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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三十一年初
寿城
落加蓝看着这两个人,觉得似乎把月儿带来……是件不明智的选择!
钟离啻听见落加蓝的声音,却是慢条斯理地夹起菜放入口中,再慢条斯理地把菜吃完了,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落家主不服气?”
落加蓝咽下一口唾沫:“没……我哪敢!”
月儿跑到初如雪身边,拉着初如雪的衣角,软软糯糯地喊道:“娘亲有了爹爹就不要月儿了!”
初如雪抱起月儿,将她放在膝上道:“月儿饿么,来尝尝你爹做的饭菜。”
月儿大刺刺地抓起筷子,夹一块蘑菇放入口中。
钟离啻左右觉得不对劲,却还是微笑着,对落加蓝道:“你吃过了?”
落加蓝摇摇头,也大刺刺地上前:“没,正好,不必去房里吃了!”
钟离啻听了他这话,便更加生气了——落加蓝他绝对是故意的,明明自己房中都要送饭,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定然是哪个不长眼的,告诉了他自己在后厨做饭,所以落加蓝才带着月儿来搅局!
钟离啻这时候很想知道是哪个家伙报的信,他定然要把这家伙抓来狠狠打一顿!
初如雪倒是没在意,月儿吃着好吃,便高兴地夹给初如雪:“娘亲也吃!”
钟离啻看着这不大的桌子旁坐着三四个人,眼睛都盯着桌上的那两盘不多的菜……
落加蓝很不客气地带着月儿将饭菜扫荡干净,临走的时候还说:“嗯,厨艺有长进,好好努力!”
钟离啻也很不客气地翻一个白眼给他:“是吗?多谢指教了!”
初如雪和钟离啻最终还是吃了厨房送来的饭菜,只是这次带上了月儿,她非要和初如雪在一起。
钟离啻也看得出,月儿虽然调皮,到底是懂事的,她知道初如雪看不见,便会主动给她夹菜,将她爱吃的菜放到她手边。
“月儿去同你罗叔叔玩一会,娘亲要和你爹爹商量些事情。”
晚饭后,初如雪便把月儿打发出去,她知道月儿和罗小锤玩得来,罗小锤这些年来也历练得稳重了不少,她也觉得放心。
月儿见母亲脸色严肃,也知道是什么大事情,便顺从地跟着罗小锤离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月儿便发现,母亲要和旁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总把她和寻儿叫出去。
“胡奴开始进攻柳平,柳平已经向咱们发出求救了!”
钟离啻将门关上,拿起床上的外衣,走过去给初如雪披上,将她推到地龙旁边,自己也拿来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拿着个钳子给她剥核桃。
初如雪坐在地龙旁,感觉暖暖地。
“以十万兵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地去救援柳平,和胡奴三十万大军相遇,你有多少把握?”
钟离啻撇撇嘴,将核桃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摇摇头:“没把握。”
初如雪对钟离啻这答案并不意外,这么点人,且不说胡奴准备充分,单单凭人数上,钟离啻便有巨大亏损:“那么你的意思是,不去了?”
柳平城靠近京都,守兵四万,这场仗,若果然打起来,钟离啻是没什么胜算。
“自然得去。”
钟离啻态度坚决:“柳平是靠近渊都,最有力的屏障。它连接了南方和西南,又与北疆相通,是交通要道。若是柳平失陷,那么咱们日后想要从南向北攻入渊都,便是极困难的”
“这是战略上的事情,所以,不能输。”
几年后,钟离啻再谈军事,便更像一个老练的军事家,或者阴谋家。他眼光长远,决心坚定,善听人言又有自己的判断,宽容待人却又原则明确。
“那对这场仗,你是怎么打算的?”
初如雪对于钟离啻的坚持,并不想费什么口舌去劝诫,她只想知道,钟离啻有什么打算,用这十四万,和三十多万铁骑对抗。
这一幕,和当初钟离啻葱山首战,何其相似!
