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入黄昏,很快就把这血潮般的天空覆盖成漆黑。
若黑暗侵蚀了光明,岂不是就意味着它也不再是纯正的自己,那这份胜利又有什么意义?白日与黑夜的交替没有情感,可人的情感在光明与黑暗之中交替选择,一念深渊泥沼,一念重新拾得。
路上行人匆匆,都有着不为别人知的念头,她走在路上,也有念头,不过在一阵如冰如蚀的孤独中又消散了,以至于她并无法想起什么东西。
忽然,脑中又出现了许多的人,有他尊敬的人,也有亲爱的人,还有恨过的人,他们的印象如同刻在脑中,而另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道影子给她写下了一首诗,给予了他的赞美,赞美中寄予着平淡而殷切的希望。
她有些惊慌,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中想不起他的样子,越是努力去想,却越想不起。
她不知道,这个印象刻在心里,不在脑海里,却是很久了,因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她想不起。
忽然她想起了一句诗: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情感被范银玲抛开了很久,如今心思入微,归途寂寥的她,不由得又想起来了。不了解秦宗,可就是这份不了解,让他又是如此让人着迷。他有着自己的坚持,虽然与自己不一致,可这世间太多相同的东西聚合在一起反而不能得到好处,否则哪里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绝不是容易动心的人,秦宗也绝不是,可偏偏在这时候,他的一点行动,让她也控制不住模糊的思念。
没有一个女人是喜欢孤独的,向来只有男人喜欢孤独,因为他们有不可为而为之的理由,不过范银玲不同,她有着长久的孤寂,并且习以为常,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这种感觉。
人总是身不由己,尤其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人,她没有那种志向,所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曾经她想成为姑嫏那样的女儿之身却名动四方的人,可最终她发现自己缺少气魄,可姑嫏也是个女人,她为何就有这样的勇气。直到遇到司空玫,她才明白,自己骨子里是个无依无靠的人,而姑嫏她们身后有着绝对的倚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范银玲的名利心早已经被无尽的孤寂所吞噬,正如白天吞噬黑夜一样,如果不这样,她就无法保持着镇定去接受没一个派下来的任务,也无法自己养活自己。
她命运悲苦,但生得很好看,柔顺的秀发,垂下来会更加好看,明睐的眸子,高挑纤瘦的身材,白皙却健康的皮肤,常常冷艳的神色让她更加显得清秀明丽,无垠世界盟有很多人追求她,甚至采用了很多阴谋手段,这些人没有她看得上的,她剑法很高,出手也狠,人也不笨,久而久之,便也没人敢招惹她。
暗地里有人说她不是个正常女人,是假清高,说不在乎自然不可能,可她却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点软弱,否则那些人就会看出她的弱点。
可她是昙花,除了为值得绽放的人绽放,谁也打不开她的心。她已经绽放过一次,作为人一样的昙花,如果再一次绽放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辉和生命应有的归宿,灭亡是必然的结局。
她很谨慎,但想的时候,又身不由己的抛弃了谨慎,这是每一个女孩的心思。
一个人如果有了为人所知的弱点,就算她武功再高,处心积虑的人也会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他。如今此处,有人了解她,可没有人理解她。
这次她回到了金山国不过,却不是一梦城,人生恍若一梦,城却是存在的,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结束了任务,作为特使的她只需要等待长老的分派,不过她竟有些厌倦,第二日就走了。
“姑娘,这儿都是沼泽地,而且里面还有着怪物呢。”面前是一个老猎户,他看迎面来的范银玲是个模样甚轻的女孩,走路方向又是荒无人烟的沼泽林子,忍不住提醒道。
范银玲欠礼道:“老丈,我就是要去的。”她明白他的好意,就如同穹山之上的那个猎户一样。
“你认得路?”老猎户不信,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怎么会认得这百里沼泽的路,连在这儿生活多年的他都弄不清。
“我认得。”她回答很干脆,眼中流露的只有思念,忍不住又问道:“这里面的山里有人住吗?”
