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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尉迟君得病那日起,两人几乎是断了联系,茯苓听见自己轻轻说,我可能是爱上他了。
她快被这股莫名其妙的思念淹没。
医生误诊,他并无心脏病。
他怎么可以那么笨,为着这荒唐理由躲着她。
她应当一早自苏炫欲言又止眉梢眼角看出端倪。
她心思有点恍惚,可是有掩不住的复杂神情,既高兴又无奈且为难。
那叫她的声音,是何等沉着与自信。
老玖说:“我做了一大盘肉酱意粉。”你若不方便过来,我取来给你。”
“麻烦你了。”
玖中先回家去。他妹妹看见他笑嘻嘻过去,灰头灰脑过来,不胜讶异。
“发生什么事?”
“尉迟大哥躲起来了,多气人。”
“你见到了他?”
“不,我没见到他。”
“那你怎知他躲起来?”
老玖枕着双臂,“我感觉到。”
“那她还好吗?”
“她依然美丽活泼灵动,只是眼里的忧伤瞒不过我们,你顺便送食物过去吧。”
“得令!”
适适捧着食物过去。
来开门的是一高大英俊的男子,他需欠身迁就适适的高度,他亲切地笑道:“你必
是适适了。”
适适凝视他。
他只穿着普通衬衫西裤,可是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潇洒自然,身体语言可亲之至,
他立刻接过她手中盘子,并且延她进内。
适适后悔叫哥哥打这一仗,她不应对亲生同胞花言巧语。
她根本一点都不忧伤,忘了尉迟大哥才对。
适适也看到了她,慢着,她应当心花怒放才是,为何反而脸带愁容。
噫,她同他的关系可能有点复杂。
适适坐下说及天气,怎么样整天没有一个人客上门等等,然而扯到下雪实在可怕等。
他们静静听她发表意见。
适适终于识趣地的告辞。
回去同哥哥报告:“他好似比她大彼多。”
“长得怎么样?”
“我所见过最富魅力男士。”
“哗,你的职业便是看男人,见识无比广阔,所言不虚。”
“谢谢你。”适适啼笑皆非。
“他如约会你,你会出去吗?”
“你开玩笑,天涯海角,在所不辞。”
听见妹妹如此说,老玖怔住了。
适适不会说谎。
“为什么?”
“那是一个使女人觉得像女人的男人。”
“啐,我使你觉得像什么?”
“妹妹。”
“因为你真是我的妹妹。”
“不,某些异性从不令我们心跳,他们永远是兄弟、同事、好友。”
老玖悻悻然,“我不幸就是这一类。”
适适不再谈这个话题。
老玖把窗打开一条缝子,风依然很暖,丝毫不为旁人考虑些什么,我行我素。
他寂寥地回到自己房间去。
茯苓捧着茶杯在窗口看街道风景。
坚在沙发上醒来,问道:“交通如何?”
“步行最快。”
“学校可开放?”
“听收音机才知道。”她笑嘻嘻,“同幼儿园生一样听特别新闻报告。”
“你希望逃学一天?”
她转过头来,“我一向是好学生。”
“过来这边。”
她并没有走过去,皆光靠着窗,身材姣好。
坚叹口气。
半晌,他说:“我该出门去办事了。”
她缓缓走向前,蹲下挫他身边,“我一直纳罕,靠在这样的胸膛之上,滋味如何。”
她轻轻把脸靠上去。
她听到他心跳,体温汨汨转到她脸上。
坚问她:“感觉如何?”
“你仍穿着衬衫。”
他揭开毯子,“多谢你提醒我,我得换件衬衫,行李袋放到何处去了?”
她亦唤醒自己,“我给你做早餐。”
“一块无牛油面包与一杯清茶即行。”
“你是我所认识节食最成功的人。”
坚笑笑。
他也是少数清晨起床就好看的人。
他淋浴更衣。
她知道他行李里起码带着半打白衬衫。
“百货公司几点开门?”
“你要买什么?””
“女同事托我买件银色面子羽绒外套给她女儿。”
她骇笑,“银色,那是一种可以穿在身上的颜色吗?”