只是柳平不一样,葱山有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而且当初葱山之战,钟离啻以逸待劳,人困马乏的是胡奴。
而这场战,胡奴从渊都而来,钟离啻却是从西南跋涉,刚刚到达寿城。
“既然是援军,那么就该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钟离啻想想,道。
是了,钟离啻和胡奴实力悬殊,若是硬拼,自然是没什么胜算了,那么他能做的,只有巧用心智。
初如雪知道,以钟离啻如今的能力和头脑,自然不会想着去强打,该怎么做,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计较的。
初如雪点点头,她伸出手,在地龙上方烤着,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冬日里的炭火,总是旺盛的。”
钟离啻原怔了怔,看看初如雪又看看地龙里若隐若现的火苗,笑了笑:“倒是亏得雪儿想出来这样的战略,倒是我愚笨了!”
“能单单凭着这么一句便知我心思的,你不笨!”
初如雪摇摇头,钟离啻向来聪明,这一点拨,自然是明白的。
“柳平城交战,胡奴攻城自然是要聚集,这便是‘墙里秋千’;咱们从外支援,便是‘墙外道’。”
钟离啻将手里的钳子放下,将剥好的核桃拿起来,一块一块地给初如雪喂。
“至于用作‘墙’的,倒是件好东西。”
钟离啻看着初如雪很乖顺地吃着核桃,微微一笑。
柳平城自然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这并不附和他钟离啻一贯的风格——且不说他钟离啻当初便没有将手里的城池拱手送人的先河,便是到了如今,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入城躲避,等南北两方援军一到,战局自然会发生变化。
所以他并不想让出柳平。
何况他手里还有些人马,虽是少了些,到底他之前也是和胡奴交过手的,多多少少是有些经验的。
到了现在,钟离啻不得不说,初如雪在战略上,永远比他高一些。
利用现有的资源,用最小的风险,打赢一场仗,这样的能力,不是任谁都能拥有的。
“我们两个阴谋家,在这里讨论了半日,月儿却还在厢房,和罗小锤玩着呢!”
初如雪直觉上觉得这时候似乎已经不早了,她有些担心月儿。
“也不知道寻儿被沐靳带到哪里去了……”
初如雪喃喃,低下头,微不可见地皱一皱眉。
钟离啻于是出门,将月儿带回来。
月儿这时候倒是还算精神,她趴在钟离啻的肩膀上,看母亲似乎不是很高兴,便问钟离啻:“爹爹是不是惹娘亲不高兴了?”
钟离啻瞪她一眼:“原来你就是这么恶意揣测你爹的!”
月儿听了,却是也还钟离啻一个更大的白眼:“爹爹老是喜欢捉弄人,欺负月儿就不说了,现在还来欺负娘亲!”
钟离啻委屈:“天地良心,我哪里有欺负你了?更不必说欺负你娘亲了,我便是欺负你也不会欺负你娘亲的!”
月儿不大懂他说的什么绕口令,听他说了这么多“欺负”,那自然是欺负了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就说你欺负娘亲……”
初如雪听他们父女拌嘴,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摇摇头,笑笑,来熄火:“好了,你爹爹不会欺负娘亲的!月儿来娘亲这里!”
月儿这时看见初如雪笑了,而且看着很开心,又瞪一眼钟离啻,颠颠地跑到初如雪身边,拉着她的手。
“我原见你这样,还以为你是要和孩子解释,却只这么一句!”
钟离啻觉得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月儿总想着是不是自己欺负了雪儿,难道是他平日里对着小姑娘太凶了么?
初如雪摸摸月儿的小脑袋,对钟离啻道:“她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和你拌嘴罢了!”
月儿被初如雪抱起来,坐在她腿上,认真地说道:娘亲之前都没有这么笑过的。原先舅舅和外公总欺负娘亲,所以爹爹不能欺负娘亲了!”
