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缚凤于渊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我回宫后,坐于锦华殿内,我觉得身心疲惫。
我一心想寻,他已寻得。
他早已找到了我的家人,却从未与我提起。
我想起这些年央堇对我行动的限制,他定然知晓颖荣在颖都。
他怕什么,怕我离开他,不做这公主,妨碍他的功名大业?
我曾在他救我之后许诺一生助他,而他却从未信我。
他知我一生敬重夫子,却起了杀心,他知我苦寻家人,他还是欺瞒于我。
北颖于他,天下于他,我知向来重于我,却没想他可以如此视我的心如无物。
纵使他心中无我,也不该如此玩弄践踏我的一片真情。
红绫俯身前来,说道陛下可要休息了。我说道,“等央堇。”
红绫很是高兴,以为我与央堇终于重归于好。我与他何曾好过,一切不过我一厢情愿。
我让她先退下,她喜滋滋的跑开了。
我本以为会等到半夜,却没想到央堇却是早回了。他见我坐于殿内,问道为何如此早就回来了。
我没接话,我看了看他,他神色如常。今日即使我获他许可出宫,恐怕也在他掌握之中。
三年前的唯一一次出宫是脱离他的掌握,妨碍了他杀了夫子,阻挡了他争夺天下的路,他才会那么生气,我那时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
我心下凄然,不敢抬头,我在央堇眼里,从来藏不了心事。
我压低嗓音,轻声喊他,“央堇。”
我已三年没叫他央堇,可我今日却想叫他,不是陛下殿下那些虚伪的称呼。
他回头,警觉如他,已发现我的不同寻常。
我起身,站于他面前。我学不会他那般掩藏情绪,我在他眼里看到我眼里的情绪,有愤怒,有哀伤,有不甘。
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遥远的央堇,他眼里对我的冷漠,一如我当年看到他对长阳公主的冷漠。我一直以为他心中有公主,这个瞬间我才明白公主却也是个可怜人,他的心里从来只有天下,我们于他,终究只是利用。
我是不是该庆幸,我并不是长阳公主的替身,公主爱他如此,我爱他如此,终究无果。
颖荣说我若看清,定然不愿过这般生活,颖荣知我,可我却一直看不清。娘曾经说,女子心中有男子必然是眼盲心也盲。
我曾今暗笑长阳公主掉进央堇的情网而不自知,而如今,自己何尝不是陷进去依然不自知。
或许这就是报应。
央堇撒的网,我一介凡人,怎么挣开。无论是禁锢还是利用,他是否对我有过真心。那些与我的恩爱,是否只是为了让我一心向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可曾爱过我?”
他眼神微闪,我看不懂。可那眼中也看不出炙热的爱意。而我爱他,却是在他眼中。
我又问他,“央堇,你可曾爱过我?”夫妻十年,你可曾爱过我。
他的脸紧绷着,唇紧绷着,甚至连一个“有”字都吝啬说出。
我早该想到,我一直知道,我何曾不知,他爱不爱我,我与他此生都不可能善终。我要的是一心人,而他要的是天下。
可我还是想知道,想知道他爱不爱我。我付出感情的这些年,他可曾心里有我。
可结果却是这般令人心碎。
我垂下头,掩饰我的伤痛,我又抬头,哑声道,“我的家人在何处。”
央堇眼里没有震惊,没有任何情绪,他沉默了下,说道,“他们很好。”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我垂下眼,“能让我见一见吗?”