老猎户道:“以前有,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范银玲道:“多谢老丈,我先告辞了。”
猎户轻轻一笑。
这里的确没有人,无为山还在沼泽深处的山坡之上,上山也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如同老猎户所说,这山上还有一些怪物。
山庄已经破败,正如当初他们生活在这儿时候,师娘和师妹将它打扫的多整洁,现如今就有多破败。蛛丝儿结在屋梁,范银玲轻轻拂了下来,那门庭上有着一块没有用的牌子。
没有用,门牌是主人的象征,不过这儿没人,牌匾自然没用。
上面书着:田府。
范银玲抽出手中的剑,剑光扫过,那凹凸的字体就被平整的削掉了,一直延伸的四角的框边。寒光龙雪在空中划出几道光,那牌匾之上又出现了一个字。
“范!”
收拾了三日功夫,她才将这范庄变得整洁,她住在这儿,不用担心太多,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
也许是天生性子比较清冷,这无人的地方反而让她觉得很舒适,心性也淡泊起来。人一旦静下来,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想很多,范银玲却属于后者。
范庄之后有很多山坡,楞岩凸起,上面有三个雅致的亭子。兰沁,方草,这两座亭子在半山腰,修建也很雅致,另外一座名为雪灵,是在山坡最高的地方,也是很险陡的地方,田余风每年只有一次来这里,而这一日都是每年的第一日,今日,似乎恰好是第一日,不过却没人来。
她如今也知道了,这三座亭子都是田余风自己修建的,他似乎很多事情都会做,很多事情都愿意做。
兰沁自然是代表了自己的师娘蓝兰儿,亭子旁边是一颗大树,仿佛伴随着亭子而生,或者说,亭子是依着它来修建的。兰沁亭不大,四周很狭窄,虽然在山中野外,但躺在这儿没有一点不舒适,风习习吹来,既不冷也不热,这里的空气中没有花草的味道,也许是他知道赋予它名字的那个人并不喜欢花草香味。
方草亭和兰沁大不一样,方草亭的是在水旁,溪水潺潺,周围也很开阔,一眼望去,碧水蓝天,青草远山,美不胜收,在这儿总给人一种心旷神怡,全无烦忧的感觉,范银玲也知道,这个方草只是一个‘芳’字,而这个芳字属于一个叫钟芳的女人,它的风格就是那个女人的性格,总给人赏心悦目。
不过她驻足的不是方草也不是兰沁,而是雪灵。
她很感兴趣,也因为她不知道,却又猜测,这座亭子是否也代表了某一个人?
作为一个女人,她不喜欢田余风心中容纳除了自己师娘外的其他女人,但作为徒弟,她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不是因为别的,自从看到雪灵亭,她就觉得心中荡起一丝涟漪,不易察觉却让人熟悉。
这亭子比方草小,比兰沁大,没有兰沁精致,却比方草讲究。整座亭子灰白,如同人沮丧时的眼神,不过这灰白之中竟然有着反射光,看来修建者也是别有用心。亭盖上是比灰色更接近于白,但细细看,上面有花纹,因为有了光的存在,反而看不清。
她觉得很奇妙,所以决定等到晚上,或许才能发现奇妙之处。
夜幕又是悄然降临,它不懂人的感情,不是白天就是黑夜,黑夜给人带来许多痛苦,白天亦如是,不过人总是向往阳光的地方,只因为他们更多相信眼睛而不是自己的心。黑夜如同一张隐身衣,遮盖人天生存在的面具。
范银玲打了个盹,就已经到了晚上。
移步走了出去,今日的天空有月亮,她记起自己之前叫做无月,那是因为她才到无为山之时,有一日,看到天空的月亮是血色,脑中的回忆让她惊叫,让她喘息,再也不想见到月亮了,所以有了无月的称呼。
可今天的月亮却是亮的出奇,大概这个时候月亮不该这么亮,所以她先叹息了一声。
亭盖上果然如她所想,是有着玄机的,上面刻着很多东西,以此看过去,都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她自然知道,男的是田余风,至于那个女人,也大概与这座亭子有关。
“师父难道还爱着别的女人吗?”
