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对着二狗嗤之以鼻:“我看呀,还是娃子枪法好,那二狗的枪一打一大片,还得找人垫,真羞。”
二狗用得是标准的猎枪,打得是霰弹。山里猎人的枪支混杂,有土枪、步枪、霰弹枪。一些老猎人至今用土枪,打得都是铁砂、钢珠。小胖的是五六半,就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屯里能见到的步枪也大多是这个型号,就是他那把实在有些太老了。偶尔也能见到汉阳造和中正式,把这些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老伙计们凑到一起,都能闻到一股很浓的历史味。
步枪在以前是猎人手中的高端货,这几年猎枪才渐渐成为新贵。只是太贵了,最便宜的也要八九百。
我看着二狗的猎枪有些羡慕,再看看手里的三八式,顿时觉得嫌弃,但还是倔强道:“枪好也没用。枪法枪法,最后还得看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不免还是担心会输掉,毕竟人家有高手助阵,要是远声哥在就好了。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春妮突然在我身后大叫:“獐子!獐子!快打啊!”
我赶紧抬枪,就见那獐子拔腿钻进林子里。顿时那个悔恨交加,爷爷给我说过多少次,打猎的时候要眼观六路,一定要专心,专心!关键时刻,我竟然分神,让这么大一块肥肉跑了!
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
春妮气急败坏的在后面又跳又骂,问我干啥呢。
我只能使劲拍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别受外界干扰。重新端起枪,浮躁心收起来了,心境一下平和了不少。要想赢这场比赛,我得拿出百分之两百的水准,最好是能把二狗的猎物也抢了。
接下来我两次百发百中,打下两只野兔。
围猎结束的时候,我打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还打死一头鹿,因为还有一个猎人打中,所以要分他一半,我是打死的那一方可以多分。计分的话,算是一个半。
二狗看着我打的猎物,脸色瞬间铁青。他打了三只兔子一只鸡,正好输我半个。
胜负不言而喻,旁边看热闹的人只管抿嘴笑不吭声。
看着他这表情,我心里别提多爽快,“咋样,孙子,是不是爷爷赢了?”
二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一直抖个不停,“不算!这他妈的是你运气好,比我多那半个!”
“孙子,耍赖了是不是?输不起就乖乖当你的哈巴狗,狗孙子我还不愿意要呢!”我跟小胖一阵奚落。
二狗气得脸红脖子粗,把猎枪往地上一扔,猎物都不要了,夹着尾巴疯似的跑了。他那些伙伴看看我们,只能悻悻地帮他拾掇起来,然后跑去追他。
我们旗开得胜,三个人一起又跳又唱:“小狗夹着尾巴逃跑了——”
远声哥看到我们打的猎物,也是眉开眼笑。
天黑的时候,我们围在篝火前,还在对白天的围猎津津乐道。小胖一直吹牛,说自己的枪法好,就是时运不济,猎物一直不朝他枪口上撞。
我一阵坏笑,说你咋不怪猎物不去撞你的子弹。
他一共就打了只兔子,那兔子还是被吓懵了,缩在原地,被他捡了个便宜。
不过今天绝对是大丰收,我更是拔得头筹,回来的路上一些老猎人都对我啧啧称赞,说不愧是老疙瘩的孙子。
我有些洋洋自得,心想迟早我也会成为兴安岭最传奇的猎人,把爷爷、段爷、铁爷还有杆子爷全都比下去,成为响彻这大山彻彻底底的传奇!
火架子上烤着那半只鹿肉,我们用刀割着鹿肉,抿着高粱酒祛寒,在这冰雪覆盖的山林里好不惬意。
小胖吧唧吧唧嘴,不无可惜地说道:“好酒好肉,就是缺了点料。”
“啥料啊,要不我找个地方蹲个坑,给你人工制造点。”我坏笑道。
“去,贫!”小胖推了我一把,乐得我哈哈大笑。
“我是说,来个故事!”