他把长袍脱下,“之前让你见了南疆驸马已是冒险,你的身份现在容不得闪失。”
我何尝不知,央国内乱,他安插的人已经渐渐蚕食央国势力。我终究是假公主,若有心人做局,我与他皆万劫不复。所以即使三年前夫子来颖都拿出匕首寻我,我也不敢与夫子见面。
可这是我至亲家人,是我那么些年精神的寄托。他一直知道我苦寻他们,可能早在十年前,他就已寻得。
当初在星露台他承诺帮我寻家人,我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痛苦。
我忍住眼泪,问道,“那为何你要瞒我,为何你要承诺帮我寻他们。”
央堇低头看我。我在他眼中看到可笑的自己。
是的,他的确帮我寻了他们,但从未承诺让我见他们,我此生也不用再想与他们相见。
我苦笑。我从未想过北颖公主的身份会让我与家人见一面都不可能。这个公主身份让央堇控制又利用我。这个身份让我厌恶,这一切都让我厌恶。
我看他,凄然道,“我不做这北颖公主可好。”
央堇笑了,笑至我心,如刀割。已至今日,我这话实数可笑。
我一下瘫软在地,看着黑玉铺成的地台,央堇的心竟也似这冰冷的黑玉一般。
我早就知道,早就知他眼里心里唯有功名大业与天下,我却怀抱幻想,幻想我与别人不同。
他的命是我救回的,我觉的我应该不同。他北颖的王位是我放弃自己换来的,我觉得我应该不同。我与他十年夫妻,我一心待他,事事想他,处处顺他,我觉得我应该不同。
然而自古落花逐水流,流水无情,想自飘零去,却已在水中。
痛苦,悔恨,在我心里纠缠着,我有些歇斯底里,我哀求道,“央堇,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
他没有看我,说道,“你是北颖公主,除了我,何来家人。”竟是烙印了我一生。
我跪着,膝行到他身边,哭泣道,“天下已半入你手,北颖公主也已无用。看在我一直忠心于你,央堇你放过我可好。”眼泪顺着脸颊尽数滴落在黑玉台上。我曾允诺一生助他,即使日日困在宫中,我也从未后悔过,此刻却是悔恨万分。
央堇没有说话,换上睡觉的长袍,向外走去。我拉住袍身,哭泣着请求,“殿下,你放过我吧。”
央堇俯下身,冷着脸道,“在我身边不好?”
我不知如何回答。
若你心中有我,在你身边我每日皆是快活,可你心中无我,在你身边我每日皆是煎熬。
可是这些情意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我一生为情,而我的情在他处,在这天下面前渺小的令人颤抖。
眼泪止不住的滑落,我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央堇抬起我的脸,“还是你今日游玩颖都想起昔日与颖荣在宫外快活,想去找他?”
我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嫌恶。我只想到他心中无我,却没料到他竟想我至此。
我与颖荣虽曾有情意,却是清清白白!
我与他夫妻十年何曾想过颖荣!我何尝想过与颖荣离去!他是君子,终会明白我与他已是陌路!
这么多年,在央堇眼里,我与颖荣竟这般龌龊。我日日承欢于殿前,而他心中却时时如此想我。
我突然觉得我对他的感情是那么可笑,我爱他,三年前即使知道他心中无我,我依然在他身边。
我一直以当初的承诺作推托,何尝不是我陷太深。
即使他欺我,瞒我,重头到尾利用我,我依然坐低伏小,仰望他,念他,盼他,即使我现在以离开作为请求,却依然期盼着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心慌。可是没有,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到如今,才知他一直如此这般想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莫不是那些年我付出的真情在他眼里皆是假意,夫妻十年,竟是虚度!我不曾懂他,他也从没懂我,我走不进他心里,他却也从来未用心懂我!
我这些年,竟然爱他如此,爱他到眼盲如此,爱他到自欺欺人如此!
爱而不得,自由不得,生又有何恋。
我闭了闭眼,滑落眼中最后的泪水。我的眼泪却也已是廉价无比,或许让他厌恶。十年夫妻至此,不知是他太绝情,还是我痴傻。
我扶着睡榻起身,看着他,看着他对我的冷漠,想永远记在心中。
我凄然笑道,“央堇,这十年我爱你,敬你,只有你,我一心想快意人生,却为你甘愿做笼中之鸟。”
这十年我想看看宫外的天空,这十年我常常思念家人,这十年我都为了他。我反手入袖袋,握匕首于手中,笑容更盛。这一切我生不能逃开,死,他能奈我何?