坚笑了,“有人喜欢。”
“所以这世界多姿多彩。”
他们又开始回避对方,尽谈些不着边际的话。
刚欲出门,适适过来问:“要不要同一辆车?交通非常挤塞。”
坚很客气,“我要到皇后区探朋友。”
适适只得耸耸肩离去。
坚对她说:“朋友对你很好。”
“出外靠朋友。”
上一句是在家靠父母,可是,她并无真正意义上的父母。
无论在何处,她靠的都是自己。
怎么样说每一句话,怎么样走每一步路,都小心翼翼,没有表示怕人家觉得她冷淡,
太过热情又怕人家嫌弃,无论坐同站,都似多了一只手或是一条腿,那种感觉,真是卑
微伤心。
再沉默、再低调,一个无人纵容的孩子仍是多余的孩子。
即使将来出人头地,名坚双收、家庭幸福,那烙印是永久的烙印。
她陪他去买礼物,试穿示范,售货员劝她也买一件,她连忙双手乱摇。
深蓝色对她来讲已经很好。
坚忽然觉得肚饿,买路边热狗来吃。
她坐在路边等他。
“你要迟到了。”
“不怕,十一点才有课。”
“我送你,放学我来接。”
“小心驾驶。”
尉迟君消失的这段时间,坚钻了空隙出来,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管他之前是怎样待她,而今对他,只是深深的歉疚,她的心里,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了。
坚对她越好,她越比往日更加沉默。
讲师不知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不管不顾了。
放学时她拨电话给坚,他显然在车上,立刻回答说:“告诉我怎么走。”
她把地址说清楚。
“给我二十分钟。”
她到图书馆坐下。
史蔑夫看到她,马上走到她身边。
“放学去喝杯热可可。”
“我有约。”
“你有约?”他假装大吃一惊,“谁会约你?”
“信不信由你,”她微笑,“自然有人。”
“我得问此君是谁。”
“朋友。”
“你初到本地,何来朋友?”
她但笑不语。
史万夫无论如何不服气。
片刻时间到了,她挽起背包。
史蔑夫静静跟在她身后。
她已无暇理会是否有谁跟在她身后,走出校门,看到自己的车子便忽忽奔过马路。
史蔑夫呆呆看着她。
只见一高大男子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对面马路并不是那么远,史蔑夫可以清楚看见她如花笑靥。
她从来没有为谁那样笑过。
车子驶远良久,这金发小子仍然呆呆站在马路上。
在车厢里她擦着冰冷鼻子,“去何处?”
“周末无事?”
“没有。”
“去拉斯维加斯。”这当然不是真的。
她笑弯了腰,“好呀。”
“不,去威屁斯。”
那是尉迟君最钟爱的城市。
她苦涩地思念他。
“到伦敦。”
“一定要到别处去吗?”
“我知道了,到长岛。”
“好的,一言为定。”
“太冷了,我渴望脱掉衬衫。”
“那最容易不过,让我们到墨西哥。”
坚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家中最暖和。”
她低下头微笑,“你一直在等我先有表示。”
他温柔地说:“那是不对的,我人已经主动来到你面前。”
她仍然微笑,“我无此勇气。”
坚低声问:“你另有他人?”
她垂下眸子,沉默。
“我可以等。”
她落下泪来。
“我不会催你。”
“对不起。”
“谁也没有做错,何用道歉。”
他把车停下来,拥抱她。
“你会等我?”
“永远。”
“永远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他微笑,“在我的年龄不是。”
那一天,他搬到酒店去住。
她微笑,“你怕人说话。”
他没有解释,只是笑笑。
后来才知道他特地来参加的会议便在酒店举行。
她坐在一角看他发言,他有一股自然的学者风度,他知道他的功底。
资料充份,言语简洁幽默,听众反应热烈。
会后她帮他收拾讲义,有人问:“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他顺口答:“我的女朋友。”
从前他会说:“我的朋友。”
现在,她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可是将来的新身份又未敲定。
她笑笑不语,心中却有一丝凄惶。
周末过后,坚折返多伦多。
“有时间过来看看。”
她颔首话别。
寒假头一个星期她原本打算与老玖等人一起到迈亚米度假。
她等他们来叫她,可是他们让她自己作决定。
她踌躇得很厉害。
苏炫劝:“听从你的心。”
她叹口气,“我的心从来不予我忠告。”
慕容烟笑,“我的也是,可是它说什么?”
