?什么死了?”在一旁一直没听懂我们对话的陆涛追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女人的哭声大了起来,开始捶胸顿足了。这时的我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我又看了看女人的肚子,确实瘪了下去。
“既然前两个就是这样,为什么不选择剖腹产?”我不解地问。
“生以前胎位胎形胎心都正常,再说医生也没建议剖呀?”男人说。
我无语了,事情就是这样的,眼前这个曾两次因脐带绕脖生下死胎的孕妇,再一次因同样的原因把孩子勒死在产道里,而我这个一开始就被推进手术室,并被打了麻药的人,最终还是没开刀生下了孩子。女人生产不能不说是女人一生中最危险的事,或喜或丧的。
下午,那对夫妇俩离开医院的时候,要把他们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小被褥送给我,我死活不要,因为我害怕看到这些小衣服就会想到那三条不该逝去的小生命。
夫妇俩走后,我的婆婆来到了医院,一进病房门,她就问候我:
“怎么样,挺顺利吧?”
“比谁都顺利,不知不觉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还没等我回答,陆涛就抢先回答了,他一见到他妈就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学生,总想抢先回答问题,好像特别想受到表扬一样。
“不知不觉?”婆婆显然是没听明白。
“她打了麻药准备剖腹,可没等开刀孩子就生出来了。”陆涛又抢答了一句。
婆婆听了先是一怔,随即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表情夸张地对我说:“这都是菩萨在保佑你!你不知道,我一上午都在家里求观音菩萨保佑你们母子平安,整整为你烧了十二支长香,点了十二盏油灯,要不是我为你做这些,你怎么会这么顺利呢?你想那个女人能在不开刀不肚疼的情况下把孩子生下来?你要知道脚先出来的孩子应该是难产的!可你不痛不痒地就生下了孩子,看来我的香没白烧呀!”
听婆婆这话,好像我能顺利产子都是她为我烧香祈福的功劳,和医生没什么关系!出嫁一年来,我早已习惯了眼前这位演绎型的婆婆,她在陆涛面前总是表现得对我有多么的宽容和慈善,好像如果我不承认她好的话,那错误一定在我身上。而我确实体会不到她对我的好在那里。就拿今天我生孩子的事来说吧,我宁愿她留在医院陪我而完全用不着为我烧什么香和拜什么佛。一方面我从来不信佛,另一方面陆涛毕竟没有任何照顾产妇和新生儿的经验,我更需要有更多的亲人守在我身边。
“你看妈妈想得多周全,不然你还真得挨一刀呢。”陆涛对他妈妈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得意地对我说。
“谢谢妈妈!”我没多说什么,只是礼节性地和婆婆道了谢。
婆婆和我客套过后,俯下身开始端详起她的孙子来。可看了一会儿,婆婆脸上神情凝重起来,笑容瞬间消失了,她皱着眉头疑惑地说:“哟,长得丑眉丑眼的,这孩子像谁了?看着跟谁也不像呀?”
听,这就是一个奶奶对着刚出世的孙子说的第一句话!我听了当然不高兴了,故意问陆涛:“难道医生抱错了,这孩子不是我生的?”
“没抱错,是我亲眼看着医生从手术室里抱出来的,当时在手术室里生孩子的就她一个人,没别人。”陆涛向妈妈证实了孩子的可靠性。
“那你看这孩子是像了谁了呢?”婆婆不听她儿子所说,继续追问着,看来她不是怀疑医生,是在怀疑我!
“是这样的,当时他的一只脚蹬出来的时候,医生为了定夺是剖腹还是自然生产的问题,暂时顶住他的脚没让出来,他在产道里被憋了几分钟,搞得面部都肿了起来,所以你看着就谁也不像了,等浮肿消退了就看清楚他的眉眼了。”陆涛不得不把医生解释给我们的话详细地复述给了他的妈妈。
阳阳因为面部肿胀,确实看不出和我或陆涛有什么相像,但婆婆这种不信任人的说话方式让我很不满,不过我懒得和她争辩,因为我不会忍耐太久了,我会尽早带孩子离开他们家的。 猫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