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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爷看向汪正恺，虽说他心里大概有个猜测，可是还是要问上一问:
“汪家公子今日为何来找司清？”
裴司清让开了自己的位子，裴老爷顺势坐下了，接着继续对汪正恺说:
“你家中生意上的问题解决了吗？那汪小姐身子好些了吗？”
上次汪老爷来和他诉苦，虽未明说要借钱，但是裴老爷大致能猜出他的目的。
汪府经营的是米行，近年来北方崔记的稻米逐渐随着愈发便利的水运进入了江南的市场，崔记的米价比汪氏的稻米低上了许多，是以更受百姓欢迎，汪府的生意变得愈发艰难了起来。
汪老爷这次突然来裴府拜访，大概也是要借些银票来周转。
可惜汪氏的信誉并不高，裴老爷有耳闻，汪氏米行之前曾经多次恶意抬高米价，让普通老百姓白白吃了闷亏。
裴老爷虽说表面上和汪老爷谈笑风生，心底却没有半分要伸手援助的打算。
这种只求利益、手段恶劣的商人，不会是很好的生意伙伴。
也亏得出了汪喜翠那事，裴老爷顺利地从汪老爷那里脱身，没伤了半分和气。
就算汪氏的做法再入不了他的眼，可是生意人总讲究个圆滑，凡事还是留有余地地好。
这时，汪正恺起身向裴老爷拱手作揖，彬彬有礼地说:
“晚生见过伯父，我家生意如今已走出困局，我妹妹的身子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前来，是特意来答谢裴府的品大夫。”
裴老爷眼色未变，心底却暗起波澜：
怎么会？汪家怎么这么快就走出困局了？
汪正恺笑得是一脸风雅。
院子里那个正在扫着院子的老妇人透过打开的门，好奇地瞅着大户人家屋内的摆设。
这老妇人，就是品湫儿和裴司清在路上遇到的那位老人。
此刻品湫儿已经随着柳织云去裴府库房取出了两颗药丸，就被柳织云带到了自己的院子。
裴司茗此时也在柳织云的院子里面，自打那日裴司茗出去吃了早饭，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每天就算不出府，也不喜欢在‘绒雪居’里待着。
此刻她和小丫鬟站在院子里，歪头数着树上的叶子。
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性子又是娇俏活泼的，之前日日缠绵病榻，倒真是苦了她了。
裴司茗眼尖地看到了品湫儿，兴奋地喊道:
“湫儿姐姐！”
品湫儿脸上虽笑，却因为担心着严舟和万琬的事，心里就像压了块沉沉的石头，笑意不达眼底，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湫儿姐姐，你不是说今日不会过来了吗？”
裴司茗疑惑地发问。
“湫儿是回来取药的，正好，我带她过来试试新衣，茗儿，你也一道过来试试吧。”
柳织云说着，上前牵起了裴司茗的手，又示意品湫儿也跟上，一起进了里屋。
柳织云的屋子看起来十分舒适，窗边摆着的那张青玉案上雕着富贵的牡丹，上面摆着的茶具瓷身细腻，薄得像纸一样。
喜庆的红色床幔耷拉下来掩住了床榻，碎玉的珠帘隔开了一个雅间，屏风在一旁摆着。所有的摆设上不见一丝灰尘。
勤快的小丫鬟赶紧掀开珠帘进了雅间，双手捧出了锦绣坊刚刚送来的两件新衣。
两件衣服的款式极为相似，皆是长裙，领口处打了两个盘扣，长袖盈盈。
许是时间紧凑的关系，两件长裙的花色并不复杂，上面也没什么复杂的刺绣。
一件是略显鲜艳的桃红，另一件是清雅的藕荷色。
柳织云笑呵呵地从小丫鬟手中拿过了那件桃红色的，一边在裴司茗身前比量着，一边啧啧感叹说:
“这衣服是让锦绣坊一天赶制出来的，没想到这绣功还是这么精美。”
品湫儿这才注意到桃花色的那件裙摆腰线的位置，绣着一块带着红色穗子的玉佩，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品湫儿盯着那个绣上去的玉佩，玉佩穗子的大红的色彩让她猛地想起了裴司清剑上的剑穗，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剑穗为何给她了这么强烈的熟悉感——
那穗子，竟是和自己爹爹佩剑上的一模一样！
或者说，那应该就是爹爹的穗子，毕竟这穗子是当年圣上所赐，出自庆城御绣房，世上仅有一个。