“它叫我到多伦多去。”
“那么去好了。”
她意外,“我以为你们会反对。”
老玖温和地说:“可能是一个错误,你与他只能相处一段短时期,但又怎么样呢,
你才二十岁,不犯错又似乎不像年轻人。”
她不住点头。
“我会给他一个意外。”
慕容烟竖起一只手指,“千万不要给任何人意外,详细把日期时间通知他。”
她很为难,她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苏炫知道,只有一个人在最爱另一人之际,任何一点点小事,才会引起如此大踌躇。
她非常同情她。
慕容烟扬着手,叹着气,“去吧去吧,给他意外吧。”
她收拾简单行李,乘飞机到多市。
在飞机场她想拨电话到他宿舍,可是心想不过尚余二十分钟车程而已。
她叫了出租车。
到他门口按铃时是黄昏七时。
这时才认为慕容烟所说十分真确,他要是不在家可怎么办呢。
但是他来找她,也从来不预先张扬。
她按铃。
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十分高兴,可是门打开了,她一怔,应门的人竟是一名金发
女。
几乎百份之九十的金发全是染的,深棕色的发根露了出来,未及补染,约近三十岁
的她脸上有点泛油,妆褪了一半,可是略具风姿。
茯苓看着她问:“找谁?”
她沉着应付:“坚教授。”
“坚出外替我买香烟。”
她说:“那我进来等他。”
那女子忽然冷笑一声,“你是他学生?你可有预约?”
她忽然很尖锐地答:“我是他的女儿,我同他终身有约。”
那女子退后一步,面露诧异尴尬之色。
她进屋,乘胜追击:“他没告诉你吗?”
顺手打开所有窗户,皱着眉头。
她转过头去,“一有人抽烟,整间屋子都臭。”
然后在最好的一张沙发上坐下,双目炯炯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适才的自信忽然消逝,她不知如何应付屋主女儿无礼的控诉。
她发觉女子身上穿着混合人造纤维料子制的一套紫色衣裙,半跟鞋已踢得十分残
旧,这是北美洲典型白领女打扮,年薪约三万美元左右。
她忽然吃惊,她掩住了嘴,这等刻薄的目光莫非似她生母。
养母感化了她,可是她身体里流着生母的血,一到要紧关头,遗传因子会得发作,
简直情不自禁。
刚才一连串动作是多么叫人难堪。
就在这个时候,坚推门进来。
他一眼看到了她,愣住。
假金发女郎连忙上前,“坚,她是你的女儿?”
坚立刻笑,“你们已经互相介绍过了,她,真是意外的惊喜。”
茯苓冷冰冰地坐着,不为所动。
那女子犹豫一会儿,取过架子上一件大衣,“坚,我先走一步,明日在办公室见。”
可是她的坏因子一发不可收拾。
她伸出手来,“香烟呢,”自坚处取过纸袋,塞到女郎怀中,“别忘记你的香
烟。”
坚错愕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那女子勉强一笑,“再见。”
坚还想说什么,被她凌厉目光阻住,她在女子身后大力关上门。
她冷笑,“你不是想送她回家吧。”
坚骇笑,“你怎么会忽然出现,而且举止言行统统不像自己?”
女客一走,她静了下来,“不,也许这个才是真我。”
“你好吗,你没有事吧。”
“我很好,我无事。”
“那位小姐是我的临时秘书,好心来帮忙处理文件,慢着,我为什么要对你解释?”
她质问:“你让她在屋内抽烟,还替她做跑腿去买香烟?这种洋妇一个铜板一打。”
坚大吃一惊,“你并不认识她,为何仇视她?”
“因她有非份之想!她前来启门之际先仇视我。”
“那不是真的。”
“我的感觉错不了。”
坚看着她,“你语气似一个妒意不可收拾的爱侣。”
“我,妒忌那洋妇?”她提高声线。
坚笑出来,“更像了。”
她剎那间恢复了沉静忧郁本色。
“你到多市来度假?”
她轻轻答:“不,我来邀请你私奔。”
坚显然仍在介怀,“你倒处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还如何私奔?”
“我以为你一向不管别人说些什么。”
“可是我却十分关心你说些什么。”
“我这次特地来同你吵架才真。”
她站起来拉开大门。
“慢着,”坚抢过来,“你以为你要走到哪里去。”
他紧紧把她搂在怀中。
她听得他深深叹息一声。
“对不起在你同事面前失态。”
“你是第一个管我的人。”
“我远远不如绮罗大方可爱。”
“绮罗叫我永远怀念。”
“她仍然在生多好,我亦不会有非份之想。”
这不是真话,她一直觊觎他的胸膛。
“来,看看这里的客房。”
她说:“我还算幸运,假使她穿着睡袍来开门,吃不消兜着走的是我。”
坚这时已完全原谅了她,“那你要在清晨来。”
“你会吗?”
