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如泣如诉的长嗥,两头狼随后奔入深山而去。
段爷走过去看了看,确认蟒眼白皮子身首异处。
我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只可惜我那葛叔,他平日里虽然吝啬贪财,也无大毛病,对我和小胖几个也好,怎么就落得被皮子掏了内脏的下场。
想安葬葛叔也来不及,我们还得去找爷爷他们。路上我问段爷,葛叔是什么时候被蟒眼白皮子掏了内脏的,段爷说我们打第一天见他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死了。也许是在置办完山货回来的路上,遭了那皮子的毒手。
这种成精的皮子能识人记忆,所以行事作风都模仿得跟葛叔一模一样,也没有人认出来。
想到美姨说养的鸡都被偷,还在鸡栏里发现了白毛,恐怕是这蟒眼白皮子干的才对。
我又觉得奇怪,这皮子为啥躲到我们中间来,却只是吃鸡,而没有吃人。
段爷说,它应该是为了躲避狼群的追杀,鼓儿屯的那些皮子,八成都是它的皮子皮孙。
我恍然顿悟,原来那些黄皮子是跟着蟒眼白皮子逃命的,是它的护卫队。葛叔或者说蟒眼白皮子,借助我们的掩护从鼓儿屯到了寨子,然后当晚狼群就把寨子围了,这一切打一开始就有关有节。
当时年纪还小,也没有细想这背后的事,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几日和蟒眼白皮子在一起的时间,那时候他让我们走前面,实际上不是怕我们被狼叼走,而是万一真的有狼,就可以顺手把我们扔出去喂狼,就像他把我撞下马车时一样。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阵恶寒。同时又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我的生活里怎么莫名其妙就浮出这么一个大的惊噩。
我们沿着山路迤逦而行,除了不时听到几声夜猫子哭,也听不到别的声响了。只是那叫声,瘆人。
走到一片林子时,前面出现了火光,我有些害怕,不会遇到鬼了吧。
段爷却露出欣喜,道了一声:“走。”径直走了过去。
段爷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终于到了鼓儿屯猎人的宿营地。
那几个猎人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野兽,枪都端起来了。看到来人是段爷,却个个肃目仰视:“段爷,咋是您啊?”
那声音里是又惊又喜,老猎人本来就受年轻一代猎人的尊重,更何况段爷可是鼓儿屯的骄傲。只是段爷早早就撂了把式,我爷爷老疙瘩又不合群又轻狂,想多学点本事都无门可投。
月亮早已上了中天,已经快到半夜了,段爷也不敢多浪费口舌,赶紧吩咐他们说:“屯里出事了,老疙瘩、老八在哪,赶紧带我去。”
几个后生不敢怠慢,立刻带着我们去爷爷他们的营地。
见到爷爷的时候,我见他脸上红润得很,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好,这林海雪原的风雪没让这老头儿半点憔悴,反而更加生龙活虎。估计是刚喝完烧刀子酒,爷爷使劲定睛看看我们:“老段?娃子?才这点酒我没喝醉吧,你们咋跑来了?”
段爷一把夺过酒袋,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一抹嘴声色俱厉地说:“家里出事了。”
段爷把五鬼拉棺的事说了一遍,紧接着又说了雪魈的事,可是关乎到重点的时候,段爷却拉着爷爷和铁爷细语起来,似乎不想让我和远声哥听到。
只是爷爷和铁爷听完以后,脸色都很惊诧,尤其是爷爷,原本通红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眼袋跳个不停,似乎对段爷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难道爷爷怕雪魈?
雪魈的厉害,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几十年前曾经出过一次雪魈袭击猎人营地的事,二十多个猎人愣是在一夜之间被撕成碎片。根据传说,现场是断肢残躯,肠脑满地,血洒的到处都是,甚至洒到了十几米的树干上。
雪魈为什么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它邪性。说他是活物,他是人死了以后变的;说他是死物,可是它又会喘气又有心跳。只能说是不活不死的怪物。
“咱们得赶紧去各个营地,分头比较快。”沉静的铁爷也开了口。
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又去下一个营地,铁爷跟着段爷,我和远声哥跟着爷爷。
路上,我拽拽远声哥的袖子,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已有风霜的面庞,几近哽咽道:“远声哥,葛叔他死了。”
“葛叔死了?”
我点点头,不再做声,喉咙里苦涩的很。
远声哥伸出手,在我脸上轻轻抹了抹:“不哭。”这时我才发现,被死亡和恐惧笼罩了很久的眼泪,直到现在才流下来。
爷爷带着我们到了一个营地,这里的猎人也是几个年轻后生,看到我们突然闯入正一脸纳闷。
“你们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从爷爷的眼神里能看出,他是不屑这些小辈的,因为他看这些人的眼神和看我们这些孩子的眼神一样。这种眼神不能说是鄙夷或者是不屑,就是把你当作小孩在胡闹一样。
我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他们打的猎物旁,大部分都是山鸡和野兔,还有活捉的獾和貂关在笼子里,可以说收获颇丰。
这时一个后生从篝火旁起身,笑脸相迎过来:“没有啊。疙瘩叔,出啥事了?”这人是屯子里的,叫王明胜,枪法挺好的,算是屯里的后起之秀。
但是爷爷显然也没对他另眼相待,眼神里仍然没有一星半点的高看,“有雪魈来咱这边了,你们注意点,有动静,就朝天放枪。”
你看,听到动静让他们朝天放枪,朝天放枪是干什么?那是求救。
有个风吹草动就先求救,而不是让他们反抗,那他们手里的枪不就只是信号弹。
那些后生们听到有雪魈,一时间惊讶之声此起彼伏。
爷爷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发现什么风吹草动,便又对我说:“娃子,你先待在你明胜叔这里,回头我来接你。”我看周围都有火光,这里应该算是营地的中心位置,比较安全,所以爷爷想把我留下来。
我本想跟他们一起去,远声哥却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听话,我就没有吭声,眼看着他们去下了一处营地。
王明胜看着爷爷走远的背影的时候,脸上满满的不悦,但是又转而怔怔地望着我问道:“娃子,真有雪魈啊?”
我想解释,可动了动嘴,也不知道怎么说。
王明胜也懒得多问,拉我坐到篝火旁,他一坐下就开始对着周围起哄:“来来来,继续继续。”
我还以为他们是在讲鬼故事,或者说做游戏,没想到竟从身后抱出一只看似像狸的动物,它的皮毛颜色很怪,在火光中映着青蓝色的光芒。眼睛是黄色的,瞳时而竖时而横,四脚被绑被撂在地上,胸口腹部不停起伏,眼睛也是时闭时合,看似奄奄一息。
王明胜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身上的毛对我说:“娃子,明胜叔今天给你开开眼。”
我望着那动物,见它无力的合了合眼,眼睫毛上挂着一颗豆大的水珠,我才注意到这东西身上湿答答的。
旁边的人将水桶移过来,然后王明胜抓着那动物对我晃了晃,慢慢地,慢慢地,将它的脑袋浸入了水里。
我睁大眼睛,看着它的四条腿在火光中挣扎着,不停地乱踢,想要挣脱捆着它的绳索。周围除了安静,只有一双双觊觎的眼睛,眼神里满满的享受。
这古怪的气氛让我浑身难受,尤其是那水桶里的水花声,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毛绒绒的细足挣扎了多久,水花声就挣扎了多久。我看不到它的头,却能想到它的脸在水下痛苦的表情,每次想要绝望的哀鸣,换来到却是涌入口中的水流。 山神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