“难道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吗?”
“唉……”她又不自觉的叹气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今为何每天叹气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挨了一会儿,觉得兴致绵绵,便下到方草,她坐在石凳上,一双眸子不断向外望。
夜扫凉风,究竟是吹动了轻巧的物体,还是吹动了人的心。
这风很是温和,无论吹到谁的身上,都会觉得舒适,可她不同,她是个孤独的人,孤独的人不会享受到很久的温暖,如果有,那也只是自己的臆想。
夜凉如水,风更是凉,甚至是冷,寒冷的比她手中的剑更冷,比她的剑法更冷。
“你怎么在这里?”来了一个人,来的人没有隐藏脚步声,当然,他无需隐藏。
“我……”她没有抬起眸子,因为她知道是谁,也知道只有一个人能来这里。
“无月,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的声音很平淡,但平淡之中有很多关切,他的徒儿都能感觉到。
她看向他,忽然将剑捧了出去,道:“师父,徒儿不想要这把剑了,还给你。”
田余风并没有接住,道:“你很悲伤,也很嫉妒。”
“嫉妒?嫉妒谁?”
“你的师弟师妹,同时你也很愤怒,因为无心的死。”
她脸色很平淡,语气更是如同清水一样无色无味,可他总能一眼看得出来。
“为什么?”
“你到这里来,就说明,你现在很孤独,孤独从来不是一个好东西。”
他见她没说话,继续说道:“你本该拥有一切,但命运从来都是不可预知的。”
范银玲很不耐烦,但仍然克制住,道:“师父,你很了解我吗?”
田余风道:“了解不是理解,能理解你的绝不是我,我只是关心我的徒儿,正如关心自己的孩子。”
“可我不是孩子。”
“不是孩子?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到这里来?”
“我……”她想了一下才说:“我厌倦了。”
这句话很是违心。
田余风笑道:“厌倦?厌倦何必到这里来?”
范银玲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叫道:“你从来都是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田余风道:“首先,你该握稳你的剑。”田余风身形一晃,双指如剑,范银玲浑身一个激灵,抽剑出鞘,横剑一拦,再顺势一削,后发而先制。田余风脚步一顿,也不见身子摇晃,直接向后滑退了去。
范银玲再次出剑,田余风伸出两根手指应对。她剑法极高,也用尽了浑身解数,月光之下,这个她向来尊敬的人还是那样,不可匹敌,她的剑一次都没有碰到他,她也知道,如果他愿意出手,这把宝剑随时都有可能断送在那两根手指之下。
两道光芒交错,身形停了下来。
“你的武功大有进展。”
范银玲疑惑地看向他,道:“师父,我……”泪水夺眶而出,她极少哭泣,那是弱者的表现,她是女子,可也不想成为弱者。可今日,她竟然哭了,比哪次都哭得伤心。
田余风道:“你是学剑的,就应该知道剑对人的重要性,你的剑法到了火候,可心并没到火候,世间至强之剑在人,在心。”
范银玲仍然哭。
“唉……刚过易折,无月啊,你应该改一改你的脾气。”
“为什么?”她忽然抬头问道。
田余风道:“你觉得我变了么?”
“变了。”她很明显感觉到了。
田余风道:“我是个很矛盾的人,更多是一个平凡的人。”
范银玲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师父的武功已经无敌于天下,为何愿意低调的隐姓埋名?”
田余风摇头道:“我并没有名气,而且也不愿有名,因为名气只能给你带来灾难,尤其是给家人朋友带来灾难。而且名利如同浮云,就是再多,无心享受,也无法尽得其欢。”
他忽然语气严厉:“你想要的是什么?”
她慌了心神,半晌说不出话…… 异界新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