“不一定,看情形,一个男人是一个男人。”
她笑了。
金发女子留下一只粉红色塑料打火机。
品味需庞大的基金支持,可是金钱又未必买到品味。
她把廉价打火机丢进垃圾桶。
她们都喜欢东方男人,因为他们手头比较宽裕,又愿意照顾女性。
洋妇一直以为大多数华人太太都不用工作,家中雇有佣人,而且有能力戴名贵珠宝。
羡慕得十分妒忌,可是又佯装看不起人。
她也想来插一脚。
她冷笑一声:待我死了再说吧。
一抬头,看到墙上镜子里的反映,只见自己睁圆双眼,吊起眉梢,咬牙切齿的样子,
哎呀,好象一个人,这是谁?
活脱脱是一个较为年轻的方国宝女士。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能抹煞她的本性,一到要紧关头,
原形毕露。
坚问:“看牢镜子干什么?”
她转过头来,“你说呢?”
坚笑,“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是什么意思?”
坚温柔地答:“那是说,不要在任何地方挂镜子。”
她低下头。
午夜醒来,十分歉意,坚明朝该如何向女同事解释呢,那女子一口气下不去,
又会否再上门来同她斗三百回合?
都叫她难以入寐。
她起来,披上大衣,走到窗前。
贴近玻璃已经觉得冷。
她索性打开窗,哆嗦几下,反而精神。
窗外有什么在蠕动,是浣熊吗。
看清楚一点,树丛下有两个人。
那对少年男女紧紧拥抱热吻,因为年经的缘故,并不觉猥琐,反而有点像荷哩活电
影中蓄意安排的**场面。
他的手伸到她毛衣底下,这样零度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冷,什么时候了,时钟显示是
凌晨三时,那么晚还不回家,父母有无挂念他们?
她叹息一声。
如果她有父母,她才不会叫父母担心。
那对年轻男女忽然发觉有人在看他们,倒底是一类,忽觉有羞耻之心,搂着底头离
去。
她犹自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手足冰冷,才回到房间去。
她拨电话到老玖家去。
“吵醒了你。”
“不不,已经是早上,该起来了。”
“你那边天亮没有?”
“多伦多与纽约并无时差呀。”
无论说什么,老玖都不介意,声音喜孜孜,她自动找他,那意思是,在她心里,
还有他的位置,只得一点点,也不要紧。
“几时回来?”
“过两天。”
“可要我来接飞机?”
“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我一定来。”
“带我参观你的店铺。”
“随时欢迎。”
她说:“我怪想念你们。”
老玖觉得荡气回肠,活到八十岁,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破晓时分的电话。
她轻轻向他道别,挂上电话。
老玖用手抹一把脸,看向衔外,天蒙蒙亮了。
他在博物馆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就爱上她。
老成持重的他从未见过那么秀丽沉静的人儿,鹅蛋脸、短发、白衬衫、蓝长裤、平
跟鞋,身段无比纤美,上帝偏心,在制造某些人的时候,特别精工。
她浑身上下一点装饰品都没有,朴素得不似真实世界里的少女。
那少女在同一个早上向坚摊牌。
她一边微笑一边悲哀的说:“我要走了。”
坚静静等待下文。
她轻经说:“没有人会同深爱的人结婚吧。”
坚不作声。
“何等辛苦。”
坚轻轻问:“那么你认为我同绮罗并不相爱?”
“你们是例外。”
“你又缘何这样年轻就考虑婚姻?”
“我与其它家庭幸福的女孩子不同,我很想早点有个自己的窝,生儿育女,得到精
神寄托。”
“这是否意味着我将失去你?”
