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婆对吕氏说张原如今眼睛有病,就应该赶紧订下一门亲事,这是防备个万一嘛。。、co
马婆婆没有明说的是:若张原眼睛真的好不了,那恐怕就娶不到清白人家的女孩儿了,只有趁现在还在医治、外人尚不知底细时把婚事定下,绍兴张氏是大族,既已定亲再想悔婚诉讼那就得掂量掂量。
热心的马婆婆指出问题又能解决问题,她向张母吕氏推荐止水巷一户人家的闺女,什么人物齐整、针线女红样样来得,世代务农,家世清白,只要张家多给彩礼,好事应该能成
张原实在忍不住了,唤道:“兔亭”
小丫头兔亭赶紧上前问:“少爷,什么事”
张原嘱咐了几句,小丫头小鸡啄米般点头,便走到太太卧室门边,脆声问:“马婆婆,你夫家贵姓啊”
马婆婆一愣,答道:“姓牛。”
小丫头又问:“马婆婆说的那位止水巷的女孩儿是姓牛还是姓马”
马婆婆没提防这小丫头,随口答道:“姓牛。”
兔亭便小碎步跑回来报告说:“少爷,马婆婆说那女孩儿姓牛。”
张原点头道:“也姓牛,很好。”
房间里的张母吕氏便问:“马婆婆,那位牛小姐可是你夫家的亲戚”
马老婆子有点尴尬,她本不想这么早就露底细,但既然吕氏已经问起,那也不能隐瞒,笑道:“太太你听老婆子细细说来,那次在大善寺里遇到太太,听说了府中少爷得了眼疾的事,老婆子就想这山阴张氏是书香门第,总不能因为少爷眼睛不好就胡乱娶妻吧,老婆子就想到我夫家那个侄女不错,家世清白,更难得是性情温柔,府上少爷万一眼睛好不了,那女孩儿也绝不会嫌弃”
张原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心道:“我成了残次品、可怜虫了,就因为我眼睛有病,就要把什么牛姑娘马姑娘塞给我,好象还是恩赐似的,嗯,不嫌弃我,我真应该感激涕零了。”
就听母亲说道:“我那孩儿今年才十五岁,还不急着议婚,他的眼疾也一定会好的,有劳马婆婆费心了。”
母亲口气里透着不悦,哪个做母亲的能被人这么说自己儿子啊,好象她儿子就娶不到妻子似的。
马老婆子显然也郁闷,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委婉说辞,定能说得吕氏动心,不料被一个小丫头两句话问乱了方寸,直接就兜出底来了。
“是,是,太太说得是,张原少爷的眼睛一定能好的”
马老婆子陪着笑,又东拉西扯说了一通里巷琐事,临到傍晚才告辞。
小丫头兔亭过来道:“少爷,马婆婆临走时为什么狠狠瞪小婢,小婢先前问错话了吗”
张原笑道:“没问错,马婆婆是觉得你小小年纪就这般伶牙俐齿,吃惊了,才瞪大了眼睛看仔细你。”
小丫头“噢”的一声,喜孜孜地走开了。
大丫头伊亭送了马婆婆回来,对张母吕氏道:“太太,那个马婆婆出去时一路嘀嘀咕咕,说什么好姻缘错过,以后少爷想娶都娶不到那么好的了,还说太太一定会后悔的。”
张母吕氏知道马婆婆话里的意思,心下不快。
张原道:“母亲,这马老婆子口口声声烧香念佛,心里简直凶恶,巴不得我眼睛好不了,她好幸灾乐祸,这种牙婆以后不要再让她进门母亲不用担心,孩儿眼睛一定能好的,其实现在已经能看见东西,只是要遵医嘱,才戴眼罩,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不戴了,然后读书上进,有了功名,娶一房名门美眷,也与母亲争气。”
争气可不是嘴上说说的,要争气会很累,可向来贪玩懒散的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让张母吕氏喜得合不拢嘴了。
第二天辰时,王可餐领着西张的两个清客上门来了,小奚奴武陵早就等着了,大喜,这下子他和张彩两个轻松了,不用念书,如释重负啊。
这两个清客一个姓詹,名士元,一个姓范,名珍,都是三十来岁,童生身份,张原之父张瑞阳便是童生,可不要小看童生,并不是读了点书就能称童生的,童生要经过县、府两级考试,取中者才能称童生,如果再能通过提学官主持的道试,那就是附学生员,也就是秀才,所以说童生虽不是科名,但能闯过县试、府试两关,还得有点学问的,比之一般白丁书生要受尊重。
詹、范两位是外人,总不好关起门窗挑灯读书,张原便依旧戴着眼罩,在西楼书房与詹、范二人相见,看不到人,只听声音,詹士元声音迂缓,不时还咳嗽两声,范珍嗓门尖细,好似太监。
范珍说道:“燕客公子让我二人来为介子少爷读书解闷,不知介子少爷要读什么书,是稗官野史,还是话本小说”
张原道:“有劳两位先生,我近日开读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都在书桌上,请”一面命武陵为两位先生沏茶。
武陵上茶后退出书房,在廊前与王可餐说话。
王可餐压低声音道:“三公子的大父门下清客三十多人,听说要来给介子少爷读书,个个踊跃,詹、范两位都是争着来的,小武你可知其中缘由”
武陵摇头道:“不知道。”
声音如少女一般的王可餐说道:“那是因为三公子说了,来给介子少爷念书的,一人一天五钱银子,这还不争着来吗。”
“一人一天五钱银子”武陵咋舌道:“那读上一个月,两个人岂不是要三十两银子,我的娘哎,你们西张就是有钱。”
王可餐轻笑道:“那可不是我的西张,是三公子有钱哎,小武,你家少爷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棋下得那么好就不说了,言谈举止都变了很多,你没觉得吗”
武陵道:“少爷眼睛有病嘛,脾气性情总会变一些的。”
王可餐问:“介子少爷的眼睛能好吗,不然就太可惜了。”
武陵道:“肯定能好,少爷眼睛现在也看得到东西的,就是怕见光,还得养一阵子。”
书房里的范、詹二人轮流为张原念诵春秋经传集解,每念十五页就换人,轮到詹士元念书时,范珍起身来回踱步,冷眼看那张原,这蒙着眼睛的少年坐在书桌另一端静静倾听
“是在听吗,该不会坐着睡着了吧,那岂不是白费口舌,虽然能得五钱银子,可这也太无聊了,而且念得口干舌躁。”
范珍暗暗点头,心里有了计较,待轮到他读时,他便开始跳行读,这样读完十五页就轻松不少,詹士元在喝茶,不留心就听不出来,至于说少年张原,春秋经传集解本来就比较繁难,就是专心听也不可能听出他漏了字。
范珍念道:“五年春,公矢鱼与棠。夏四月,葬卫桓公。秋,卫师”
春秋是五经之一,左传是解释春秋的,西晋杜预编辑的这部春秋经传集解又汇集了前人对春秋和左传的注释,这个范珍比小奚奴武陵还懒,武陵只是不想念那些注释小字,范珍连左传都是大段大段跳过
指节轻叩红木书桌,张原开口道:“范先生,是不是漏了一段”
范珍一惊,心道:“这少年怎么就知道我漏念了一段”问:“这书介子少爷以前读过”
张原道:“只前些日听过春秋,也知道左传是逐句解释春秋的,范先生念了五年春,公矢鱼与棠,却没念左传对这一句的解释。”
范珍是极圆滑的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这是故意试你一试,哈哈,既然介子少爷如此认真好学,范某敢不专心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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