我慢慢将匕首送入腹中,忍下疼痛,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我待你如天上星辰,不想你却视我如脚下弊履。今日知你心意,终究是我一厢情愿怨不得你。我从未负你,问天,问地,问心无愧。”
腹中巨痛,却不及心头之痛。我咽下喉头泛起的咸湿感,继续说道,“你我本就殊途,天命却曲折可笑,今生夫妻缘尽,不期来世。”
我终于在他眼中看到情绪,那难以压制的愤怒,却没有慌乱,没有后悔,更没有情意。
我维持着站着的姿势,尽管血流了一身,但灯光幽暗,我宫服幽深,他看不出我的异样,或许我也从未在他眼中,他转身而去。
十月,央国嘉帝病倒,大皇子和二皇子为皇位之争闹至病榻前。大皇子手下竟错手杀害了二皇子,央嘉帝遂一病不起。
远在北颖的三皇子央堇,带着人马赶至央国京城,前去看望父皇。央国常年征战,徭役赋税已让百姓苦不堪言,日渐富庶的北颖,成了流民常来之地。央堇的前去百姓更是倒履相迎,更有甚者直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而我最终没有死成,纵使我血流一地,宫内外除了红绫无人得知。我被央堇软禁在锦华宫,至那之后我从未见过他。
又至一年秋,我望着满园的银杏树落,也知山雨欲来风满楼。红绫时时盯着我,东豫也被派来跟着我,我嘴角苦笑,自残也是需要决心和勇气的,我已没有那个心。
央堇部署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冬去春来,央堇已在央国登基称帝。百姓山呼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北颖早就成了他的属国。
我一辆马车,从北颖驱往央国。我坐于车内。十多年前我扮成北颖公主同央堇一道驱车至北颖,而今我一人坐车回央国,却已是北颖公主,我马上就要成为堇帝皇后。
夫子说央堇重情,世人也道堇帝重情,甚至北颖的朝臣都道堇帝重情,只有我知其中苦楚。
央堇在京城为我重建了一座豫园,作为皇后宫殿。更建了一座高楼称为齐云阁,上可摘星,与他的青楹殿相对。从此皇后登齐云阁可看整个京城,知陛下何方,陛下登青楹殿可知皇后何方。世人皆称帝后恩爱。
豫园不过是另一个牢笼。
央堇在北颖十年未纳任何妃嫔,因为我是北颖女帝,他不可。如今他成为了两国帝王,又得南临,中黎两国,我猜后宫充实指日可待。
帝后恩爱传颂未至半年,央国旧臣争相送女入宫,北颖怕我一人撑不起北颖后宫,也争相送女入宫。中黎南临送来公主。
那日念平生来豫园找到我,意思便是,为平衡势力,后宫不得不收,央堇也必须要有子嗣,而皇嗣不能是他国公主所出。念平生言语隐晦,我甚觉疲惫,我直笑道,“念大人多虑了。”
念平生叹道,“一切皆是命,皇后莫要难过。天下苍生为重。”
天下苍生何其重要。
没过多久,兵部尚书之女栾妃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诞下皇子。虽不是嫡生,却是长子。天下皆知皇后不育,只怕这长子就是他日的帝王。
红绫怕我伤心,不准豫园内任何人提起。世上何来不漏风的墙。
我望着偌大的豫园,心却不知放在何处。
豫园是个大花园,本来后宫皆可来,只是我住在这里,来的人甚少。栾妃恃宠而骄,喜豫园芙蓉花盛。
央堇对于她所言喜爱芙蓉花,不置可否。她以为陛下允她,便日日带着皇子来豫园赏花。
我笑她看不清。本都是让着她,她来我就在殿内。奈何有一日她去而折返,与我撞上了。
栾妃与我请安,我见她不如传说中那般狂傲。大皇子已九个月,虎头虎脑甚为可爱,我没有子嗣,煞是喜欢。便嘱咐她喜欢豫园便常来。
常来人才能让我觉得这不是个牢笼。栾妃谢我。
我霸占北颖后宫多年,从不知何为后宫争斗。小皇子爱爬,我又喜欢他,便带着他到处攀爬。夏季树上知了繁多,小皇子甚为喜欢,指指树上。
最近是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我撩起衣摆想去树上给他抓一个。远远看到带着侍从摘花的红绫冲我急做手势不可。
我看看身后的池塘,又看看岸边的柳树,觉得应该没问题,便把小皇子给了侍从。
侍从说,“让小的来吧。”我看看小皇子肉嘟嘟的脸,说,“无事。小皇子喜欢母后自然给。”
我在豫园时常晨练,侍从们都知我会武艺。
我小时也经常爬树。没想岁数大了竟没有想象中的轻便,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稳当。脚下一个不稳却把侍从们吓得魂飞魄散,直直奔来。幸得东豫不在,不然我又要被他看不起了。
我捏住一只知了,准备下去,奈何上山容易下山难,又是一个不稳,侍从们皆伸出手要扶我。我看了看着急奔来的红绫,喊道,“无妨。”
却突然觉得脚下有人推了一下,我一个不稳便跌入了湖中。
湖水撞击着我的后背,没过我的脸,我看湖岸人影重重,挣扎了几下便不再挣扎,生死有命。
我松开手上的知了,觉得身心疲惫。湖水冰凉,我却并不觉得冷。锦华殿冰冷的玉石,豫园冷冬的寒风比这个冷的多。
我见到栾妃的影子,心想这又何必。你与央堇成婚,我也只能待红绫离去后坐至天明。 缚凤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