“怎么会,你在我生命中永远地位超然。”
“真没白在英国受教育,现在说话学会语气雷霆万钧,实则毫无份量。”
“真了不起是不是。”她笑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胡说,不久将来,你便会再婚。”
坚不语。
“答应我,求婚之前,查清楚她的金发是否真的。”
“能这样捉狭,可见还是爱我。”
真的,对坚,她才不会如此计较。
她见到老玖兄妹,一直微笑。
适适高兴得团团转。
她一直叽叽呱呱说话,男女主角反而无言。
“她,趁假期刚开始,到长岛我父母家去玩,好不好。”
她说好好好。
她最羡慕人家有娘家,一切都是现成的,在那里,家长撑着一把大伞,挡风挡雨,
还有,付清一切账单。
现成的床铺被褥食物冷热水随时享用,有事大喊“爸爸妈妈”,无他,就因为运气
好,说不定多吃一碗饭就有大人拍手赞好。
还有,嫁出去十年八载之后,少女时期的房间还照原来式样布置,像间纪念馆。
老佣人捧出三菜一汤来,一边抱怨没有新花样一边吃个碗脚朝天。
适适有娘家,而她没有。
“你会喜欢我爸妈的,他们十分大方。”
接着的一段日子,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由老玖中午自店铺回来把她叫醒陪她
吃早点。
下午她找资料写功课,然后出去接质祥兴打烊。
玖氏老家接近海堤,风景如画。
玖先生太太年纪不小,仍然相敬如宾,对世事及子女根本全无要求,自然非常快乐。
管家是墨西哥人,已经做了超过十年,似半个自己人,玖家欢迎每一个客人,对甄
她更加另眼相看。
她对这样的家境非常满意。
这里可没有追着女儿要钱的生母。
老玖未料她会这样松弛。
她躺在绳网床里晒太阳可以睡熟。
他怜爱地说:“餐餐吃三碗饭也不见你胖。”
“三十岁时才发肉。”
“我不怕。”
她笑了,“现在你当然这样说。”
老玖说:“真想不明白你。”
“女人总是复杂难懂的。”
“我对你并无充份了解。”他顿顿,说,“听说,尉迟大哥同你求了婚,因为你的拒绝,尉迟大哥面上过不去,所以才躲起来?!”
“道听途说。”她苦笑,“他只是不愿见到我。”
“他求婚了不是?”
“谁知他向多少女人求过婚?”
“原来你在吃醋。”玖中先嚣。
“不,我只是不属于拥有那份幸福。”她补充,“我惧怕婚姻。”
老玖笑,“这世上所有的婚姻其实都是盲婚。”
说得也真确无比。
知人口面不知心,日久才见得到真面目,吃惊兼伤心,即刻离异。
他同她到铁芬尼去看指环。
这是她的主意。
很荒唐。
“喜欢哪一只,告诉我。”
她说:“如果决定结婚,指环不重要。”
老玖却道:“指环是男方对女方的一种尊重,文艺小说中一条草做指环是不切实
际虚幻飘渺可笑的承诺,不足以信。”
他说得很好。
“钻石白金可永久保存。”
结果她只挑了一副耳环。
翌日,指环却送了上来,尺寸刚刚好。
她戴上细细观赏。
“很漂亮。”
她随即除下,放回浅蓝色小盒子,还给老玖。
“好,我暂时替你保存。”他无奈。
她把这件事告诉坚,他说:“如果这是叫我妒忌,你注定失败,而且,对方无辜,你别太伤害他人,那不公平。”
她在电话中说:“我是真有意结婚。”
“若果赌气,那是伤害自己。”
她忽然说:“我已长大,我与你无话可说。”
她挂上电话。
她跑到玖家,帮适适做账。
回到家,已是深夜,电话录音并无留言。
这不是赌气,这是无话可说。
她没睡好,做了一个噩梦,进了一间鬼屋,但是她却没有惊怖,在样子古怪的魑
魅魍魉中穿插,直至梦醒,虽然不太愉快,但是真正令她害怕的,却是一直向她要钱
的生父。
如今没有尉迟君在,她竟懦弱得一再退让,让他得逞。
那清早她去敲门:“我的指环呢。”
好一个老玖,睡眼惺松,立刻打开小型夹万把指环递给她。
她套上指环自顾自上学去。
那日下午,两兄妹去接她放学。
融雪,一片湿滑泥泞,道路骯脏到极点。
他俩坐在车内等候,一边看附近公园内一群年轻人踢泥球。
伸腿一踢,整只球带着大团泥巴飞出去,乐趣无穷。
适适问:“到什么地方结婚?”
“当然是风和日丽的地方。”
“要早点订做婚纱礼服。”
“她穿很简单式样就像公主一样。”
适适看着哥哥,“我真替你高兴。”
“你呢,你有打算无?”