初如雪原没有想到,月儿这样年纪的孩子,能想得这么深。
明嘉帝和沐靳每一次到那个小院子里,月儿便能感受到,母亲对他们并不喜欢,只是不得不面对。
现在母亲终于不用面对他们了,而且月儿也找到了父亲。父亲是要一辈子都陪着母亲的,那他便不能叫母亲再产生那样的情绪。
初如雪知道,月儿对钟离啻这般戒备,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便是钟离啻和沐靳,和明嘉帝一样,都是男人。
月儿这个年纪,没有接触过多少人,又一直在那个院子里,对人没什么辨识能力,她只能通过旁人身上是相同点,类推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
比如舅舅和外公都会叫母亲害怕,那月儿便会潜意识地认为,爹爹也会叫母亲害怕。
因为她和爹爹相遇时便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她也甚至会觉得,爹爹会不会用对待自己的方式,来对娘亲。
这是小孩子的逻辑。
钟离啻知道,母目前没什么好办法来叫月儿消散对他的戒备,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初如雪点一下月儿的脑袋:“你便放心,你爹爹当真不会欺负娘亲。若哪日他欺负了,娘亲一定告诉月儿,叫月儿为娘亲讨回公道?”
钟离啻笑了,又看一看角落的水钟,已经过了亥时。
“时间不早了,”钟离啻将初如雪没吃完的核桃仁放入一个碗中,递给月儿,“你们便睡了吧,我回屋了。”
初如雪听了,怔一怔,却是好笑:“这是你的房间!”
钟离啻看看陈设,好像真是,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既然不好意思撵我和月儿走,那便去叫人抱一床被子来,再拿一个高一些硬一些的枕头。还是你还想三个人挤一床被子枕头?”
初如雪微微一笑,将月儿放下来,判断着钟离啻在哪个方位,转了轮椅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钟离啻有些怔。
“你总得和月儿多相处些日子,她才能慢慢理解你。”
钟离啻想想,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聪明,至少在和月儿的相处上,他觉得似乎没什么头绪。
这种没头绪,叫钟离啻觉得不舒服。
他原不知道月儿是初如雪的女儿儿时,便只当她是旁人家的孩子,觉得只要照顾好了,到时候交给她父母便也罢了。
后来他知道了,初如雪便是他母亲时,钟离啻觉得,自己便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对她好,不叫初如雪难过便好。
如今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钟离啻却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对行军打仗,面对危险,从来不怎么惧怕,也大概能知道怎么解决。
但是对这件事,钟离啻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嘉帝和沐靳,当初是怎么对待初如雪的,又是怎么对待月儿的,钟离啻不知道,孩子们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叫他们一直都担惊受怕,对自己,对旁人,都带着审视和怀疑。
钟离啻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一的局面。孩子们逝去的时光,他无法弥补,那么现在,他该怎么融入他们?
初如雪拉着钟离啻的手,将月儿和钟离啻靠近。
“月儿,今晚咱们和爹爹一起睡好不好?”
月儿听话地点点头:“嗯,月儿听娘亲的!”
钟离啻觉得诡异,月儿面对他,和面对初如雪,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或者心态。
钟离啻从外面拿来一床被子,也照初如雪的吩咐将枕头拿来了,放到床上。
因为有初如雪在身边,月儿便很高兴地爬上床,将钟离啻拿来的那个硬枕放在中间,拽着被子拉得平整,顺顺钻进去了。
初如雪和钟离啻各自在月儿两侧,钟离啻隔着孩子看着初如雪。
“钟离啻,”初如雪大抵感觉出来钟离啻在看她,便轻轻问一句,“睡了吗?”
钟离啻摇摇头:“还没睡,我且去将那盏灯灭了吧。”
于是起身,要把靠着床的烛台上那蜡烛吹灭。初如雪立刻道:“留着那灯吧,月儿习惯了。”
钟离啻也便放弃了,重新睡好。
月儿躺在他们两个之间,左右觉得无聊,也睡不着,便将他们两个的一只手手分别抓住,拉在一起,觉得这样似乎舒服多了,于是很高兴地闭上眼,准备睡了。 玉琮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