我一听,频频点头,小胖同志说得在理,确实好酒好肉,要是能再来个好故事,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惜啊,杆子爷不在,要是能听他抽着旱烟,给我们来上一段,啧啧啧。
“要不,我给你们讲一个吧。”我们一起望向沉默寡言的远声哥。
远声哥要讲故事,这倒是稀奇了,平时想多听他说几个字都很难得。
我们频频点头,都把目光交集在他身上。
他显得有些害羞,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说的故事,叫‘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蜾蠃就是土蜂,而螟蛉是一种小虫子。
古人言,蜾蠃有雌无雄,无法交配,也没有后代,会捕捉螟蛉虫回自己的巢穴,当自己的儿子来养。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段爷教我们成语的时候,曾教过“螟蛉之子”这个成语,说的就是蜾蠃负子这个故事。据说蜾蠃会把螟蛉虫抓进自己的土巢困住,然后站在巢穴外面不停念“像我像我”,螟蛉虫就会变成蜾蠃。
当时听完,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小胖还将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我:“娃子,你知道你是你爷爷的孙子,我是我爷爷的孙子,为啥远声哥是铁爷的儿子吗?”
我想,可能是铁爷结婚晚呗。
小胖笑嘻嘻的摇摇头,一脸诡秘地对我说:“因为远声哥,就是螟蛉子!”
我听了以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每次看到铁爷都不自在,心想他会不会趁着远声哥睡觉的时候,站在门外魔症般地喊“像我像我”。
那时候因为这个问题,担忧地吃不下饭。
我看着清秀淡然的远声哥,心想他讲这个故事,自己也是知道的吧。回过神来,远声哥还在继续,我就侧耳倾听——
有一年夏天,几个猎人约我进山打猎,我就去了。我们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有一个外庄的猎人来晚了。那人性格挺开朗,见了我们先是道歉,然后说来的路上遇到一段奇遇。
我认识的那几个猎人里有他的朋友,就问他什么奇遇。
他说,半道在一棵大树下歇息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向他借水喝,他就借给他了,还坐下来跟他聊天。
两人越聊越投缘,老太太就说要认他当干儿子。
他看这老太太谈吐大方,衣着讲究,很有修养,像是富贵人家,便答应了,认了她当干娘。
老太太自报家门,说她就是附近某某庄的,那猎人答应,等到打猎回来,带着猎物亲自去干娘家拜访。
本来只当是一桩趣事,也没在意。
晚上露营的时候,他睡在我旁边,一直翻来覆去的说痒,还不时抬头往远处的林子看。
我看他奇怪,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总是听到林子深处有那老太太的声音,“儿子、儿子”的在喊他。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们就发现那个猎人消失了,找遍营地附近也找不到。
后来我们便带着猎犬,扩大范围在林子里找,最后我在一处土洞里找到了他。他身上被很多像蚕丝一样的线缠绕着,我喊他,他也不吭声,一脸痴痴地笑。我用刀把那些丝割开的时候,看到他的右手臂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蠕动,胳膊上还有钢珠大小的虫眼,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
我没办法,只好把他的胳膊砍了下来,把他带出了土洞。
回了营地,他的精神都是恍惚的。
后来我们把他送回了家,过了几天,我路过他们村庄,想去看看他。
可是他的家人说,他早就失踪了。还告诉我,自打回来以后,他就一直迷迷糊糊的,还说一直有个老太太“儿子儿子”的在叫他。回来的当晚,他就失踪不见了。
后来听说,有人看到他一脸神情恍惚的,朝着深山里走去了。
我们三个听完这故事,愣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总觉得有一股冷风顺着小腿往上爬。
“远声哥,你这个故事,不会是真的吧?”小胖咯咯笑道。
远声哥抿嘴轻轻笑了笑,抬起酒壶闷了口酒,一言不发。
我咽了咽唾沫,也怔怔地喝了口酒压压惊。其实哪有什么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实际上蜾蠃是把螟蛉虫抓回巢穴,然后在它身上产卵,用这种方式来繁衍后代。
春妮紧紧抱着胳膊,对故事的结局还不甘心,害怕又期待地问道:“没有后来了吗?远声哥,你后来没有再遇到他了吗?”
远声哥默默的摇摇头。
“那个……”背后突如其来地一声,我吓得手上一哆嗦,酒壶差点扔出去。
“谁啊?干啥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小胖火冒三丈地叫道,看他那脸都被吓得惨白了。
我看看脚边那只黑黄相间的猎犬,抬头看到又是昨晚来我们营地的那个猎人,噗噗乱跳的心脏这才安定下来。大晚上的,他咋又跑来了,难不成又有同伴走丢了。
那猎人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们在讲鬼故事。”
远声哥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山神祭