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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三十一年夏
钟离啻赶回小院时,正是日中,初如雪已经醒来,她靠着床头坐着,手里仍旧是拿着本书。
“你回来了?”
初如雪听得到钟离啻回来的声音,便面对着门。
钟离啻“嗯”一声,道:“回来了。雪儿饿了么,要不要传饭?”
初如雪点点头:“是有些饿了。”
初如雪没问钟离啻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是去处理了什么事情。
他们之间,对很多事情,大抵都生成了一种默契,只要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会选择问。
但是一旦有一个问了,那另一个便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
“你原不喜欢吃海鲜,我便叫做了丸子,看着还不错。”
钟离啻抱着初如雪在桌边,夹了一颗丸子便送到初如雪口边。
初如雪张口咬了,发现那丸子并不是平常的大小,小了许多。
他是怕她看不见,吃着不方便。初如雪承了他的情,细细品尝一番,道:“很好吃。”
她想起当初,他每每同她一起吃什么时,她都不肯说“好吃”,是觉得叫他太骄傲了不好。
如今却也觉得无所谓了,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情。那丸子的确是小巧,吃在口中鲜嫩多汁,口感也算顺滑。
初如雪想着,钟离啻现在必定是极为满足的表情。
他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上扬,却不那么厉害,似乎连眉毛上都在写着“开心”二字。
初如雪想想,伸出右手,想摸摸钟离啻的脸。
钟离啻见她伸手,原以为她是要接过汤匙或者筷子,便也出手抓住她的手。初如雪却用另一只手的直指间接触到了钟离啻的鼻尖,便顺着他的鼻尖摸上去。
他的眉骨比以前更加突出,眉也似乎更加浓郁,他的眉毛向来好看,如今经了岁月沉淀,怕是会更加锋利,更加好看吧!
钟离啻的脸却是比以前瘦了许多,脸上没有胡茬,摸上去还是干净的,很舒服。
嘴唇还是一如既往地薄,似乎因为出门和日晒,嘴角有些起皮了。
钟离啻看着初如雪认真地用手去触摸他的脸,感受他脸上的变化,微微皱眉。
初如雪笑笑:“却还是原来的样子。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钟离啻知道,她是极想看见他的样貌的,极想看见,这五年没见,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这么长时间,初如雪一次都没有拿他和曾经做比,可是他知道,她心里,是着急的。
“便是倾尽九国之力,我钟离啻,也要找到最好的大夫,看好你的眼睛!”
钟离啻伸手,轻轻抚摸着初如雪的眼睛,郑重道。
初如雪抓着他的手臂,她自然知道,她看不见了,这世间,或许最心痛的,便是钟离啻了。
见血封喉是顾晚灯的毒药,他自然谈不上什么心痛,也许愧疚多一些,明嘉帝大抵也是愧疚吧!
至于沐靳,初如雪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对自己做的事情。
“若是你在身边,便是做一辈子瞎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初如雪抓着钟离啻的手,摩挲着他的手心。
他的手原是极好看的,白腻,细滑,又修长。这些年不是拿着马鞭便是攥着刀剑,宽大了不少,也强硬了不少,摸上去有些扎手,也有些厚实。
初如雪摸着,数他手心里磨起来的茧子。
“你走的时候,大抵这个手心里,只有四个长指跟的地方长了茧子,如今却是每一个骨节上都多多少少有些磨损了。”
钟离啻笑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茧子而已。”
钟离啻的手,是极适合做一个乐师的,他喜欢吹笛,喜欢弹琴,而且指间灵活。
初如雪都知道。可是如今,他却不得已,拿着马鞭,提着三尺长剑,在战场上厮杀。
“吃饭吧。”
初如雪低下头,摸索着,胡乱地抓着筷子,淡淡道。
钟离啻摇摇头,微不可见地叹一声,悄悄地将自己碗中好看的丸子都夹到初如雪的碗里。
初如雪默默地吃着——她大抵是知道的吧,她耳力向来敏锐,钟离啻这么大的动静,她能不知道?
只是她不说破,钟离啻也便装傻,静静地把丸子“偷渡”给她。
这些事情,看着极平淡,也极简单,可于钟离啻和初如雪来说,却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好了。
曾经的笑靥历历在目,现在就算是满目疮痍,那又何妨?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初如雪便觉得是极幸福的事情了。
她曾经想过的,去看剑阁,去看云海,去在藏戒山看日出……
也许今后,都看不到了。
只是她不觉得遗憾——因为当初,她被囚禁,他也被软禁,天各一方,便是连相见,也希望渺茫。
能得到现在这样的场景,初如雪觉得很好。
她其实是个极容易满足的人,只要她期望的在身边,她便无所求了。
钟离啻和初如雪便就这么安静地吃完了午饭,钟离啻推着初如雪出门晒了一会太阳,便再次回到屋里,钟离啻继续看着那些文书。
南方急报,沐靳在金陵招兵买马,似乎是准备攻回渊都。
钟离啻知道,他若想称帝,和沐靳这一场对决,绝不可能避免。
钟离啻看一眼初如雪,她如今嗜睡,没事的时候,大都是要稍稍午睡一会的。钟离啻轻轻将那本折子放下,慢慢走出了屋里。
初如雪在钟离啻离开之后,便睁开了眼。
她眼睛漆黑,并不似睡熟刚醒的样子。
初如雪慢慢坐起来,摇摇头:“这些事情,他便是这样瞒着我的么?”
“我便是再怎样不懂医理,经历了这么多年,也大抵能尝出来些什么的。你以为做成了丸子,我便不能察觉了?”
初如雪轻轻趴在枕头上,暖暖一笑。
她大抵是能猜得出来钟离啻上午忙里抽闲出门去,是为了什么。
他怕当初的事情,她回忆起来太难过,便是连这些事情,都悄悄去做,去找旁人问。这样的心意,初如雪是极感动的。
这世间,除了钟离啻,怕是没有谁能这样顾忌她的感受,顾忌她隐藏在冷漠的面具下,微薄的自尊。
钟离啻的这些小心思,叫初如雪觉得温温地,凉凉地,很舒服。 玉琮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