“你少理我,尽管自己游上岸是正经。”
兄妹相视而笑。
老玖忽然说:“她出来了。”
可不就是她。
她一走进公园范围,立刻听见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看到同学史蔑夫,那洋小子故意溅几点泥巴到她身上,惹她注意。
本来笑笑走开就无事。
这也一贯是她处世作风,可是今日她人却异常不甘心,她伸手去抓史蔑夫。
众球友大声喝采。
史蔑夫如泥揪一般滑出去,怎会给她逮到,她追上去。
老玖大惊失色,立刻下车。
适适在一旁喃喃说:“她这一面我们好似还没看清楚。”
老玖闻言怔住。
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一长,已抓住史蔑夫球衫,说怎么都不放,挣扎间她亦变成
泥人。
史蔑夫服输,她逼他道歉。
只听得她清脆笑声在春寒料峭的空气中如银铃般传出去。
适适又说:“至少她快活。”
“希望是。”
老玖奔过去。
她看到他,十分不好意思,迅速恢复常态。
“你都看见了?”
老玖点点头。
她端详自己,解嘲说:“幸亏耳环戒指都还在这里。”
老玖语气十分温和,“不见了也不要紧。”
适适在一旁叹口气。
她问她:“他说的是真的吗?”
适适颔首:“全真。”
老玖搂着一个泥人回家去。
她淋浴时他在浴室门口问:“那人是你同学?”
“同系同班。”
“真幼稚。”
“有人还踩花式滑板呢,长人不长脑,真羡慕。”
老玖感慨:“华人的确老得快。”
“是呀,即使在外国出世,到了五六岁,也得到中文班去上课。”
老玖笑,“我就是叫这个整得死去活来未老先衰。”
她里着毛巾浴泡出来,整张脸亮晶晶。
老玖看得呆了。
他诧异,“怪不得尉迟大哥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她坐到一角,“我没那本事。”
老玖也不是全无脾气,“没有的话,他一个大男人就不会躲得老远。”
她一脸落寞,“我没有错。”
老玖又自觉言重,不舍得她不开心,但终于不能再说什么,他开门离去。
“你自己想着吧。”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录音上仍然没有留言。
第二天,史蔑夫追上来,“小白,你身手好不敏捷。”
她不去理他。
“喂,我道过歉,你也笑了。”
“回家后越想越气。”
“我赔你衣裳。”
“算了吧你。”
史蔑夫还想说什么,她忽然趋过身子凑近他,贴的无比近,最终还是无法吻下去。
史蔑夫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迥过神来,怪叫:“好家伙,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悲哀。
她默默走开。
当日下午,她去找老玖。
自玻璃门看进去,见他细心招呼客人。
她想转身走,可是老玖已经见到玻璃门外的她。
他过来拉开玻璃门,欢喜地叫:“小白。”
她看到他有一络头发疲乏地挂在额角上,招呼客人原来是这样劳累的一件事。
她轻轻说:“我一会儿再来。”
“不,”他极不舍得她来回来回那样跑,“为什么不进来呢。”
她只得进店去。
小小画廊里摆满未成名画家试探之作,十分讨好,作品适宜点缀客厅墙壁。
洋夫妇见到她,十分讶异她秀丽外型,指着其中一幅画里穿清朝服饰的少女问:
“你是模特儿?”
真有点像,同样的鹅蛋脸、大眼睛。
她笑了。
以前流行香港水上人家旦家渔女画像,后来中国开放艺术家们眼光拓大,又画旗装,
妙哉。
他俩终于选购一张少女持荷花像。
老玖笑逐颜开。
她浏览一下,真没想到标价如此高,所以说,逢商必奸。
做成那一军生意后,老玖恢复平时神态,“请坐,我斟杯茶给你。”
那边有小小一张茶几,两张沙发。
她过去坐下。
茶几上有适才客人喝剩的意大坚咖啡,将来,斟咖啡的必定是她。
“适适呢?”
老玖答:“在第五街逛百货公司。”
她觉得有口难言,“我去找她。”
老玖笑,“你怎知她在哪一家?”
她答:“我有灵感。”
“缘何精神恍惚?”
“我没事。”
“有什么话,可直接对我说。”
这是对的,何必先对适适说,然后才叫适适对他讲。
她也反对一走了之。
终于她说:“我尚未准备好。”
“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准备好。”
老玖诧异了,“你欲悔约?”
她答:“他不要我了,消失不见了,这份幸福不属于我,我,认输了!。”
老玖说:“可是,你这样反复,会伤害到无辜。”声音相当平静。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不足弥补他人终身的创伤。”
她也忿慨了,“终身?哪里会那么严重。”
至多将来拖儿带女,路过马路,看到一个皮肤白皙少女之际,剎那间许会联想到甄她,一辈子?不要说笑了。
她回公寓,开了一瓶白酒,坐在露台上,对着夕阳独饮。 亿万娇妻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