年少的记忆隐隐约约浮上来了，品湫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她渐渐蹙起了眉头。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忆起，柳织云的话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玉屏，你带着湫儿和小姐去试试衣服吧。”
柳织云吩咐旁边的那个小丫鬟。
“是，夫人。”
小丫鬟抱着两件衣服，乖巧地站在一边，等着品湫儿和裴司茗动身。
“夫人，我就不试了。衣服直接给我就好。”
品湫儿赶紧说：
“我还有事，就不在此叨扰了。品湫儿先谢过夫人。”
品湫儿从小丫鬟手里拿起那件藕荷色的衣服，裴司茗在一旁慌忙问:
”湫儿姐姐，你为何这般着急啊。”
“我还要去把药配好。”
品湫儿转身就想走。
裴司茗却上前拉住了品湫儿的衣袖：
“那明日晚上，你能同我哥哥一起，与我逛灯市吗？”
“是啊，湫儿。”
柳织云也在一旁接话说：
“若是没有你跟着，我也不放心让茗儿出去。”
品湫儿无奈地看着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的裴司茗，无奈地叹口气:
“好。”
裴司茗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粲然的笑容：
“太好了！”
品湫儿的嘴角轻轻颤了颤：
明日是自己和万琬商量的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答应了裴司茗？
算了，想想自己应该也能抽出时间，答应了也就答应了吧。
该是刚刚那句“能否同我哥哥一起”才让自己动心了吧。
品湫儿复又想起那个剑穗，平淡的心绪忽然就紊乱了起来。
……
子时一过，街道上瞬间亮了起来，一盏盏轻盈的孔明灯飞上了天空。
这是灯节的习俗，燃起孔明灯是要指引死去的亡灵归家，待到第二日子时，再次燃灯送走它们。
品湫儿在万琬家她的房间里面，将今日买来的药细心地归类，一类是噬魂盅的解药，另一类，则是要在灯节一早送给阿朵娜的药。
她用细纸将治疗阿朵娜的药包成了一个药包，又用粗线绑了起来，然后就放在了桌上。
外面怎么有压抑的哭声？品湫儿竖起了耳朵。
小丫鬟杏子和桃花回家过节了，现在的院子里面不是只有万琬和夏小满吗？
举步走到院子里，却看见是夏小满伏在万琬肩头哭着。
两盏明灯从院子上面飞走，飞上了天空，还有一盏未燃的孔明灯在夏小满的脚边。
“湫儿，你来啦，把这盏孔明灯放飞了吧。”
万琬一边轻轻拍打安抚着夏小满，一边和品湫儿说。
“为何要放孔明灯？”
品湫儿不了解宁遥城的习俗，奇怪地开口问。
“每年灯节，人们都会用灯火照亮亡灵归家的路。”
万琬漂亮的眸子投向天空中的一片璀璨，过去那几年，她不信严舟死了，年年不放孔明灯，就怕触了霉头，今年算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夏小满此刻却是哭得更不成声了。
品湫儿遥看漫天灯火，忽然就懂了，引亡灵归啊，自己和夏小满能活下来，身后背负了多少人的命。
先不论她们的爹娘，府中的那些无辜遭到牵扯的仆人，就有百十号人。
默默地想着，品湫儿脸上不由得染上哀戚之色，眼眶里面不由得也像是有泪珠凝聚了，她上前燃气孔明灯，剪短了灯线，让手中的孔明灯高飞了。
“小满，”她轻轻地唤。
“北元十四年冬，昌帝崩，顺帝继。”
夏小满猛地抬起头，睁大了哭红了的双眼，万琬也是一脸震惊。
——今年，是北元十三年。
品湫儿坚定地抬眼，眼光炬炬地凝视着夏小满：
“到时，品家和夏家，该翻案了。”
三更天了，品湫儿仍在床上辗转翻身，心绪根本宁静不下来。
翻来翻去，还是睡不着，品湫儿没了法子，翻身下床，抽出了挂在墙上的一把软剑，仔细擦拭着剑面。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品湫儿就带着噬魂盅来到了万琬的屋子，没有惊动夏小满。
她那日和万琬说的法子，是要给万琬下噬魂盅的盅毒。
这就是一个赌局，赌的，便是阿斯穆对万琬的感情。
棋子落了，棋局能不能破，就看今天了。 清湫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